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不能让人知晓的一面,连沈倾都未想到过的一面,现在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袒露在沈倾干净的心上。
他的自私,占有欲,跟年少时一样不肯让任何人染指他的先生,哪怕只是嘴上的不敬肖想都不可以的极度执拗。
沈倾在他怀里只是愣了一瞬,就回过神来,如同寻常一般继续顺抚着他的后背。
燕云峤忽然想起来沈倾嘴里所说,记得零零散散的那事。
......
那年大雪,天召城里白茫茫的一片。
沈倾从药房里出来,手里提着打包好的黄色油纸包,里面装着用来驱寒的中药,正好遇上了从戏院里出来的燕云峤。
那时燕云峤不染朝政,还是个血气方刚,一心想要建国立业的少年。
而沈倾,不过是定国将军为了管束独子高价请回来的教书先生。
燕云峤低下头往他的先生那侧跨了一步,他已经长得比沈倾还要高上一点,怀着心中不能透露的念头,将半个身子都挤进油纸伞底下,问道,“先生的伞能分我一半吗?”
“那先生就委屈一下,陪你一道冷。”
沈倾懒得举高,索性收起来天青色的纸伞,同他的小少爷一齐落着雪花往定国府里回去。
不多时,沈倾的肩头就落了些雪花,细软的长发上也沾染了些,燕云峤犹豫了会儿,伸手轻轻拂去。
沈倾:“少爷不想着建功立业了。”
燕云峤:“想,做梦都在想。”
沈倾眉眼微弯,融化了这将近年关的寒风,淡淡道,“会有机会的。”
燕云峤却在转过巷口时,回头看了眼身后整齐的两排脚印,“可偶尔也会想,就这么做个走在街上的寻常百姓也就够了,冬去春来,跟先生一起走过这人间。”
沈倾自然而然的应道,“好。”
寻常百姓,他和他的先生终究是做不了了,可沈倾圆了他整个少年直至白头的梦。
日子还长,他们还有一生的时光来走过这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可爱们的营养液,番外还会有一到两篇,隔两日更一篇。目前在全文存稿古耽江湖文《无侠》,更新现耽《职业男配》,有兴趣的可以收一波。第一次写古风看到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很开心呀。鞠躬,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第71章 【番外二】锦瑟无端五十弦
“皇兄——!”
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围场跑过来,小孩子的个头长得快,不过是三个月未见,已经高了不少。
乳白色的锦衣上压了金边,袖口上叠着三指宽的一道灰色印记,是小皇子们的礼服衣裳,不同的是这一件的灰色压边上印上了浅浅的暗纹,是龙飞凤舞的笔迹拓印上去的。
季珏从马上跳下来,手中还拿着弯弓,树林里窸窸窣窣响了几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瞄准的野兔已经跑了。
“皇兄,整整的三个月,我好想你!”看着马上的人刚一落地,季凌双直接一路小跑扑进皇兄的怀里。
“你怎么穿着这身衣裳就过来了。”季珏将他扶稳,小少年跑得快,这会儿脑袋趴在他肩膀上呼气。
“皇兄,你别看兔子了,大不了我打几只送给你。”季凌双拍拍胸口顺了气,站直了把季珏的脑袋扳过来,“你看看我,皇兄,你看看我。”
锦衣的小少年一脸得意的把袖子举给他看,还甩了甩做个礼,“好不好看?我让绣间赶工做的,父亲说这是你写的最好的一副字,你不肯送我,我就自己拓印一个,还拓在袖子上。”
白净的脸蛋上稚气未脱,说的话也是够小孩子脾气,收起来袖子朝季珏仰起脸,恨不得让宫里每一个遇上的人都知道。
“别的皇子都没有,就我有!快夸我,夸我。”
“我看你是想让父皇罚你了。”季珏伸过手,一旁的侍卫就递上来方帕,将季凌双额角低落的汗水都擦掉,“这是礼服,岂能这样胡来。”
“礼服又怎么样?”季凌双瘪着嘴,“我看好看的很,这礼服的袖口干巴巴的,就应当多几分笔墨来点缀。”
季珏:“父皇没看见?”
季凌双:“看见啦。他问我怎么想到改良礼服的。”
说着季凌双自己先笑了起来,“父皇也真是忙糊涂了,连你的字迹都认不得了,好在我聪明,让绣娘反着秀。”
季珏丢了帕子,拿还脏着的手掌拍了下他的脑袋,“这种事情,你还得意,万一......”
