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坐在房间里头。颜衡掏出一罐药膏,指腹轻柔地抹在他红了一片的手背上。他自己才发现,自己的手背被烫了这么大一片。
颜衡的手指很细腻,在他的手背上一圈一圈地晕开,颜衡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两把扇子似的低垂着。
哑巴莫名有些激动。身下一点点起了反应。
颜衡看着慢慢鼓起的一块。他常常出入大渝,知道大渝人是可以娶男妻的。眼前这哑巴肯定是对他动了别的心思。
颜衡从小被众人惯着,却没有一人教他情爱之事,不知道这激动有时候是突如其来的,与欲念无关。
颜衡看着眼前这哑巴,眼神迷蒙,嘴唇上还有一层厚厚的油。颜衡忽而将这药膏扔他身上“明日一早便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哑巴接过药膏,眼神失落地看着他离开。
——
丁一在门外喊“颜大夫,今日看着天儿不错,您要不要上山?”
颜衡闻言,忙背上药篓“就来了。”
路过客房,颜衡鬼使神差地往里头看了一眼,里面的被褥叠的四四方方跟块豆腐似的。
人已经走了。
丁一在前头领路,颜衡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体力不支,便有些跟不上了,颜衡坐在石头上斜着,突然有些想吃油饼,最好还是有些焦的油饼。
两人走走停停到了半山腰,明晃晃的太阳像是跟他们闹着玩一样忽然就不见了,丁一抬头看了看天,“颜大夫,这天……”
哗啦。
丁一的“怕是要下雨堵在喉咙里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两人落荒而逃。好在半山腰附近有个山洞,他们猫腰进去躲雨。
衣裳全都湿透了。颜衡身上黏糊糊的,心说头一次来采药捡了一个哑巴,这次来采药明晃晃的艳阳天都能下雨。看来沈云彻的命真的不好,老天爷都不想要他治了。
颜衡往外看着连绵的雨帘,这大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水珠四溅,大山在这朦胧的水汽中轮廓都模糊了起来,远远地,似乎有人站在石头旁。
丁一看了看这雨,拉着颜衡的手“颜大夫,这地方不能待了。这大雨没有停的势头,若是赶上山泥,咱们都要被埋在这里。”
丁一拉扯着颜衡,下山的路变得湿滑起来,远处雷声大作,仿佛要要他们的命。
颜衡走不快,一晃神,便已经摔在了地上,他扭到了脚,腿上还化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无法再走了。
丁一没把握在山上能背着颜衡平安下山,眼见这大雨将山上的泥水裹着冲下,丁一忽而冲着颜衡跪下磕了个头“颜大夫,您治好了我的疫病,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可我家有一个婆娘,两个孩子,我不能出事,对不住了。”
而后起身,消失在了雨幕中。
颜衡叹了口气,他对生死看的很淡,对人看的更淡。世上能有几个跟沈云彻似的傻缺。
颜衡扶着旁边的石头,看着能不能站起来。照着这雨这样下下去,他会变得越来越危险。靠不住别人,总还能靠住自己。
不知道还能能不能找到一个山洞,他的腿伤着了,要是靠他自己,怕是只有一个方法,直接从山上滚下去。
颜衡不想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秃山上,这石头却好似软绵绵的,颜衡转过头,居然是哑巴。
哑巴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深邃的眼眶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绪,颜衡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雨水将这哑巴洗干净后,他长得倒是挺好看……
哑巴将他扶起来,颜衡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山上很危险?快走。”
老子死也要站着死,绝不拖累任何人。
颜衡从来是救人的那人,他没有过别人帮他的经历,颜大夫眼高于顶,也不稀罕。
他一个人就是一个队伍。
哑巴递给他一把伞。颜衡“……”这哑巴是不是有点傻缺?命都快没了,还给我送伞呢?
