“艳艳!”热曼鲁兴高采烈地蹦了过来:“泥过然债瞪卧(你果然在等我)。”
言砚往门口看去,咦?糖芋儿呢?
言砚勾着脑袋往外看了看,门口也没有,他不由得问道:“热公子,你有没有看见门口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少年?”
热曼鲁很高兴言砚跟他说了那么多话,可惜没有听懂多少,他茫然道:“啊?”
言砚比划着高度:“就是一个少年,蓝衣服,这么高,很好看。”
华莎贴心地为热曼鲁翻译了下,热曼鲁连连点头:“妹男,看到了!的是走了(美男,看到了!但是走了。)”
“走了?”言砚皱眉:“去哪儿了?”
华莎继续给热曼鲁翻译,热曼鲁指了一个方向:“那辩(那边)。”
言砚突然想到,糖芋儿不会因为自己只顾着给华莎说话而没理他,闹别扭了吧?言砚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他连忙往门外走去,道:“那个,改日再聊,我先告辞了。”
热曼鲁不舍地看着言砚走远,用母语问华莎:“姐姐,他说什么?”
华莎用母语回答:“他说改日再聊。”
热曼鲁用母语开心道:“我要去问问借条(谢眺)大哥艳艳住哪里,我要去找他玩,可以吗?姐姐。”
华莎笑道:“当然可以。”
夜色深了,还好四处都挂着灯笼,言砚眼睛四处瞄着,终于在一个石阶处找到了坐着的糖芋儿,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清晖,给他深蓝色的衣袍上镀了一层银边。
四周环境清冷,一个人呆着本该显得落寞无助,可糖芋儿挺直的脊背却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坚韧孤傲,他似乎永远不会低头,言砚想起之前带他躲避胡人时,糖芋儿说“他不躲”时的坚定样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果敢与决断,言砚十分好奇,糖芋儿之前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言砚开口:“你坐这儿干嘛呢?”
糖芋儿侧脸看他,言砚打量着糖芋儿,背影单薄,侧脸如刀刻,眼神似幽井深波,薄唇颜色略淡,显得不太平易近人。
糖芋儿挪开眼神,道:“等你。”
“刚不还在屋里等的吗?”言砚走了过来,停在了糖芋儿坐着的台阶上面。
糖芋儿道:“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言砚挑起半边眉毛,轻飘飘地坐在了糖芋儿身边,意味深长道:“小糖芋儿,你知道吗?你这人呐,真的很不实诚,高兴了不说,难过了还是不说,只会偶尔才会表现出一点点的情绪。”
言砚一边说还一边将手凑到糖芋儿脸前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糖芋儿推开他的手:“不是。”
言砚摸着下巴思索道:“你这种人,在哪里都能轻而易举地活下来,可是人生数十载,不仅要活着,还要享受啊,你什么都往肚子里咽,消化得了吗?”
“消化不了…就不消化,有些事情,就算不去理它,它也就像路中央的一块石头,慢慢的也就被风侵蚀了,虽然会留下些灰尘,但好歹石头没了。”糖芋儿淡淡道。
言砚翘起唇角:“你这么说也理,那如果说,我很想帮你把路中央的石头搬走呢?这总比它被风侵蚀掉来得快吧,如何?肯给我这个机会吗?”
糖芋儿:“……”
言砚温和地看着糖芋儿,糖芋儿手心平白地起了一层汗,刺的指尖伤口又热又疼,他犹豫着开口:“你说…习惯能改吗?”
“习惯?”言砚不知他为何会说起这个,凭着感觉回答道:“习惯又不是天性,天性都能改,习惯为何改不了?”
“若喜欢成了本能呢,如何改?”糖芋儿皱眉道。
言砚心下了然,他坦然地开口:“你是说你…今天失控…想杀人那事是吧?“
糖芋儿心中一跳,连忙道:“我没想杀人…”糖芋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下意识就…”
“我知道。”言砚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只是不受控制地就动手了,这可有些难办。”
糖芋儿认真思索道:“想必我以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坏蛋。”
“大坏蛋?”言砚乐了:“你是小混蛋,可不是大坏蛋,我问你,何谓好坏?”
糖芋儿一时语塞:“好坏就是…”
“这可说不准,你说我每日救人医人,我算好人吗?”言砚问道。
糖芋儿胡乱地点了点头:“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虽说你品行有些不端…哎呦!”