季凌双:“万一父王知道了,定会让我一个月都不许出藏卷阁,日日抄写宫中礼仪,刑法制度......”
季珏:“那你还敢。忘了上次为什么被罚的三个月都不许出门了。”
提起这事季凌双把脸扭过去,“我没错。”
“罚了我也不会不会认错的。凭什么他们写不出来也不会受罚,你不过是多写了一句就要受罚,还写对了呢!”
“这普天之下,谁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双亲,你论民情,以己推彼,有什么不对!”
“他们自己连自己的母后都不体恤关怀,还不让你来喜爱母后,为她着想,我看这些个太傅都是无情无义的傻子。”
“好了。”季珏垂下眼,脑后有点点的隐痛,“是我不该在论民情之时写了太多无关的话,太傅说的有理,为君者不应当心胸狭隘,只看眼前。”
“那也不能为了这个罚你啊!”季凌双比起季珏这个当事者还要难过,瞪着眼气道,“他们一个个的学业不精都没受罚,你凭什么要受罚!”
季珏突然笑了,笑的如同春风一般和煦,“我可没有受罚,太傅只是将我留下来教导了几句,让我重写一篇。”
手指上的赃污往季凌双的脸蛋上一抹,“受罚是你,对太傅出言不逊,对其他皇子恶语相向,关了整整三个月的禁闭。”
季珏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宽阔的围场,一汪温润的眸子盛着淡淡的笑意,能让他刚刚还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手指不安的贴着裤腿,胸口里又有那种小小的雀跃跳出来,抿着唇闭上了口。
“我可是为了皇兄才受罚的。”过了会儿季珏才不高兴样地说,“皇兄欠我个人情,得还。”
“好,还你。”季珏掂了掂手里的弯弓,转过身子继续往树林里看,“你想要什么?”
季凌双看着他的侧脸,“......我先留着,等过两年,再问皇兄讨。”
季珏抽出空来看他一眼,正对上烁烁目光,饶有兴趣的问,“什么东西要搁置这么久,难道我还能不给你?”
“......反正,你是太子。”
季凌双站直了身子,挺直后背,跟季珏望向同一处,“太子说的话,不能不算数,你答应了我,到时候我问你要,你可不能说不给。”
季珏抬起双臂,脸颊贴近弓箭,瞄向远处一个若影若现的小黑点,说话间焦点跟着移动,“万一我没有呢?”
季凌双:“怎么会没有?”
“嗯?”季珏手指一松,弓箭不偏不倚的射出去,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皇弟,认真询问,“万一我真的没有呢。”
“你又不知道是什么,就说没有。”
季凌双这次的视线只是匆匆看他一眼,就急急的追随着那条弓箭去了,够着脑袋去看,嘴里反驳着,“这东西人人都有,皇兄一定会有,不过就是看给谁了。”
“所以我先说好了。”季凌双一手搭上季珏的肩膀,“皇兄也答应了,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季珏看了他一会儿,才应道,“好。”
季凌双等了会儿也没见捡猎物的人回来,有些不耐,“中了吧。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这些人怎么这么慢。”
“你去。”季珏头也没回的轻声吩咐了一句。
季凌双转过头就看见一个浑身黑衣的人,从皇兄的身侧走出来,一时有些奇怪。
这个人,刚刚一直在吗?
如果在,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
在场的人除了他一身黑衣,别的人都不是这个装束,黑衣站在皇兄身边应当是极为显眼的,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他是谁?”季凌双看着那人徒步踩着围栏,用了脚力轻功一会儿就跑的远远的,问道,“是你新得的侍卫吗?以前怎么没见过。”
季珏点点头,“是这次从下面选拔上来的人,能识得草药,祖上是做医馆的,功夫很好,就选送上来了。”
“这样。”季凌双回想起来刚刚皇兄同他的命令,那般默契。
他相信皇兄只是怕吓到他,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所以才开口说了“你去”两个字。就算皇兄不说话,单凭一点细微的手势,甚至一个眼神,这个黑衣裳的侍卫就能了然,并且任凭差遣。
祖上是开医馆的侍卫?
祖上世世代代拿药救人,就养出来他拿命护人?
