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季凌双轻飘飘的扫了一眼燕云峤,“他是天召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领兵击退过燎南,现在是愿意投靠燎南了?”
“不是投靠。”沈倾道,“我会放他回国。只是怎么回的问题,那些兵也不能长留。”
季凌双心里想着还不如一把火全烧了,面上还是点点头,“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跟你无关。”
燕云峤接过来话,“我自己的兵,我自己的先生,我愿意如何就如何,不需要什么好处。”
季凌双稍稍愣了一下,他能知道燕云峤跟自己皇兄的关系,自己没得到的东西,也一直守护着,他原本以为燕云峤也就这样了。皇兄是不可能跟儿女情长扯上关系的。
君主立本,不染情爱,自己第一次知道这回事也是不小心听到了父皇跟先皇后说的话,十三岁刚刚埋下去的喜欢,彻底一把湿土给淹没了。
现在燕云峤居然能坐在这跟皇兄坏了规矩,他早早的退到了自己的位置,先前也不觉得燕云峤的喜欢有多不一样,眼下突然觉得他跟皇兄之间,真能无中生有的连起来一条线。
皇兄从小礼仪教养,贵族子弟,皇室手足里,没有一个能比得过,他是愿意让燕云峤在他的明德殿里随心所欲,没有礼数的。
沈倾会做出来这样的事情,他该高兴有个人能让自己的皇兄例外,他本就只能是亲王的位置,现在也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刚好凌双也在,你现在说出来也无妨。”
沈倾看了眼书案上打开一半的卷轴,伸手将它完全推开,上面朱笔勾圈起来的地方一目了然。
燕云峤避开视线不去看,道,“没有兵,什么也干不了。天灾战事死了那么多人,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想打也是有心无力,关起来的人,不要放出来就好了。”
“你不想要兵?”沈倾疑惑,“那是燕门的亲兵。”
“只要你不给,皇上就没办法。”
燕云峤道,“谁说的一定要带兵回朝?现在这些人是死是活皇上都不知道,先生想提的条件,跟这些兵相比,并不过分。既然能提出来,皇上还等着我来周旋听命,肯定也没把握硬闯。但是空口无凭,你说你有燕门的兵在押,他也不一定尽信,只会一拖再拖,伺机而动,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来。打仗花了不少钱,现在对燎南来说,食物和药材也都是消耗,对天召守在淮州的将士来说,粮草和运送的路途,也是损耗。”
这些事情沈倾都能想到,季凌双也不意外,只等着他继续下去。
须臾,燕云峤看向沈倾,“这次就放我一个人回去。我去跟皇上讲,我燕门的亲兵在这里,燎南的君主肯放人,只是不能一次放出来。要求淮州撤兵,分别运送战俘,从不同的边境线送回去,前后间隔上半个月。几百年都没人这么做过,但不代表你不可以,你大笔一挥,玉玺一盖,加上去不就成了。”
季凌双首先发疑,“你凭什么认为天召的皇上就肯在条例上签字。”
“他签了字,先生这边再放人,我来做保。”
燕云峤笃定道,“我们燕门的忠心值这个价。”
“不可。”
这时沈倾才出言,“你这是里通外国,是违了大禁的。先不说你能不能说服萧璃,大将军作为战俘,能独自平安的回去,还要跟萧璃谈燎南给出的条件,就这一点,已经可以连坐九族了。”
“我现在已经通了,该说的已经说了,先生就算不同意,也来不及了。”
燕云峤道,“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宁王也听到了,罪已经犯了。他要治我的罪,牵连不到我爹,我爹还在淮州给他守着边境。”
沈倾在天召数年,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天召的朝中,资历实力最强的只有燕家,一枝独秀,后来的中南大军,也是燕家的旁支分出去领了兵炼出来的。剩下的人,不强不弱的,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只是为将者,本身就忌讳功高过主,天召跟燎南的一脉相承不同,皇位更迭,少不了一场明争暗斗。
萧璃一直是个无功无过的皇帝,燕家从镇国大将军,到燕平封定国,再到燕云峤这一辈,登基以来歌舞升平的好日子是结束了,特地加封了远安大将军,这次却也打了一回败仗,现在说出去一万燕门亲兵在手上,更是个烫手山芋。
万一借此拔掉了燕家的根基,分散燕门将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都是内政,而直接影响到的就是......
