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宗真眼神伶俐,看来嘟嘟是要决心跟他对着干了。
“起来吧。”
寝宫里到处都放着冰块,很凉爽,若不是耶律宗真在,颜衡想直接赤脚踩在地上。前些日子,九渊知道他怕热,哪怕不睡也会给他扇扇子。
他来时,耶律宗真在珠帘后面写字,见他来了,便放下笔。
颜衡一向好奇,问“写了什么?”
耶律宗真让开一点“恰巧写完了,过来看看?”
颜衡打开,看的脸越来越红,上面的字写的并不好看,连颜衡七岁时的笔触都比不上,但能看出来,写的人很认真。
这写的是拜亲贴。
江南有风俗,上门提亲需要写一份拜贴,像是对自己的妻子及娘家表忠心,不会让她再受一点苦。
若是真的背叛,休了自己的妻子,娘家便会将这封信公之于众,让大家看看这是一个怎样两面三刀,口腹蜜剑的人。
这风俗在江南沿袭了几百年,写了拜亲帖的人都甜甜蜜蜜,没有一对分开的。
耶律宗真写这封信,怀的是什么心思?
耶律宗真开口道“等我们同去江南,我便拿着这封信去提亲。”
颜衡“……我赌一把我二叔会把你直接轰出来。”
耶律宗真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二叔是个见钱眼开的人。”颜衡打量了耶律宗真一下“只有几块草地是入不了我二叔的眼的。”
耶律宗真“……”整个大渝在颜大夫眼里只是几块草地?
那他在颜衡眼里是什么?放羊的么?
颜衡将手中的拜亲帖放下,当做没这回事“你叫我来,做什么?”
“睡觉。”
颜衡“?”颜衡一脸复杂地看着耶律宗真“我还在狱中,就这么被带出来,万一嘟嘟要人怎么办?”
嘟嘟若是想整他,不可能次次都让耶律宗真恰巧赶到。颜衡还没有伟大到为了雪宁把自己给折进去。
耶律宗真道“这是一年一度的大赦日,你是我的阏氏,在大赦的范围里头。”
颜衡眼神飘向了殿中的唯一一张床,他不想想的那般龌龊,可惜耶律宗真的笑太过狼子野心,让他不得不防。
“哦。那我还是回倾心阁吧。”
“你一走,倾心阁便贴上封条。里头也没有奴才,到处都是黑漆漆的,都说宫里不干净呢,也许……”耶律宗真放低了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突然冒出来不干净的东西。”
颜衡被耶律宗真说的要炸毛了。颜大夫天不怕地不怕人更不怕,唯一怕的便是这不可说的鬼怪。
耶律宗真吓唬够了,看着颜衡惨白的小脸,也有些不忍心,后退了一步,非常正人君子地说道“你在这里睡。我去外头,睡地上。”
睡地上。
这倒是让颜衡想起了九渊。在他最初没有留下九渊的时候,九渊曾睡在柴房的地方。
颜衡犹豫了下。
耶律宗真满怀希望地看着他。颜大夫会不会真的就这样留下他呢?
颜衡沉默半晌“……你出去吧。”
耶律宗真没太意外,相较于其他时候叫他滚,颜大夫已经很客气了。而且,耶律宗真眼眸暗了暗,也许颜衡自己都没发现,他慢慢开始接受耶律宗真的靠近了。以前,他一走进,颜衡恨不得能从他身上咬下来一块肉,如今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允许他同住在屋檐下了呢,耶律宗真乐观地想,也许哪天颜大夫脑子一热就允许他进去了。
只要他活的久,总能等到那一天的。
第二日,耶律宗真还未起,就听见嘟嘟在外头喊“求见单于!”
耶律宗真皱了眉头,怒气冲冲地出去,而后道“闭嘴。”
嘟嘟“……”
嘟嘟道“您的阏氏犯了重罪,是不在大赦人员里头的。您这般做,视祖宗定下的规矩何在?”
“嘟嘟。”耶律宗真叫他“明人不说暗话,您若是一心要颜衡死,我便也容不下您了。大渝少一个部落首领,自然会有另外的部落首领补上。知道了吗?”
嘟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可是扶持着老单于登上皇位的大功臣,耶律宗真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圣人不仁,也就怪不得我了!
刚出了宫门,在一旁换班的侍卫悄悄从队尾出来,嘟嘟压低声音问“办成了?”
