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沈瑄禾

作者:沈瑄禾  录入:10-26


醒来的时候,他在床上,而太傅坐在藤椅上看内阁送来的谏言,太傅拿着折子在他眼前晃了说:“看看,全是骂你的,一点不让人省心。”

柳长泽眼眸低垂,手又收紧了些。

“你要抓着我衣服到什么时候,掰也掰不开。”沈太傅轻笑,拿手从肋骨处比到头顶上方说:“明明当初才这点大的,一下子就如此高了,果然岁月不饶人。”

柳长泽慌张的收回了手,他眼底流露出哀伤的神情。

沈太傅笑着丢了坛酒给他:“这新丰酒可是我和宋阁老争状元的时候,他输给我的。你替我埋起来,待新雪初至,我便与你饮这坛美酒。”

人嘛,活着总归该有点念想的。

他教过柳长泽许多东西,唯独没教会他放下。

沈是掂了掂手里的酒,颇为不舍的向身后用力一抛,而后使出全身力气向来路跑走。

柳长泽见那坛酒凌空飞起,连忙去接,甚至来不及顾忌盗贼。

可他没有接住,他明明已经拿到了,不知为何还是从他手中摔了下去,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醇香的酒气溢出,清澈的酒水流入肮脏的泥土之中。

他伸手拨了红泥碎片,颤抖的不成样子。

他什么都留不住。

他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和怒火走到树前,看着那个乱七八糟的坑,捡起沾有血迹的裁刀,一把插入罗汉松的枝干里,连刀柄都快插了进去。

是谁。

普天之下有谁能无声无息的进入太傅府,有谁能知道这坛酒,是太傅的亡灵在劝他放下么。

他呲目欲裂,看到了旁边的树边的淤泥的脚印,他沿着脚印,一步一步跟了上去,直到太傅卧房门口。

他犹豫了一下。

他从来不敢踏进这里,除了让阿良去打扫,这个地方不是他能进去的。

他盯着那个漆黑的脚印许久,推开了门,硕大的夜明珠发着光,刺的他流泪。

脚印入了房便没有了,凭空消失了。

他无力地蜷缩在太傅的床榻上,闭上了眼。

耳边突然回响起一句:“长泽你该看看旁人了。”

不,我不甘心。

他手握成拳用力的往床板一锤。

生生锤出个洞来。

他的骨节刺入了不少木屑,滋滋的淌着血,他泄愤似的又锤了两下,声声脆响。

等等,脆响,他眯起了眼。

柳长泽端起了沉重的酸枝木椅,重重的往床榻砸了下去。

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隧道。

柳长泽跳了下去,他眸深似海,如同被拔了逆鳞的恶龙。

他俯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淤泥,原来是这里。

直至他走出狭小的甬道,望着车水马龙的京城街道,他冷哼一声,杀意毕露。

沈是一出了密道,便摸瞎了,还好他对京城倒背如流,虽然三年有些变迁,也不至于慌不择路。

即便如此,他还是撞上了一棵树,疼得要命。

他边揉边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活过来的,沈是又是谁,太傅死了,他们不可能互换身体,那沈是去哪里了,他能用这幅身躯多久?

不管如何,沈兄叩谢你大恩,但凡我沈子卿在的一日,便一定替你活出个样子来。

他回到客栈,终于有闲情打量起来,案台上的书被翻的内页都破损了,孔夫子的木制雕像放在正中央,香坛的烟灰落了一桌,地上有几个咬了一半的腐烂馒头,床榻没有睡过的痕迹,带来的包裹里只有两三件衣物。

寒门学子,真是太辛苦了。

沈是不由感慨。

他沐浴更衣,换了满是污泥的衣物,歇了起来。

这两日文通没来找他,不知道有没有追回冉娘,他下了楼逛了一天打探消息,约莫是了解一些。

如今是咸和十三年,新政颁布后的第三年,除却初期的缓和,弊端已经逐渐暴露出来,京城还好,稍微偏远点的地方......

只听楼下有三两赶考的书生,一口乡音,指天骂道:“我若有幸入仕,定要那柳狗贼好看,可怜我老母亲五十好几,还要去起早贪黑农耕还利息。”

“可不是,样样赋税,全饱了外戚的私囊,我进京的路费,都凑了整个村子的钱。”

沈是垂首。天怒人怨,从前新政他见过,为何在短短三年发酵成这个地步,圣上和柳长泽在想什么,他越发看不透了。

“唱榜了,唱榜了!”楼外传来吆喝声,楼内大多都是应试的考生,乌压压的一片往外涌。

他还沉浸在儿大不由娘的悲伤中,突然看见文通急冲冲的进来,对他上气不接下气喊道:“沈兄!!沈兄!!你中状元了!!”