“那是你如今在天召为萧璃效力的爹。今时不同往日,你再回大旗,以这样的身份。”
沈倾淡淡的道,“你可能会死。”
“我一没有欺君,燕门一万将士确实都在你燎南,二没有叛国,没带着这些人入你燎南的军营倒戈。他就是怀疑我,心有不甘,扰乱了他的打算,也顶多关上一阵子就放出来了,性命之忧......”
燕云峤笑了笑,“先生还心心念念着我,我的命可得好好爱惜着,活着才能再见你。”
第66章 暖帐
夜色彻底,墨兰的空中有繁星闪烁。
明德殿里,沈倾处理公务直到子时,方才沐浴更衣直接宿在了这里。
他原本有一个还未过门的太子妃,虽然有了先前在长寿宫的那场大火里身死的消息,但太子妃的婚约在先,太子身死,仍旧按照律例规规矩矩的带了五年的孝。
现在孝期刚满还不到一年,沈倾回来后就一直忙于政事,这事没人在朝堂上提,却有人写了折子递上去先跟着操心。
晌午季凌双走后,燕云峤在大殿里赖着不走,沈倾翻看奏折,一本本批过去。
日落寒风起,燕云峤先一步在近侍之前合上窗户。
暮色降临,从下人手里拿过来烛火点燃,批到一半墨汁干了,自己上手去磨墨,把下人该干的活都干完了。
总保持着应当的距离,站在书案对面,不会去看沈倾手里的折子,但也免不了磕碰到摊在地上的。
“还是太子在位之时,就已定下婚约,如今大势已定......”
脑海中清晰读过了这些话,才意识到自己将面前的折子看了去,立即一把合上纸页,捡起来放在沈倾的手边。
沈倾还在仔细的批改奏折,无暇顾及,燕云峤立在一旁却有些不是滋味。
论先后,沈倾也是早早的就该成婚的人,他自己的婚约,在十五岁的时候,尚不能自己做主,还挨了一顿板子跟父亲对着干,皇亲国戚的婚约就更不能随心所欲。
以往他想过,只粗略的一想,沈倾会成婚,有妃嫔皇后,子孙后代,光是想到前一个就不敢深思,逼着自己去面对,也终究是回避了的。
总是在心里将这些事排斥在外,他都跟沈倾约好了日后再见,哪怕是物是人非,心里有个自己的位置也不会很难。
现在亲眼见到了,摆在面前,一笔一划,这些字都是沈倾教自己识得的,一个也错不了,合出来的句子却让他认不出来。
划开了心里的屏障,强行按着他让他去面对事实。
“君上,今夜侍寝的人选都放在桌上了。您近日繁忙,这些都是礼部新选送出来的,个个姿色出挑,知书达理,方能为您解忧。”
“不必了。”
“您不再看看......”
燕云峤跟沈倾分开了在里屋备上热水沐浴,凭耳力听见沈倾回来,刚穿好亵衣,还未套上鞋,赤足踩在地毯上就出来了。
走到一半,隔着一方转角听到这话,当即停下脚步,不等听完就怨起来自己为什么要用上内力凝神听这种东西,他原本只是一心一意地等着沈倾回来。
内力是收起来了,但是那话在耳朵里总是挥之不去,心烦也是压得极低极沉,反而不是烦躁了。
只是在他和沈倾之间好不容易一砖一瓦筑起的桥梁上又添了一块巨石。
可能是阻碍太多,一路走来,倒也不觉得被压地走不动了,只是这次的石头落地,格外的响。
“发现什么了?”沈倾有些好奇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燕云峤下意识一把握住那手心,贴在自己脸上去蹭,转过脸往手心里印了个吻。
沈倾动了动指节,燕云峤温顺的像只讨巧的猫,“怎么了,让人伺候你沐浴,吓到了?”
“他们都是怎么服侍你的?”燕云峤反问道。
沈倾:“脱衣入浴,洗洗擦擦,按揉顺通筋骨,有时候会泡些药在里面......”
燕云峤打断他,“我说的是侍寝。”
他正坐在床榻上,抬起头来看着沈倾,眼眸柔亮,开口像抵着耳畔说情话一样悄声,“你跟她们,你有过......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十七岁了,作为太子,你.......”
心上做好了准备还是没能抵抗住,“作为太子,你有婚约在身了”,说不出口,“你跟那些侍寝的女子,是不是也像跟我一样也在一张床榻上相拥而眠”,更问不出口。
沈倾听到这句话,无需燕云峤说的多么明白,就知晓了大概。
“我还当你又是在房里发现什么了,吓到了。”
他抽回手摸了摸燕云峤的发顶,只道,“你现在坐的是君主的床,穿的也是孤房里的衣裳。这还比不过太子的身份?”
