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听到这里,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李璃是知道他准备赐婚的,却还是搅合在里面,甚至带着沐阳亲自前往,实在胡作非为。
“皇上,县主爱恨分明,看不得女子受苦,花蕊倾慕于我,怨我此举过于冷血无情,微臣心里着急,又有王爷在一边盯着,实在不敢拦住县主,于是就是有再多的解释也无法劝得她半分……”他自嘲地一笑,“微臣自知言行不妥,出身卑微配不上县主,皇上若是降罪,微臣也毫无怨言。”
他眉宇间无一丝闪烁,看起来似乎很是坦荡。
这巧舌如簧的本事,也的确受燕帝所喜。
“但愿你说得都是实话,否则可不只是收回成命这么简单。”燕帝眼神威慑,极为不悦,但是口吻却缓了下来,“朕事先可问过你,家中可有婚配,你是怎么回答朕的?欺君?”
刘启文回答:“微臣所言句句为真,怎敢欺君?花蕊仍是完璧之身,微臣不怕验查。”
此言一出,燕帝顿时眯起眼睛,他回头看了张伴伴一眼,然后问:“她此刻可在刘府?”
“这……”
“怎么?”
刘启文黯然道:“她并未跟微臣回府,而是在苏月布庄的东家家中。”
苏月是谁,整个京城怕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了,提起她,便想到了八卦小报,与李璃的关系,就更不用说。
燕帝想明白之后,顿时就不满起来,就觉得自家弟弟什么都好,只是这自作主张的毛病让他大为光火。
明知道刘启文是他看重之人,却还是如此毫不留情地带着沐阳去羞辱,这岂是将他放在眼里?
他这个皇帝……
燕帝想到这里,就此打住:“你先起来。”
“谢皇上。”刘启文看了看他,神色微动,然后说,“虽然微臣与花蕊清清白白,一心仰慕县主。可毕竟牵扯到了王爷,又惹了县主不快,皇上若是为难,那……”
“找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往苏月家中一趟,看一看那个叫花蕊的女子。”燕帝不等他说完,便对张伴伴命令道。
“是,皇上。”
而这个态度,显然他并未打算就此罢了这场赐婚。
其实花蕊清不清白,都是一件小事,只要刘启文未成婚,没有妻室,男人那点小毛病算什么?
就是两人有染,又能如何?
他只是想不明白李璃为何纠结于此,刘启文能力出众,才华横溢,有何不好?
他很想将弟弟拎到面前,好好敲打一番。
不过李璃没来,临安长公主却在女儿的催促下,进了宫。
沐阳死活不嫁,临安长公主拗不过她。
听着长公主的话,燕帝的怒意终于忍不住翻涌上来,终于斥责道:“简直胡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子决定?好好一个宗亲贵女,却亲自跑到男人面前大放厥词,这究竟又是什么道理?传出去,简直丢尽了皇家脸面!”
燕帝就差指着鼻子骂教养呢?
长公主立刻起身,勉强带起笑容赔罪道:“皇上恕罪,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沐阳跟着阿璃去做了什么,否则我怎么也要阻止她的!也是我们宠坏了,让她无法无天,请皇上万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若在平时,燕帝当然不会跟个小丫头发怒,可是今日,这一个两个各个不把他放在眼里,拿着赐婚当儿戏,他怎么不生气,又发了好一通火。
长公主理亏,默默地听着,可到了后面,她终于忍不住道:“沐阳年纪小,不懂事,她哪里知道什么好坏,也就仗着有人给她撑腰,这才骄纵起来……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她意有所指地欠了欠身,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状元郎也太不像话了,既然家中已有妻室,为何不说,白白辜负了一个好姑娘,也差点让沐阳里外不是人。”
仗着谁撑腰,长公主没说,却已经顺势将责任推了出去。
燕帝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他强压下来道:“朕已经派人去查那名女子的清白,若只是妾有意,郎无心,也怪不得刘启文。”
临安长公主心中耻笑,刘启文这番作为打着什么主意,能糊弄谁去呢?