言砚不轻不重地捏住了糖芋儿的脸,警告道:“说什么呢。”
糖芋儿迅速改口:“是好人,你最好,你非常好。”
言砚这才松开糖芋儿,走道:“那你说,如果我救了一个人,那人后来又杀了许多人,这些杀孽算谁身上?”
“这…”糖芋儿迟疑了。
言砚笑道:“如果我不救那人,之后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可就算我救了这人,那之后那些人又不是我杀的,对吧?”
糖芋儿点了点头,言砚继续道:“所以啊,好坏难说,更多时候你得从心而行。”
“…什么从心?”
言砚道:“人生数十载,无愧于心就好,太多的是非观念只会给自己平添劳累,过去的错事是无法改变的,甚至很难面对,既然如此,不如从心而行,怂一点,想起来难受就不要想,挫折过不去就避开,你觉得自在就行,人可就一辈子,不得活得舒坦点儿?”
糖芋儿似懂非懂地看着言砚,言砚玩笑道:“你说你总想拧断人家脖子,那你别抬手不就得了?下次用脚,反正你脚上功夫也了得。”
糖芋儿忍不住笑了,言砚抬手覆在了糖芋儿的手背上,笑道:“要是还不行,我就帮你按着。”
糖芋儿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眸光闪动,脱口而出:“言砚,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言砚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些,道:“这是我高贵的德行!”
“不是。”
言砚又道:“我对谁都很好,你看齐昭对吧…”
“那不一样。”糖芋儿打断言砚的话。
言砚沉默了片刻,反问:“那你说为何?”
“…啊?”糖芋儿被反将一军,结巴了起来,言砚逗弄心又起,追问道:“是啊,你说,我为何对你这么好?”
糖芋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言砚,几次都要脱口而出,最后却泄了气一般地开口:“因为你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
言砚也松了口气,幸好这小子没胆说出来,不行,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言砚岔开话题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糖芋儿侧脸:“嗯。”
“浮屠花有下落了。”言砚笑道:“约了路亚,你死不了了。”
糖芋儿愣住了:“真的?”
“骗你有意思吗?”言砚斜了糖芋儿一眼,然后交代道:“既然毒都快能接了,你就别总急着找那容美人了,反正等你记忆恢复了什么都能想起来,这几天啊,你就陪我…啊不,我陪你好好玩玩,你听见没有?”
糖芋儿敷衍地点了点头,毒可以解了,他也能想起过去了,那他跟言砚呢?糖芋儿心想,他跟言砚能有以后吗?言砚真的很好,长得好,人也好!
第62章 恃宠而骄
言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却不小心踢翻了雪莲盒子,哐当一声,雪莲掉了出来,糖芋儿俯身将它拾了回去,纳闷儿道:“他们为何送你棵包菜?”
包菜?言砚低头看了眼,没好气道:“这是天山雪莲!孤陋寡闻!”
糖芋儿瞥了眼雪莲淡绿色的花瓣,心道明明就是包菜,还没多少菜叶。
言砚对糖芋儿道:“走吧。”
糖芋儿坐着不动,朝言砚伸出了手。言砚刚要训斥就发现了他指尖的伤口,他下意识地就抓住了,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糖芋儿满不在乎道:“蹭到了。”
言砚想起之前他无措地靠在树上,估计就是那时蹭的,心中不免一阵堵,他将糖芋儿拉了起来,糖芋儿却还肆无忌惮地拉着他的手。
言砚:“……”
糖芋儿坦然地看着言砚,言砚心道,算了。
两人在门口看到了齐昭,三人一起回客栈了。
一个硬朗清瘦的身影注视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夜风乍起,那人衣角翻飞,人却还是纹丝不动,仿佛入定了般,偏偏眼神却是显而易见的清明。
谢眺走了过来,弯腰拱手道:“鹿前辈,夜色已深,您若不走…晚辈就先告辞了。”
鹿鸣轻轻一挥手,他被风吹乱的白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梳理了似的,就服帖地披在了身后,他温和地看向谢眺:“远安,辛苦你了。”
谢眺恭敬如初:“前辈客气,不辛苦。”
“如何不辛苦?”鹿鸣慢条斯理道:“先要若无其事地接近言砚他们,再将他引入广善堂,设计热曼鲁与言砚相见,利用沈一流从中斡旋,让华莎姐弟对言砚心生好感,最后将浮屠花拱手相让,整件事没出一丝纰漏,令人叹为观止。”
谢眺脸上带着谦虚的笑意:“误打误撞罢了,晚辈可不如鹿前辈,悄无声息地浮屠花卖给华莎郡主而不让任何人起疑。”
鹿鸣欣赏地看着谢眺,温声道:“想来缥缈峰吗?依你之才,十年后定然能成为缥缈峰最年轻的长老。”
谢眺笑了一声:“多谢前辈抬爱,晚辈不才,还是更喜欢做生意。”
鹿鸣缓缓点了点头:“也罢,人各有志,应允你们家的药材明日便会送到。”
谢眺拱手:“多谢前辈。”
谢眺刚要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问道:“晚辈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前辈何处得到的浮屠花?”
