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一把刀悬在头顶, 将落未落的感觉最难受, 据说徐家的女眷日夜啼哭,甚至有寻短见的。因为这样的大案, 很可能就是抄家流放,到时候等待这些女眷的命运,就是生不如死。
赵霁听到这些消息之后,心里也是忍不住的唏嘘。之前下元节去城外道观参加法会的时候,徐家敲锣打鼓,在闹市中横穿而过,当时多么的风光,可是转眼之间,就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当赵霁对燕云开说起自己的感慨时,燕云开抬手拂过赵霁额前的碎发道,“官场沉浮,我早就知道。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们要好好的为将来打算了。”
赵霁配合着燕云开的手整理好自己的头发,沉吟了许久,终于抛出了在心里盘旋了很久的话,“等你退下来,我们去寻找新大陆吧。”
“是你以前说过的,海洋另外一边的那些大陆吗。”
“是的”赵霁紧盯着燕云开的眼睛,期待着燕云开的答案。
很快,赵霁在燕云开的眼睛里发现了亮光,他说,“好呀,就我们两个人。”
“就我们两个人。”
赵霁和燕云开有了约定,然后就默默的把这个承诺压到心底,因为距离燕云开退休的时间还很长。
说完自己的事情,燕云开跟赵霁继续下棋,又说起徐家的税银案。
事情已经解决了,燕云开也不用瞒着赵霁。
燕云开告诉赵霁,在查到具体证据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怀疑徐坚了。
虽然税银案发生之后,徐坚一直跟燕云开和申屠喜在一起查案,没有回家,但是家里人显然给他送了信,以至于徐坚一直心神不宁。
所以燕云开在调查的时候,着重调查了徐家的动向,还出动了密探,这才能够短短几天就找到了被挪走的税银。
赵霁也曾在在国师府见过徐坚几面,完全是一派的沉稳严肃,实在看不出他这样的沉不住气。
燕云开一眼就看出了赵霁脸上的疑惑,喝了一口茶,这才在赵霁催促的目光下对解释道,“其实徐坚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变化,我只是发现他喝水的频率比平常高,出恭的次数也大大增加。
何况犯下这样的大案子,必定会牵涉到朝中大员,我把二品以上的朝臣都集中在文华殿查账本,其实就是要让底下的人着急,让他们给上门的人传递消息,这样才能更快的揪住他们的把柄。”
面对赵霁对自己投来崇敬的目光,燕云开的嘴唇微不可查的向上勾了一下。
在心上人的面前炫耀自己的能力,燕云开以前看到曾明德做这样的事情,觉得幼稚又碍眼。但是换成自己来做同样的事情,燕云开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由于燕云开的眼光太毒辣,被挪用的银子全部藏在城外的一个庄子里,丝毫都还没有动用,犯人都已经被抓住了。
徐诚有刑部审理,最后判了斩立决。徐坚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后面有试图包庇的嫌疑,左相的位置是不能坐了。皇帝允许他辞官,但是照例的荣誉封赏一概没有了。
这还是考虑到徐坚是坚定的保皇党,才给了他一个体面,没有给他治罪。
徐坚辞官之后,相府不能再住了,一天之内就要让他腾地方。
徐家忙忙乱乱,当天晚上,用十三辆马车拉着全家老小回禹州老家去了。
过后几天,申屠家的门槛都快被各家送礼的队伍踏平了。原本因为站错了队,随时可能下岗的申屠喜这次却是第一个发现税银案的功臣。如今左相的位置空缺出来,申屠喜眼看就有希望登上文官的最高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申屠安给赵霁抵了请帖,要跟他商量学生宿舍开业的事情。
赵霁送走了申屠安手底下的管事,拿着请帖回了书房,把请帖递给燕云开道,“这时候跟我见面,是想让我跟你探听虚实吧。”
徐家的案子判下来了,除了关注匈奴和吐蕃的动向,燕云开最近终日无所事事,一天中有半天在赵家窝着。听到赵霁这句不着调的话,忍不住戏谑道,“他是想让你吹吹枕边风。”
赵霁笑了一下,桃花眼眯起来,脸颊红红的,也不知是被炭盆熏红的还是害羞。最终在燕云开的注视下说了一句,“你想得美。”
“哈哈,你就算不吹枕边风我也可以告诉你,申屠喜是无缘左相的位置了,现在虽然没有合适的人选,但是这个位置也可以一直空着,等合适的人出现为止。而且就算我同意,皇上也不会愿意的,这件事情我不想违背他的意愿,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燕云开起先不正经,后头又像模像样的对赵霁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得失,最后对他说,“明天申屠安问起来的话,你把我的话告诉他也无妨。”