不过她却好似信了这番说辞,没有争辩,反而顺嘴道:“原来如此,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不过,老说话强扭的瓜不甜,如今沐阳已对刘启文心生厌恶,还开了恶口,想必状元郎嘴上不说,心中也定然对她不喜,若是两人成婚,必是怨偶一对……”
长公主毕竟疼爱女儿,哪怕她觉得也是胡闹,但还是带着笑容满怀愧疚说:“皇上看得起沐阳,才愿意指婚,可这孩子没福气,就……请皇上收回成命,另则一贤良淑德的女子指于状元郎吧。”
*
长公主从燕帝这里得了准话,将这门亲事一免,便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而燕帝则坐在明正殿,对着面前的案桌发呆。
不一会儿,张伴伴回来,对着燕帝禀告道:“皇上,已经派一老嬷嬷去瞧过了,那位花蕊姑娘依旧是完璧之身。”
燕帝神情未动,只是抬起手摆了摆,示意知道了。
然而知道了又如何,临安对刘启文究竟好不好已经不在意了,她是铁了心要来退这门亲事。
皇帝的意思,说拒绝就拒绝,为什么?
燕帝想到这里,不得不往另一方而去。
过了一会儿,张伴伴又走进来:“皇上,敏妃娘娘来了。”
燕帝抬起头:“她来做什么?”
张伴伴为难道:“奴才也不知道。”
“让她进来吧。”
敏妃带着宫女芳儿笑盈盈地走进来,对着燕帝欠身道:“臣妾见过皇上,方才碰上了临安长公主,瞧着皇姐脸上还挺高兴的,是不是沐阳县主与刘状元的婚事定了?”
燕帝本来没心情搭理她,然而听到她的话,忽然古怪地问:“很高兴?”
敏妃不疑有他,点头道:“是呢,这郎才女貌,般配的很,若臣妾有女儿,也定然心里欢喜的。”
她神情自然,说话带着俏皮活泼,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之语,还指着芳儿手里的几块布匹料子对燕帝道:“前两日臣妾着人清点了长秋宫的库房,发现了不少鲜亮的好缎子,还是皇上您赏赐的。心想堆在库房里发霉可惜了,不如借花献佛送给沐阳做几身漂亮的衣裳,皇上,您觉得呢……啊!”
敏妃的笑容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燕帝忽然将芳儿手里的布匹全部掀翻在地。
她一怔,接着主仆立刻跪下来,惶恐道:“皇上息怒!”
燕帝觉得自己就是在自欺欺人,哪怕再怎么告诫自己,不可怀疑,不可轻信他人,都阻止不了那股无力感掠住他的咽喉。
他觉得这宫里真的可怕,所有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提醒他,挑拨着他。
可是他阻止不了这些声音,更阻止不了自己去想。
谁是恶,谁是善,谁真心实意,谁故弄玄虚,他仿佛看不清了。
人心都是善变的,他在变,那李璃呢?
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是一如既往地帮着他吗,亦或者已经……
他闭上了眼睛,定了定心神,最后深深吐出一口气道:“起来吧。”
敏妃忐忑地望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缓缓地起身。
燕帝看着她的模样,扯了扯嘴角,柔声问:“吓着你了?”
敏妃轻轻地摇头,面露关切:“臣妾只是担心皇上心中郁郁,若是能发泄出来,缓了心情,就是被您责骂也是甘心的。”
燕帝脸上的笑容加深,闻言,摸了摸她的脸:“放心,朕已经没事了。”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绸缎上,说,“这料子你穿着比较好看,就别送人了。”
敏妃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地点了头:“是。”
“去吧,朕还有其他事。”
敏妃告了退,燕帝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一个,两个,三个,光下朝的功夫就来了三个,呵,可阿璃却没有来。”
张伴伴回答:“皇上,今日云州那边该来人了,王爷怕是不得空。”
云州……
燕帝笑了一声,目光变冷:“怪不得,袁梅青是着急了吧。”
*
李璃掰着手指头,终于盼到了人回来。
几匹快马之后围着一辆马车通过城门,他们没有多耽搁,直接往刑部而去。
李璃就等在刑部,而宋国公已经率领得力下属等候着来人,除此之外,大理寺卿左焕也干脆跟了过来。
樊之远下了马,一眼就瞧见了李璃,那严肃的神情顿时连他自己都没注意放柔了。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李璃的面前,抬起手行了一礼道:“樊某此去,不负王爷所托,将人接回来了。”
虽然分开不过十日,明知道凭李璃的心性定然吃好喝好睡好,但樊之远不得不承认心里终究牵挂着,就怕这不在的几日里遇到烦心事无人替他解忧,这人鼓着腮帮子在床下走来走去生闷气。
如今见这位王爷神采奕奕,依旧貌美如花,不带一丝疲倦,那点担心也就随之消失了,眼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意。
樊大将军内心戏比较多,面上过于含蓄。
但是怡亲王显然不是,李璃的那双大眼睛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一寸寸从头打量到脚,若不是此地不对,似乎还很想把这人扒了衣裳再看看里面有没有受伤。
那股炽热和激动就是周遭人都感觉的出来。
饶是宋国公已经知道并接受如今俩小年轻之间的关系,真到了面前显露出来,还是有些吃不消。
正当他准备提醒正事要紧的时候,李璃才用一本正经的语调说:“樊将军一路辛苦,路上可是顺利?”