鹿鸣还是微笑着:“你也想要?”
谢眺淡淡一笑:“好奇罢了。”
鹿鸣无奈笑道:“胡人那里抢的,废了好一番功夫,你可不能从中捣乱。”
谢眺莞尔:“晚辈自然不敢与前辈相争,再说了,浮屠花对不通针灸之术的人来说,根本一文不值,也难怪华莎郡主会将它拱手相让,晚辈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待谢眺离开后,覃辕才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在那道青灰色身影的背后,问道:“峰主今日见过少主了?”
鹿鸣语气如常的温和:“见过了,长高了,就是武功退步了。”
“我倒是听说,您今日将少主吓得够呛。”覃辕皱眉道。
“阿遥告诉你的?”鹿鸣脸上带着笑意:“我就是随便逗逗他,毕竟多月不见,我这个师父也怪想念他的。”
覃辕无奈地叹了口气,鹿鸣继续问道:“那群胡人收拾干净了?”
覃辕点了点头,严肃道:“连人带蝴蝶,全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不错。”鹿鸣抚掌微笑:“那就静待少主归来了。”
“峰主,我在想,”覃辕道:“少主受伤中毒失忆,这三件事与你可有关系?”
鹿鸣微笑道:“哦?为何这样问?”
覃辕分析道:“都督故去后,少主便成了六合司的主心骨,六合司树敌众多,不仅有江湖中人,更有北岳十三部的人,北岳十三部的人一直忌惮六合司,所以才想在少主继任都督之前杀了他,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多月前少主执行任务时会被数名高手追杀。”
“那这与我何干?”
“少主寡不敌众,身受重伤并且身中剧毒,形势对我们极其不利,于是您才放出少主闭关的消息,暗地里将少主送到了言砚那里,一来他能得到专门的照料,二来您也可以专心对付那些对少主不利的人。”
“听你这样说,我可都是为了少主好。”
覃辕摇了摇头,继续道:“我百思不得其解,少主武功盖世,连您都要忌惮三分,为何他会受那么重的伤?”
鹿鸣神色不变:“你想说什么?”
“胡人不善用剑,阿遥看过少主的伤口,全是剑伤,伤口很深,却都巧妙地避开了要害,依少主的身手,绝对不可能在清醒时被人刺这么多剑,唯一的解释就是被人下手时他可能已经不省人事了,我记得您手下有一位用剑高手,听说年前就死了,峰主有何想说的吗?”
鹿鸣赞许道:“阿覃,我猜就瞒不住你。”
“为何!”覃辕低吼道:“你有没有想过少主可能会死于剑伤?”
鹿鸣云淡风轻道:“如果言砚连少主的剑伤都治不好,如何有本事解得了少主的毒?”
“那你就拿少主的命来开玩笑吗?”
“我心里有数。”鹿鸣不以为意道。
覃辕冷冷道:“所以少主失忆也是你的杰作吧?”
“少主的脾气你清楚,依他之前的行事作风,根本不会安心接受医治,况且,你也知道言砚与我的关系,若是他知道少主是缥缈峰的人,大概就不会救了,倒不如让他暂时忘了。”鹿鸣好脾气地解释道。
“你…”覃辕无话可说。
鹿鸣神色温和:“我都是为了六合司和缥缈峰,都督不在了,总要有人替他守着。”
覃辕冷哼了一声,漠然道:“都督一生所望可不是六合司和缥缈峰,而是龙椅上那位,你也替他守着?”
鹿鸣微笑道:“自然,知遇之恩,毕生来报。”
“……”覃辕冷声道:“奉劝您一句,还是少招惹言砚他们。”
鹿鸣神色有些松动,继续温声道:“熟识一场,岂有不去拜访的道理?”
“要是被言砚看出端倪,猜到少主是你的徒弟,你就等着给少主收尸吧!”覃辕强忍怒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