颜衡冷着脸接过“快滚。”
颜衡颤悠悠地站起来,哑巴在他身遭打量了一下,忽而抬起了手,颜衡以为哑巴受了气,要打他,反射性的闭上了眼睛,一想,这我不就示弱了么。不行,绝对不行,人活着一口气,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波澜不惊的颜家家主。
颜衡睁开眼睛,哑巴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成了几个布条,将颜衡受伤的腿绑住,俯下身,要颜衡趴上来。
非常要强的颜大夫“不要你背我。”
嚓——
一道惊雷。
雨下的更大了。
哑巴不再跟颜衡废话,将人抗在肩上,一路朝着山下狂奔。
颜衡在哑巴肩上颠的难受,心说,这是在山上么,我在平地上都跑不了这般快。
到了山脚,哑巴将颜衡托着送到高台上,自己撑着手正要上去,山上一道夹着石头与泥巴的水流直冲而下,所到之处全都掩在了下面。
若不是这哑巴,颜衡怕是要死在山上了。
哑巴上了高台,还要背他,再往前走就是不归村了。颜衡是个死要脸皮的人,他板着脸拒绝哑巴再背着他,哑巴只好在一旁扶着,跟着一瘸一拐的颜衡进了不归村。
不归村里,小米儿正领着一帮小孩儿踩水,见颜衡来了像是见了鬼“颜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你是母鸡要下蛋了么?”颜衡没好气地问。
“我见丁叔给你烧纸呢,丁叔说你在山上出了意外。”
颜衡低声嗯了一声。
“你要没事,我得去告诉丁叔,他肯定特高兴。”话音刚落,小米儿撒丫子跑了。颜衡根本叫不住他。
哑巴将他扶回医馆,在门口抽搐着不肯进去。颜大夫已经叫他走了,他没脸没皮地待着只会让他厌烦。
哑巴不愿意颜大夫不高兴。
颜衡“你等回来就跟着我吧……先住下再帮你找亲人。”
颜衡一转身,哑巴已经不见了。
颜衡“……”
颜衡在医馆里头养着,小米儿常常来给他换药,有时还会带些名贵的药材,出手大方让颜衡以为自己在江南颜家,而不是穷的响叮当的不归村。
一次换药后,颜衡叫住小米儿,从药房拿出来了他给颜大夫的那些药“拿回去。谁给你的,你交还给谁。”
小米儿受了,丁叔的吩咐,一个字儿都没给颜大夫说,唯恐颜大夫不肯收下这些好不容易得到的药材。见小米儿支吾着不敢回答,颜衡“你若是不肯,今后便不要再来了。”
小米儿麻溜地将药材包好,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务必送到,请您放心。”
——
颜衡的伤养的差不多了,他整日便是吃了睡,睡了吃,这样下去脑子都要睡傻了。他在医馆待的厌烦,便上街去溜达。
西北集市热闹的很,卖羊皮的,卖丝绸的,卖牛肉的,卖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颜衡忽然停住。
……卖人的?。
颜衡转过身去,竟真让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颜衡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能被栓上了链子,狗一般地蹲在地上?
哑巴脖子上挂着一条长长的铁链子,铁链子的另一段被人握在手中“瞧一瞧看一看哟,最好的昆仑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哑巴前围了不少人。那人笑起来,嘴里有个大豁牙。
豁牙说“身强力壮又听话,买到即是赚到。”
“看起来是不错。瞧那一身腱子肉,看家护院没问题。”
“这大块头吃的不少吧?吃的太多了,买回去可不划算。”
颜衡心说,我跟这人没什么关系,我救了他一次,不能从此就养着他吧?我又不是圣人。我也不是他爹。心里边儿这般想,脚步却怎么都挪不开了。
有个胆大的小姐问“床上功夫怎么样?”
豁牙嘿嘿一笑,在哑巴□□摸了两把“包您□□。”
那小姐还不放心“我得亲自摸过才作数。”
身旁的人哄笑一团。
那小姐高竖马尾,身着戎装,称的上一句飒爽英姿。可在颜衡眼里,只剩下四个字没羞没臊。
这小姐看着就是个有钱的主,豁牙咧开嘴笑“您请。”
哑巴像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避开。
颜衡挡在这小姐面前。“不管这位小姐出什么价钱。我双倍。这人我要了。”
小姐嗤笑一声“怎么,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经得住么?”
众人哈哈大笑。
小姐道“既然我们都想要,不如问问这昆仑奴选谁,毕竟这事儿强扭的瓜可不甜。”
颜衡把握十足,他可是救过哑巴的恩人,哑巴不选他还会选谁?
哑巴看了看颜衡,又看了看那小姐,沉默半晌,急得豁牙要拿鞭子抽他,老天保佑,一定要选那个给双倍银子的啊。
哑巴往那小姐身旁靠了靠,颜衡扯过豁牙的鞭子,往哑巴身上一抽,“你敢?”