生意上合作了好几次后,赵霁终于跟申屠安第一次见面了。
这次申屠安约了赵霁在城东的一间别院见面,离着赵家不是很远,坐着马车十五分钟就到了。赵霁的马车刚到门口,申屠安就亲自到门口来迎接。
申屠安快五十岁了,身材有些富态,打扮的也像一个富家翁的样子。
他看到赵霁,红润的脸上立刻显出笑容来,眼睛也十分真诚的看着赵霁,他这种坚定不游移的表情,才是真正大商人的典范,一看就很值得信任。
不管背地里如何,至少面对申屠安的时候,让人觉得受到尊重,赵霁很乐意跟他打交道。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申屠安的别院里终日烧着地龙, 就连小庭院里的花木也得了便利,原本要开春才开的梅花,在冬至之前就开放了, 只可惜建安城入冬以来一直没有落雪, 没有寒梅傲雪的景色可以看, 只有连绵不绝的幽香始终萦绕在鼻尖。
赵霁站在院子里看了许久, 心想等会儿向申屠安讨要几枝,回去送给夏老太肖娘子她们, 再插一枝半开的在书房里,等下午燕云开来家里,闻见梅花的香气,肯定会很喜欢。因为燕云开熏衣服用的香,就有梅花的味道。
申屠安跟着赵霁的步调, 等他在院中看了两分钟的梅花,即便干冷的风吹的他骨头疼, 也没有催促赵霁赶快进屋里。
等到进屋之后,直到进了温暖的客厅里,脱下了外面的大衣斗篷,赵霁才发现申屠安的腿脚有些行动不便, 面露歉意道, “抱歉,竟然不知安二爷有腿疾。”
申屠安对赵霁摆摆手,让随从扶他坐下之后才对赵霁说,“赵公子不必忧心, 这都是年轻时风里来雨里去落下的病根, 一向由太医院的王御医给我诊治。他让我冬日里最好不要出门,可是我手底下的生意那么多, 哪有不出门的道理。”
遇到申屠安这种不听医嘱的病人,就算是神仙也治不好。
赵霁的医院空间里也有些治疗风湿老寒腿的膏药,但是他终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申屠安既然有御医诊治,赵霁觉得也就没有必要拿药膏出来了。
申屠安知道赵霁在医道上的本事,如今把腿疾的事情告诉赵霁,也是寄希望于赵霁能够有办法治好他的病,可是看赵霁脸上的表情,申屠安知道自己心里的愿望落空了。
不过这也无妨,看来治病这种事情果然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他还是继续针灸吃苦药吧。
跳过治病的事情后,申屠安又跟赵霁聊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比如他最近经常住在这间别院,这里的厨娘家常菜烧的绝好,邀请赵霁今天中午留下来共进午餐。又说起家中子弟,其中科举为官的苗子到还有些,可却没有经商的天赋。
申屠安对赵霁感叹道,“我们申屠家原本就是商人出生,如今家中子弟竟然都不愿意经商了。难道我们要学别家一样,收购土地,用土地的利益来供养那些不思进取的后代儿孙吗。”
大晋的商贸发达,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土地兼并的风险,但是这样的趋势一直在加深。毕竟土地是风险最小的投资,能够给那些不事生产的贵族子弟最大的生活保障。
赵霁没想到,申屠安作为一个古代人,而且是既得利益阶层,居然会有这么高的觉悟,对他颇有些刮目相看,便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安二爷的见识高妙。”
申屠安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笑道,“这可不是什么高见,自古以来,但凡有识之士都知道,依靠聚拢大量的土地,只会养出一堆纨绔子弟和废物,一但有个天灾人祸,底下的佃农百姓吃不饱肚子,还要危及江山社稷。可是作为家中的长辈,谁也不忍心看着后人衣食没有着落,总想给后人留下产业。如果没有认识赵公子之前,在下也不过是那样的俗人。”
“不知安二爷如今是什么想法呢。”
申屠安紧盯着赵霁说,“如果能够留下几件工坊给后人,即便他们不懂经营之道,只是生产一些原材料,将来应当会衣食无忧的。所以这就需要跟赵公子合作了,把工坊看到每一座府城。”
虽然嘴里说着恭维的话,但是申屠安所营造出来的气场非常迫人,申屠安摄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对金钱的野心。
但是赵霁并不害怕他,在燕云开身边呆久了,连他那一身的杀气都不怕了,更遑论其他。
赵霁依旧不疾不徐的说,“这恐怕要让安二爷失望了,我并不打算一下子夸那么大的步调,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合作在苏州开一座工坊,技术由我出,其他的我一概不管,盈利三七分,我七你三。”
赵霁定的分成比例有点高,他原本以为申屠安会犹豫,没想到他马上就眯起眼睛拍桌子道,“好,成交。”