总是有些蹊跷,皇兄话至于此,也像是不追究的样子,反正总不会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毕竟还有父皇把关。
但是这种不言而喻的默契真让他看着就.....一股烦闷浮上心头,扎了根就挥之不去了。
直到黑衣的侍卫回来,将手中中了箭的野兔提起来给他们看。
黑色的野兔头骨端正的中了一箭,本身黑色野兔在远处就看不清楚,被深色浓郁的树林覆盖了,这一箭不止准,而且颇为果断狠辣。
一般人射中了即可,只有他的皇兄,自幼天资聪颖,就连骑马射箭的功夫,在现在的年纪,就已经在宫中难有对手了。父皇也曾跟他打过平手,也是这般尖锐的正中头骨中央。
也许这就是天生要继承天下的人。
心中有山河万民,有仁爱,手中也能不偏不倚,当机立断。
这是他所仰慕的皇兄,站在任何地方都会完美的无可挑剔。
只不过,目光从野兔移向那双手,再移向这个黑布蒙住一半脸的人,就不是那么舒坦了。
“皇兄,你要不把他给我了吧。”季凌双赏给了那侍卫一个眼神,“我看他身手敏捷,我身边正好也缺武功高强的人。”
“这是暗卫,不可随便易主。”季珏想了想,“我宫里还有几个不错的带刀侍卫,能和他过上几招,再加以训练,也能当得起暗卫,到时候我让父皇为你添上几个。”
“好吧。”季凌双怏怏的。
季珏把野兔捉过来,“你今日的脸上是花的,这兔子也是脏兮兮的一身土,刚好配得上,送你了。”
“回去我就让厨房杀了炖汤喝。”季凌双说着话,眼睛却在季珏的身后看着那侍卫。
那人原本只是低垂着眼,当季凌双的视线停在他脸上的时候,掀开眼皮直直对上季凌双。
他正是朝着太阳的方位,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季凌双眯起双目,拿手遮挡了一下,同时也看到了那黑衣暗卫的眼睛,好似在金色的灿阳之下变成了如同阳光一样的颜色。
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凌双整个人都愣了,再回过去想看,那人继续垂下了眼帘。
隔着几步远看过去,似乎与寻常人没什么两眼。
许是自己一时之间看花了眼吧。
“父皇真的没有罚你吗?”季珏回头问他。
季凌双小跑了两步跟上去并肩而行,“没有,父皇还夸我了。”
“我跟他说这袖口的料子太单调,他问我这上面拓印的是什么。”
季珏:“你说了?”
季凌双:“当然说了啊。我就说是我皇兄耍赖,答应了要给我一副字,结果写的好了,就舍不得给我了。”
季珏:“然后呢。”
“然后他说你的字迹居然,”季凌双摇头晃脑,边走边学着父皇的样子,“如此的精妙绝伦,真是不负皇室的栽培,不过是反着绣了,竟然连为父都没有认出来。”
季珏看着他那样子轻轻笑了,“你也不怕被人听到挨板子。”
“这里除了你就是我,谁还会......”说着季凌双回过头打算留意一下那暗卫,结果连个影子也没有了。
季珏:“怎么了。”
季凌双“哼”了一声,“没事,只是皇兄到了用暗卫的年纪了,一想到以后你的身边还会有一个人,听着你说的话,时时刻刻盯着你,就觉得极不舒坦。同你说话都不能如以往那般随意了。”
“那就注意言辞,别让旁人有迹可循。”季珏道,“他是我的人,几乎连话也不会说几句,无需担忧。”
这话让小皇子更不舒坦了,还未再计较,季珏突然执起他的手腕,停下脚步认真端详几分。
“早知道你会拓印在礼服上,该写一幅更好地给你。”
季凌双看着皇兄认真的样子,什么不舒坦,不服气,都通通收起来不少。
他的皇兄似乎是生下来就更其他的兄弟不一样,小时候不会哭闹,现在也不会生气,从来都不争不抢,却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就凭着真才实学拿到最好的。
但是很少认真,就想那些能力也是天生的一样,根本不费力气就可以做到。
他们苦读的书,他的皇兄只需翻上两遍;他们苦练的字,他的皇兄只需随手泼墨;他们将虎口磨出了茧子,一百支箭能准准的正中二十发都不一定,但是他看上去眉目柔和细腻的皇兄,却能真正的百发百中。
所以季珏的脸上常常看上去无波无澜,从小就好看的五官有种不符年龄的淡然疏离。
眼前的几分认真足够让季凌双睁大眼睛,稚气的在心里一丝一毫地去描摹。
“没事。这一副只有我有,全天下独独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