哑巴的肩膀处立即出现一条红痕,豁牙唯恐把人打坏了,他这摇钱树就没了。
小姐瞅了瞅那道血色,玩味道“想不到你看着清白,喜欢的东西挺特别。”
颜衡“……”
小姐“有我给你撑腰,别怕,你随便选。”
一男一女同争一个男人的事,赚足了眼球,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颜衡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丢到江南去了。若是这般丢人,眼前这人还不选他,颜衡幽怨地想,最好之后都别落在我手上,否则,黄连伺候。
哑巴有些迷茫,不是颜大夫要我走吗?不是他不想再见到我吗?
哑巴看向颜衡,我只想你能开心。
哑巴抬起脚步,却是往小姐那里的,颜衡气极,心生一计,往前一扑倒在了哑巴身上。
哑巴“……”
小姐“……”
豁牙高兴了。“公子付钱吧。双倍哦。”
第三章 失忆
医馆内。
颜衡瞅着眼前这人,心里头还是一阵肉疼。这傻大个值不值他那些金子。
哑巴怕颜衡见他不高兴,便将自己缩成一团,那个高的个子,缩在板凳上,像个没有家的小孩子。
颜衡没来由的有点难过“哑巴。”又一想“不对。不叫你哑巴。叫你……叫你九渊好了。”
颜衡还不知道,他给了哑巴的名字,从这一刻开始了他们一生的羁绊。
颜衡不会做饭,九渊会做饼子,起先颜衡还挺高兴,在连续吃了七天的饼子后,颜衡拿着油饼,难以下咽“你就只会做这个?”
九渊点点头。
颜衡:……
颜衡也不会洗衣服。巧了,九渊也不会。但比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颜大夫,九渊好在比较虚心,于是他虚心地学会了洗衣服,又虚心地回来实践。
九渊洗好了,挂起。恰巧颜大夫啃着梨路过,“这是……”
颜衡的梨突然掉在地上,这一条条的,洗的稀碎的是他的衣裳。
颜衡:……
这样看来虚心好学也不是什么好品质。
九渊唯一干的好的,是劈柴。劲儿多的没处使的九渊只好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劈柴上,劈最多的柴,劈最好的柴,然后用劈好的柴做油饼。
于是乎……
越来越多的柴,越来越多的油饼,越来越多多的柴,越来越多多的油饼,越来越多多多的柴,越来越多多多的油饼,越来越多多多多的柴,越来越多多多多的油饼……
颜大夫眯着眼睛,准备自救。
九渊于是从打杂的,直升成了颜大夫的副手,跟着颜大夫救治病人。
——
“颜大夫。您快来救救我家小玉。她要死了啊。”皮肤黝黑的村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伸手便要往颜衡身上擦,颜衡眼疾手快地侧开。村民方向一改,抹到了九渊身上。
颜衡放下碗就要往外头走,袖子一紧,颜衡低头,自己被九渊给拉住了。
九渊仍然不会说话,但这些日子生活在一块儿,加之颜大夫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差,他大概明白九渊是什么意思。
颜衡拍了拍九渊毛茸茸的脑袋“回来再吃。”
九渊接过颜衡的药箱,跟他一起去。
颜衡跟着村民匆匆赶到。
颜衡嘴角抽动“你让我看它?”
一只体型巨大的母牛,卧倒在地上,屁股处探出来一个血糊的小牛的头。母牛已经没了力气,鼻孔里头直冒粗气。
颜衡气的直接甩袖走了“我给人看病,治不了畜生。”
村民嚎啕大哭“我家就这一个牛了啊。若没有他,我们一家吃什么?我也随小玉去了算了。”
颜衡“……”颜衡扭头便走,走到门口,忽而想起来葛大夫曾治过丁一家的牛,现在只能死牛当火牛医了,对九渊说道“葛大夫在村东头,你去把他请来。”
一炷香后,颜衡在村民家里看着五花大绑捆来的葛大夫一阵头痛。颜衡拿掉堵在葛大夫嘴里的布团,而后听见葛大夫破口大骂“姓颜的,咱们虽说是同行,我在心里还是挺佩服你的,想不到,你竟然在背后阴我。”
颜衡“……”颜衡看着九渊,九渊低着头,沉静地坐着。他显然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
颜衡放弃跟这个脑子不好的人交流了。
——
“站住。”
颜衡脚步一顿。
转身过去,竟然是前几日那个身着戎装的女子。她今日换了女装,穿了件蝴蝶鹅黄裙子,颜衡见了心里叹了一句好漂亮。
身旁站着一众家丁,蝴蝶一指九渊,趾高气昂地说“把他给我带回到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