侍卫“已在饭菜中下了毒,若是查出来,御厨为报首领的恩情愿自尽来保全嘟嘟。”
嘟嘟点点头“你也机灵些。若那厨子不愿,你便帮他。”
颜衡起的晚了些,起来时候,懵懵懂懂,没了满身的刺,看起来单纯无害。
耶律宗真给他递帕子“擦擦脸。”
颜衡听话地擦了。擦完后人还是呆呆的,耶律宗真笑了,这是人醒了魂还没回来呢。
耶律宗真俯下身在颜衡耳边道“你若不醒,我便亲亲你。”
颜衡一下子回过神“什么?”
耶律宗真可惜地将帕子扯过,“没什么。早膳是端进来吃,还是在外面吃?”
“在外面吃。”颜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耶律宗真还想再说点什么,眼前一黑忽然晕了过去。
颜衡以为这又是耶律宗真的什么苦肉计,直接在耶律宗真身上踩过去了。
人还是没动静,颜衡这才发现事情似乎不对劲。
颜衡摸了摸耶律宗真的额头,居然烧起来了。颜衡按住耶律宗真的手腕,又看了看他的眼睛。
这瘟疫怕是卷土重来了。
嘟嘟不想这御医下的药,竟然这般快,他正在书房看书,便听见手下禀报“陛下病了。”
嘟嘟自然知道耶律宗真是什么病,眼睛一亮“传令下去,府上所有人都要带着面巾,除了用饭不许拿下,每日用硫磺水擦洗全府,尤其是夫人那里,要更频繁些,知道了么?”
“属下遵命。”
与此同时,颜衡也给皇宫里下了相同的命令。
众人都是经历过一次瘟疫的人,自然知道颜大夫这幅架势是怎么回事。
耶律宗真被关在屋子里,只有颜衡每日进出。
颜衡刚将一切准备妥当,便听见嘟嘟在外嚷嚷“求见陛下!”
颜衡使了眼色,让侍卫放他进来。
嘟嘟问“单于呢?”
颜衡道“病了。”
嘟嘟道“我要见单于!你前些日子还妄图加害敏敏,谁知道你不是加害了单于?!”
颜衡积攒多日的怒气忍不住“嘟嘟。得空了多读些书,自古毒药不分家,若我想害你家敏敏,用不着勒死她,这法子太笨重,只需将毒药下在她的饮食当中,睡一觉,人都化了,想找都找不着,岂不更省心?”
嘟嘟被颜衡的话吓了一跳,面上强撑着,只是气势弱了许多“你少拿这些妖物吓我。”
颜衡摊了摊手“信不信随你。”
嘟嘟道“即使陛下病了,掌权的人也不应该是你,老祖宗的规矩……”
颜衡打断嘟嘟道“我知道你们那些破规矩,成亲礼前学了。我若记得清楚,规矩中还有一条,不论是谁掌权,都得听命于凤凰权杖!所以……”
嘟嘟猛的瞪大了眼睛,颜衡拿出权杖,道“滚吧。”
第十一章 瘟疫
其实九渊跟耶律宗真也很像。都是同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像,但也有些许不同,比如耶律宗真的眼里没有他。
或者说,有,但他只占很少的一部分,排在干掉嘟嘟首领后面,排在大渝利益的后面。
在往后看许多,才是惴惴不安的他。
颜衡其实一直没甚信心,所以与其将来被伤害,不如现在自己先下手,毕竟如果那个动手的人是耶律宗真,他会更疼。
他怕疼的。
初入宫时,耶律宗真是将他抱来的。
宫里的人还以为这是哪位泼辣的娘娘,心中都惴惴不安,怕不好伺候,没想到竟然是颜大夫,众人放了心,这位是大善人,总不至于跟他们这些人过不去的。
隔着面巾,颜衡亲了下耶律宗真的额头,醒来吧。
我不想你死。
——
颜衡从耶律宗真房里出来,眼圈有点红,小米儿装作没有看到,立马拿硫磺烟熏了颜哥一遍。
小米儿道“颜哥,哑巴好点了么?”虽然已经知道耶律宗真就是大渝的单于,是个富有又尊贵的傻大个,但小米儿还是习惯叫他哑巴。
哎,哑巴有什么不好?他走累了,哑巴还让他骑大马呢!