正文 第4章 簪花游街

满座哗然,文通欣喜若狂,激动的面色涨红,左右张望的寻他,嘴里还不停地囔囔“状元”二字。

倒是比他本人还高兴,沈是无奈的笑了下,朝他招手。

文通跑了一路,到沈是面前时喘着粗气,腰都直不起来。沈是替他顺气,语气平和的说:“你别急着说我,你第几?”

“沈兄......我......探花...... ”文通状若癫狂的笑了起来,抓着沈是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下:“沈兄你快打打我,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沈是诧异,自己和探花还挺有缘,宋阁老当年也是个探花,但他俩从前可没这么融洽,差点没因为争状元打起来。不过当年油嘴滑舌的是自己,而今却换了人。

沈是轻掐了把他说:“疼不疼,我说你如此激动,原是为自己找个伴。”

“完了完了,我一点疼也感觉不到。”文通摇着头,一时笑一时哭的,看的沈是好笑,用力的往他胸口锤了一下。

“哇,沈兄你文文弱弱的,下手真狠。”文通被锤弯了脊梁,死命揉着自己胸口。

沈是似笑非笑的说:“可醒了点。”

文通抓着沈是的手往自己胸口放:“沈兄,你看看这如鼓的心跳,我算是知道范进中举为何会疯魔了,搁谁身上受得了啊。”

“我看是打得不够。”沈是忍不住笑弯了眼,重重的又拍了两把,若给他个戒尺,早就把文通三魂七魄打回了元神。

文通笑闹着躲,斜栏上的两人,像上蹿下跳的野猴子。不管经历多少次,是否位极人臣,读书人听见中状元,始终是难耐心中喜悦的。

沈是见他平复了点,下了楼点了两壶茶水,陈旧的老普洱带着一股霉味,沈是抿了抿,倒有些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的感觉。

又想起宋阁老的新丰酒,还没来得及喝。

终是前尘往事了。

“文通兄,此杯以茶代酒,恭贺你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沈是端起茶盏与文通碰了一杯。

文通笑的脸都没知觉,仰头豪情万丈的一饮而尽,而后说:“沈兄气魄远非我所能比,连中状元这等大事,也能一笑而过、宠辱不惊,日后必是扶摇直上,鹏程万里,沈兄可莫要忘了我才是。”

沈是晒笑,什么云淡风轻,当年他和宋阁老可是招摇的骑马绕着京城跑了三天,生怕别人不知道,真真是叫个春风得意马蹄疾。

沈是瘪了瘪嘴,宋阁老也不知怎么变成如今这个老顽固的样子,从前还要抢他状元银枝簪花,别在乌纱里头,趾高气扬的问他:“沈子卿,你看我配不配?”

他嘲讽道:“乌鸡装凤凰,宋奉安你不害臊!”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栏,满楼红袖招。

“能与探花郎知交,是我此生大幸。”沈是眼中似有点点莹光,望着眼前的三甲及第的探花郎,喝尽一壶陈茶,苦涩的味道萦绕在舌尖,他轻声问:“文通与冉娘如何了?”

文通信心满满的说:“多亏沈兄相助,我才来得及追回冉娘,虽然她一直闭门不见我,但如今我及第,她定然不会嫌弃我了。”

沈是掀开了茶壶盖儿,正等着小二添茶,他低着头挑眉望去:“嫌弃?”

京城笼统也就这么点大,乡里乡亲的都认识,泡茶的小二都听不下去了,一套铜嘴长壶功夫茶冲完,抱怨的说:“我说探花老爷您也太不懂姑娘心了,从前您身无分文,冉娘都不嫌弃,现在怎么会嫌弃您呢。您当了官那就是大人物了,我们这些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土包子,哪里敢攀您高枝。”

一桌里有个状元,有个探花,早已是人群焦点,谈个什么都被人听了去。但沈是不介意,他点了点头,从袖口摸了半天,愣是又摸出了个铜板给小二:“说的在理。”

小二笑口颜开:“谢谢爷。照我说,冉娘就是菩萨心肠,怕她一个寡妇给您丢人。”

文通登时拉耸了脸,不复方才的意气:“她是如此想的吗?这三年旁人轻我贱我,唯有她知我懂我,我怎么会嫌她丢人......沈兄,我该怎么办啊,冉娘她连面馆都不开了......”