申屠安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兴奋之下,一口气引尽了杯里的茶。只有赵霁同一合作,莫说三七分,就是二八发,也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接下来要商定合作的细节,但是赵霁推说自己不善于经营之道,要让手底下的管事来跟申屠安交涉。
对此申屠安没有任何意见,实际上在赵霁答应合作之后,他的态度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紧张的气氛消散了,整个房间里一片的祥和,仿佛是多年老友的聚会。
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之下,赵霁适时的提出要剪一把梅花枝带回家,申屠安当然不会拒绝,毕竟他们如今已然是最密切的合作伙伴了。
在赵霁和申屠安融洽的笑声中,原本安静的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身,然后是敲门的声音。
听到有人敲了门,申屠安听到敲门声,就示意随从把他扶起来,做出邀请的姿势对赵霁说,“赵公子请移步饭厅吧。”
“那就打扰了。”
午饭的时候没有喝酒,申屠安只是简单的给赵霁介绍了几道特殊的菜,赵霁原本预备好申屠安要探听申屠喜的事情,没想到他一直不问,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最后申屠安送赵霁出门的时候,也只是告诉他,“十一月初一学生宿舍开业,赵公子要是有时间的话,请到时候来观礼。”
“一定,一定。”赵霁说完之后,示意申屠安的随从把剪好的花枝给他。
赵霁抱着花枝对申屠安说,“安二爷不必送了,告辞。”
抱着一大束花枝回了家,赵霁刚刚走进门,就听到背后燕云开充满笑意的声音,“今天不是去见申屠安了吗,怎么变成小花童了。”
说话间,燕云开就走到了赵霁身后,掐了花枝上两朵并蒂盛开的梅花插在赵霁的发间,“好看。”
赵霁任由他把花插到自己的发间,随手也掐了一朵花,想要原样奉还,刚巧就看到肖娘子带着蒋旭从旁边走过。
肖娘子看了赵霁一眼,母子两的目光在空中一下子错开,肖娘子便目不斜视的带着蒋旭向着后房屋走去了。
肖娘子好歹还看了赵霁一眼,蒋旭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师父跟师娘(大误)调情。
这段时间燕云开天天出现在赵家,跟赵霁的相处模式,也是情侣间自然而然的腻歪,就算赵家人是瞎子,也会早已经察觉到赵霁和燕云开之间的猫腻了,何况还有外间的流言蜚语。
对于他和燕云开之间的关系,赵霁以为夏老太或肖娘子会找他谈话,但是他没想到,肖娘子她们的应为方法就是视而不见。
仿佛只要不点破,就可以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把他和燕云开之间的关系当作纯粹的朋友关系。
面对这种情况,赵霁反而不太着急了,知道肖娘子她们不是着实的反对,他也愿意顺从她们的套路。
赵霁也不希望得到祝福,他只要肖娘子她们能够接受这个事实就可以了,如今看来她们的心理素质很不错。
正当赵霁跟肖娘子对视愣神的功夫,燕云开眼急手快的夺走了赵霁手里的花儿,又戴上了赵霁的发间。
燕云开抱臂看了两眼,摇头道,“戴花果然不能太多,太多就会俗气了。”
赵霁瞥了燕云开一眼,燕云开立刻收拾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道,“不过我们保儿资质不凡,能够压住花儿的艳色。”
赵霁不再理会燕云开,抱着花枝往客厅走去,看到杨小二在擦桌子,就让他拿了花瓶,把梅花插好,给夏老太和肖娘子蒋旭她们的房里送去。
赵霁自己只留了一枝半开的梅花,选了一只素白的玉净瓶,装了水撒上一点白砂糖,把花枝插好,捧了花瓶往书房走去。
期间燕云开一直跟在赵霁身后,赵霁不理他,他也不恼,就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最后等到赵霁把花瓶摆在书案上,燕云开才牵过他的手说,“保儿,你生气了吗。我不是故意捉弄你的。”然后又低下头说,“喏,你要是愿意的话,在我头上插满花,我肯定不会生气的。”
赵霁挣开燕云开的手,轻轻把燕云开的脑袋推开,“你刚刚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娘要从那边过来,还故意把花戴在我头上。”
他知道燕云开的本事,无感敏锐远超常人,当初跟董家斗法的时候,不知躲过了多少暗算刺杀。
赵霁刚刚一开口说话,燕云开就能感觉到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怒意,于是又牵过赵霁的手说,“我只是情不自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