“再看吧。”颜衡有点累。
小米儿极有眼色地搀着颜大夫,“颜哥,你去睡会儿,我守着你。有什么事儿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颜衡是真的撑不住了。他没再逞强。
小米儿说个不停“要是哑巴再早就抗走让你睡觉去了!哑巴在的时候,谁敢让你半夜出诊啊。”
见颜衡有些低落,小米儿也不再聒噪了。
——
一夜无梦。
皇宫中的瘟疫慢慢好转,可耶律宗真却始终没醒来。
颜衡常常半夜惊醒,然后去摸耶律宗真的手,他怕耶律宗真就这样死了。
好在手是温的。
又一日,来了一位面生的大人。大人说“我是耶律宗真的叔叔,他曾交给我一封信,说若他有任何意外,便将这信交与您。”大人是长辈,但对着颜大夫还是用了尊称。
颜大夫可是救了大渝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啊。
颜衡拆开信,这狗爬一般的字迹也只有耶律宗真写的出来了。
上面写着,若是他有任何意外,整个大渝赠与颜大夫。
颜衡在大渝境内,声望极高,若是有人刺杀,定会激起民愤。而且耶律宗真也给颜衡留下了一支只听他号令的死士,务必护他周全。
颜衡折了信,交还给了大人。
颜衡道“这信我不收,耶律宗真他会没事的。”
颜衡金口玉言,他说没事自然就是没事的。
大人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颜衡搬进了耶律宗真的房间,小米儿坚决反对,抱着他的腿不撒手“您不能去啊。万一您也病倒了呢?那哑巴岂不是死定了?”
“放手。”
“我不!”
“小米儿。你太小了,可能不明白。若我这次没陪着他,我会一辈子遗憾的。”
小米儿愣了下,然后将手松开了。“哥。你一定得平平安安出来。”然后又飞快跑走抱了一堆稻草,往门前一扔,又堆了堆“我就在这儿,你有事儿叫我一声就好。”
又压低声音说“颜衡昏迷不醒,肯定会有些秽物,叫我来收拾便好。”
小米儿是真的拿他当哥哥看,颜衡忍不住伸手在小米儿头上揉了下“好。”
——
夜里,颜衡听见宫外一阵嘈杂,披衣起身。小米儿也惊醒了,爬墙上去看“这好像是嘟嘟?他带着这么多士兵来做什么?”
单于病危,这时候带着许多兵来寝宫,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小米儿担忧地看了一眼颜衡,颜衡倚着门,头晕缓和了些,扯了个笑,“放心小米儿,哥在呢。”
小米儿鼻尖一酸。
颜哥在不归村的时候,大家欺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出手还大方,坑了颜哥不少钱。后来颜哥还是不计前嫌地给他们治病。眼下这算什么?将这群白眼狼治好了后,再被反咬一口?
颜衡不知道小米儿想到了什么气呼呼的,为了别让孩子气出毛病,颜衡摆了摆手,道“过来扶我一下。”
小米儿忙去了。
嘟嘟派人直接把门踹开了。嘟嘟开门见山“单于多日不见人,怕是已经病死了吧?颜大夫堵着门不让进去,是想拿着那个可笑的凤凰指环号令十八部落,自己成为单于?”
颜衡平静道“我倒不至于为了这几块光秃秃的草皮做出这般不入流的事。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么?闻血而动的丧家犬?”
嘟嘟一楞,“想不到颜大夫的言语这般锋利”嘟嘟阴怯怯的,看着几分吓人“那便看看,您到了狱里,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我父亲曾告诉我,学任何我喜欢的都好,无须继承家业。”颜衡叹了口气“他说,人心难医。”
颜衡抬起头,扫了一圈,不少士兵都低下了头,他们的命,甚至于他们家人的命,都是颜衡留下的。这是敢跟阎王爷抢人的神仙,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敢碰神仙?
嘟嘟骂道“你们这些蠢货,部长耳朵么?!给我拿下!”
“谁敢动我的阏氏?”
颜衡听到这声音,慢慢转过头去,耶律宗真扶着门,脸色苍白,身材瘦削,他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许久,若不是听见嘟嘟在外面对他的阏氏无礼,他也撑不住这一口气起来。
耶律宗真小声道“阿衡,过来扶我一把。”
颜衡:你敢使唤我???不去!!!
颜大夫别扭地不动,小米儿虽然不懂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是怎么回事,但小米儿还是上前一步“我来搀着您。”
耶律宗真嗯了一声,嘟嘟慌了,那个御医不是说这次一定会在耶律宗真的药里放下足量的毒么?嘟嘟估摸着耶律宗真死透了才过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诈尸?
耶律宗真道“单于,您这架势,是要造反么?”
不等耶律宗真开口,嘟嘟的手下便将刀尖对准了嘟嘟。
嘟嘟“……”
——
耶律宗真是真的很虚弱,小米儿搀着他进了房里,颜衡转身要走,耶律宗真叫住他“阿衡,我有话想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