沈是挥了挥手让小二下去,安慰的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冉娘陪了你三年,你不妨也给她三年去看看你的真心。”

文通连忙称是,而后疑惑地看了看沈是:“沈兄,你不怪我儿女情长没出息么?”

沈是想了想说:“文通诚心至此,连我都深受感动,冉娘迟早也会的。”

文通感激涕零的将茶水饮了:“沈兄大义,我再去冉娘门口守守,我们恩荣宴见。”

文通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门。

客栈里试图搭讪的人过多,恭贺之声络绎不绝,沈是作揖寒暄上了楼,将案台上七零八落的书收拾了起来,孔夫子雕像不能随意放,他擦拭干净用布裹好放进包袱里,香坛四周都是厚厚的污渍,他拿起来丢了,抖落了一层浅黄浅白的灰烬。

浅黄浅白,怎么会有两种香,考前临时换香,不怕孔夫子不保佑么?

算了,宝刀未老的新科状元要睡觉了。

三日后,沈是与文通至正阳门,礼部奉上冠服,众进士一同于会馆换了起来。

沈是终于摆脱了被粗布麻衣支配的恐惧,熟练地换了细腻亲肤的白娟中单,周身舒适不少。而后将一袭绯罗朝服规整的穿着,带上了顶平展角的乌纱帽,两侧簪着翠叶绒花,悬在花下一小块桐子方牌,刻“恩荣宴”三字。

沈是停于铜镜前左右晃了晃细长的垂带,仔细欣赏了一番,长身玉立,光彩照人,十分满意的将锦绶悬挂于身上。

他随后取出状元金质银枝翠羽簪花,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倒是没想过还有再戴的一日,对着铜镜斜插入鬓,拍了拍自己左脸颊。

沈兄这张脸比自己可是英俊潇洒不少,做太傅时体弱,面色惨白如鬼,走两步都弱柳扶风的,像个女子一样。还是这剑眉星眼,看起来赏心悦目。

出来的时候正好与文通同时,两人相视一笑,文通说:“沈状元,今日倒像个新郎官了。”

沈是笑着说:“彼此彼此,文探花何时洞房花烛啊。”

文通面色绯红,埋汰了句:“沈兄笑话我。”

一旁的浓眉大眼的榜眼也走了过来,礼部的人开始在队前宣读着吉祥话。礼毕后,三人神采飞扬的翻身上马,后面跟着一路插花披红进士,伴随着吹吹打打的鼓乐仪仗跨马游街,尽享繁华。

四周围了许多百姓,争着挤着要看一眼,不少年轻的姑娘偷偷从楼阁上丢来花枝,一时间漫天花海,风光无两。

领头的榜眼显然没经历过这种架势,有几分放不开的窘迫,找着话题和两人聊天排解:“在下舟城李云赋,方才见两位仁兄交谈甚欢,十分神往,不知是否有幸与之相交。”

文通手拉着缰绳作揖:“久闻云赋兄大名,舟城神童,五岁能作诗,七岁写八股,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实乃我辈翘楚,能交云赋兄为友,是我的福分了。”

李云赋谦虚的说:“哪里哪里,都是夸大虚词罢了。”

沈是若有所思的说:“舟城云赋,你是宋阁老门生?”

李云赋怔住,他怎么知道:“不敢妄言,只是曾受宋首辅提点过一二。”

沈是摇摇头,快哉快哉的夹了两下马腹,我竟和宋阁老当年和他吹嘘的神童门生一样大了,真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李云赋不明所以的看着文通问:“沈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兄这个人外冷内热,你多处处就知道了。”文通哥俩好的拍了下他。

李云赋也没放心上,和文通闲聊着:“文探花和沈状元认识很久了吗?”

“唔......细算来也有三年了,我能及第,全靠沈兄熏陶,可以算是我恩师了。”文通点点头。

沈是停下马来,向后望了一眼。

“同朝为官,有知己相伴,真是羡煞旁人。”李云赋感叹。

沈是警醒的说了句:“你我走过殿试,便都是天子门生,有什么知己不知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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