柔白光滑的亵衣把沈倾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指,都衬得更加白皙,他越过燕云峤往里侧躺。
上榻顺着向下看了眼燕云峤赤着的脚背,忽然就想起来之前燕云峤第一次得了皇命,要南下淮洲的时候。
当时燕云峤急匆匆地赶出来,也是光着脚,屁股上还被燕平封打了一顿结实的板子。
“少爷这是要光着脚上战场吗?”
沈倾从未想到过从前的事情,唯有留着那块刻了自己名字的玉石常留身边,看见了会想起来燕云峤这个人,各种细节,并未挂念过。
眼下突然想起来这一幕,低笑了一声,撑着柔软被面,倾身凑近燕云峤的身边,脑袋往肩头上抵着,也悄声道,“不光是上战场,上孤的床也急的连鞋都不穿,这番真情厚意,孤是不是该重重地赏你?”
原本沈倾只是要事暂歇,不必想的太多,对燕云峤放松下来,加上想起来以往的那暮,也起了点逗弄的心思,轻巧的回了过去。自认为没什么不妥,也没什么不同。
燕云峤听了这话的反应却是直接的很,先是身子僵住了一瞬,侧颈上能感到沈倾传来的微热气息,听清楚话来,心跳阵阵加重,一把揽了沈倾的腰就往榻上倒。
脸埋在沈倾的颈间,手里抱的紧紧地,紧的沈倾半分也挣脱不动,只躺着一下下抚摸燕云峤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
“赏你你还不高兴了?”沈倾道。
“高兴。”
燕云峤侧过头,咬着沈倾的耳垂低低道,“最好赏我每日都在你房里侍寝。”
想了想,他又几乎在心底里对自己暗自鄙夷,嘴里却还是恶狠狠的说着,“在侍寝这件事上,我坏的很,我宁愿受报应,让别的人都不得你的恩宠。”
“恩宠?”
沈倾淡淡疑了一句,耳畔传来的温热气息就贴的更近了......
身心紧贴的时候,沈倾眼底续了水光,眸色半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目及之处是枕头上绣的极其精致的白虎纹,两侧是柔白的床帐。
白虎纹是燎南的图腾,白色在燎南象征天子上对天地,下对对山河万民的赤诚之心。
纯粹,透彻,神圣。
绵延万世,一脉相承,不畏爱恨。
世世代代也没出过燕云峤所谓的独宠一人,父皇也不必嘱咐,因为他们天生下来,自然不会对谁有过多的牵挂,就算有,也在焚厄的克制下,自然而然的选择了放弃。
毕竟还是怕死的,人生下来就会怕死,会趋利避害,意识里不怕,身体却会自如的做出选择。
怀里的身躯拥抱起来是暖热的,沈倾在最纵情的时候,也闭着眼在想着那句“恩宠”。
他要给多少,给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够叫做所谓的独宠。
而燕云峤,这个和他隔着千山万水的小将军,是哪一点让他犯了这么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腹部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也不流血,只留下两个浅淡的伤痕在上面,肩膀上中箭的疤痕结了块,脱落下来也露出来新长出来的浅红色嫩肉。
在浑身上下都光滑白皙的皮肤上,狠狠的落了败笔,极不相称。
燕云峤看着那伤痕心上像是密密麻麻的针扎过去,明明看了让人难过,还非要贴着一丝一毫的拿指腹小心的一遍遍摩挲边缘,连吻上去都不敢。
沈倾顺着他的目光垂下眼看了看肩头,却笑意松散,大大方方的按了按还未掉落的一块疤。
“挺好,之前手上拉弓的伤都没了,好一阵子都不习惯,现在多了几道疤,反倒看着舒服。”
沈倾说话时,温润的眼眸里半点怨恨也看不到,是真有些欣慰,觉得看着顺眼。
燕云峤暗自绷紧了心弦,面上只将无尽的缠绵爱意倾付给他的先生。
他第一次觉得焚厄也不错,这些事情,先生忘了,不会主动想起来,他却再忘不了。
他记得沈倾是燎南几世一出的神子,不止学识过人,以前也是骑马射箭的好手,在一众皇子里总能拔得头筹。
也记得沈倾是在天召的隐林阁被接回府里的,这一身的功夫是怎么没了的,为什么在以前看见的时候,身上连半点伤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