他将不离手的扇子打开,遮住了半边脸,一双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瞧着。
若在以前樊之远定然尴尬地避开视线,但是久别重逢之后,心境有变,他并不意外地就这么坦然受之。
“托王爷之福,一路顺利。”至于路上的那一波一波的宵小,樊之远没打算说出来惹人烦心。
不过就是他不说,李璃心里也是清楚的,于是道:“樊将军武功盖世,威名远播,以一敌十,本王果然没看错人。”
“王爷谬赞。”樊之远谦逊道。
“此次将军居首功,本王自会记在心里。”
好不容易将人从大老远的云州一路护送到京城的云溪:“……”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果然,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古人诚不欺他。
历经近三个月,云溪带着一帮弟兄扯着五个拖油瓶,风里来雨里去,跋山涉水,拼死拼活,又是解毒又是反杀,为了安危不知道绕了多少路,一张青葱白嫩的脸硬是成了沧桑老腌菜,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差点英勇就义成就好汉……
这一路上,全靠他躲过一路的追杀,简直不能再能干了。
临近京城遇到樊之远前来接应,他心说总算能松口气了,简直感激地热泪盈眶。
然而他终究发现自己还是嫩了一些,好厉害的二师兄原来不是为了接应,而是为了……抢功。
真是太过分了!
第85章 人心
从云州而来的百姓总共是五个人, 到达京城时依旧一个不少。
他们各自背着一个包袱,小心地护在胸口处,从未有一丝放松, 仿佛已经成了习惯,可以看出这些包袱是比他们的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此乃刑部衙门前, 周围皆是官兵, 宋国公命下属文书请他们进衙门说话,可他们都没有动。
这一路, 不得不路过州府的时候,他们胆战心惊,就怕官兵行骗不成转而抓捕,因为已经遇到过不止一次了。
这回哪怕那位大将军亲自将他们送到这里来,可依旧保持警惕, 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云溪。
“云少侠……”五人中的秀才孟宪唤了一声。
云溪回过神,撇了撇嘴心酸地安慰自己算了,那边是一对的, 他可是外人。
哪怕是小师弟,也是过了墙随便能扔出去的小师弟。
越想越心酸, 他抹了一把脸, 云溪道:“孟先生,老伯, 你们可以放心地将东西都交给他们,这位是……”他不认识宋国公, 便直接指了指李璃道,“八卦小报就是这位怡亲王办的, 专为百姓发声,有什么冤屈尽管跟他说就行。”
云溪一路护卫, 这些朴实的百姓自是信任,闻言那位孟先生从怀里掏出那份几乎被翻烂的八卦小报,看着尊贵的李璃,不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爷,请为小人,为云州百姓做主啊!”
他这一跪,其余四个也一样跟着跪了膝盖。
千山万水而来,就为了这一刻。
油纸包被小心翼翼地一个个展开来……
刑部,大理寺,所以在场的官员,还有托主子的福总算能光明正大坐在桌子边,而不用蹲房顶藏角落,拿个木板夹艰难记录的八卦小报记者,都下意识地站起来,紧紧望着。
这是五份被保存的极好,没有一丝缺页,或者湿透而糊掉的书册。
以孟宪为首,五个老百姓颇为不舍又珍重地放到了官员手上,目光跟随着,一路到了宋国公的面前。
这份郑重和希望,饶是宋国公本就严肃以待,见此更加认真不苟,不敢辜负。
“王爷,可要一同观看?”宋国公问身边的李璃。
后者笑着摇了摇头道:“国公爷和左大人是行家,分内之职,本王一介不相干之人便不多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