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塘指尖微微一颤。
的确,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心软的人。
但是——
只有这个孩子。
这个陷入黑暗的孩子,他不想松手。
他知道黑暗有多可怕。
也知道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有多么的寂寞和惶恐。
就在这时,衍塘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
衍塘浑身一颤,低头看去,便对上了小孩儿漆黑一片的瞳孔。
“你要杀了我吗?”
衍塘唇瓣微微一动。
霁长意看着衍塘的神情,没有动。
小孩儿又问了一遍,神情认真又悲凉,“你要杀了我吗?”
半晌,衍塘紧绷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往下一松,蹲下身,看着小孩儿,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在这一片黑暗中,明亮的不可思议。
“不会。”衍塘说着,轻轻将小孩儿抱入怀中,“我不会伤害你。”
小孩儿瞪着空洞的眸子,“没有人会接受我,没有人会爱我,我是被诅咒的人。”
衍塘心头一酸,更加用力的把他抱住,“不是,我接受你,我喜欢你,你不是被诅咒的人。”
衍塘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坚定。
像是说给这孩子听。
又像是——
说给他自己听。
小孩儿眨了眨眼,这才有了些反应,反手抱住了衍塘。
“我好想……好想再看看梅花。”
衍塘抱着他,能感觉到小孩儿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霁长意蹲下身,衍塘抬眸看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像是无声的对峙。
半晌,霁长意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衍塘的头发,然后在衍塘有些惊异的眼神下,额头相碰。
霁长意看着衍塘,两人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霁长意似乎轻轻勾了勾唇,“算了,你若不想,那就不毁了。”
就这样一辈子在这里待着也好。
或许对他们来说,都是不错的结果。
霁长意闭了闭眼,伸手将衍塘和小孩儿都抱住了。
衍塘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任性。
也做好了霁长意不顾一切杀了小孩儿的预想。
可是这一刻,他心头却突然明白了。
上一世能够为他亲手挖出灵骨的霁长意,就是眼前的霁长意。
衍塘闭上眼,“霁长意。”
霁长意:“嗯?”
衍塘笑了,“我们就在这待一辈子吧。”
霁长意也笑了,“嗯。”
霁长意话音刚落,一道光芒却突然从小孩儿身上显现出来。
在这一片黑暗中,四处都散发出了耀眼的白色光点。
将这片黑暗撕裂开。
白色的光芒逐渐朝着衍塘和霁长意靠近,将他们包围在了其中。
衍塘瞪大眼睛,瞬间明白了过来,“霁长意!”
只是衍塘还没有来得及听清霁长意的声音,两人就被白色的光芒覆盖,眼前一花,顿时什么都看不清了。
在这一阵光芒中,衍塘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破了自己的掌心,一阵刺痛,却没有办法抬起手看看。
虚境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准确的传到了他的耳中。
是小孩儿的声音,仿佛就在耳旁。
“谢谢。”
*
巨大的天池,在这一刻,却被一阵白光笼盖,两个身影逐渐从白光中显露出来。
霁长意站起身,伸出手,接住了从白光中出现的少年,将他拢入怀中。
光芒褪去。
衍塘看着霁长意,从对方坚毅侧脸上扫过,然后笑了,“没想到出来了。”
霁长意点头,“嗯。”
霁长意将衍塘放下来,衍塘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一直握着什么东西。
垂眸一看,居然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映照出衍塘的样子,衍塘皱眉,“这什么……”
话还没说完,镜子便慢慢融入了衍塘的手心,消失不见了。
衍塘惊了,“这什么?!”
霁长意看到了衍塘手心的伤口,顿了顿,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衍塘,“命器。”
“命器?!”
衍塘眨了眨眼,一脸不可思议外加狗屎运的表情。
霁长意嘴角勾了勾,倒也没有多说,“先到岸上去吧。”
衍塘一愣,这才发现他们正站在天池正中间,只是脚下的池水却全部静止不动,倒像是一面镜子。
衍塘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迈开脚步,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拉着霁长意,慢慢往岸边走去。
在两人迈上岸边时,池水一寸一寸碎裂,裂出纹路,然后“刺啦”一声,像是解除了什么,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衍塘恍然明白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命器。
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命器与神魂相结合,有了命器,就如同多了一条命。
衍塘捂了捂心口,“霁长意,你说,我不会还在做梦吧?”
霁长意看着衍塘,想到了衍塘抱住小孩儿样子,没有开口讽刺,语气平缓,“这是你应得的。”
破开秘境,从一开始就不是要杀掉小孩儿。
那一片黑暗,是小孩儿的心魔。
他们要破开的,是心魔。
霁长意没有多说,抬腿朝着树林深处走去,“你先回去。”
衍塘猛地抬头,“你要去哪儿?”
霁长意瞥了一眼衍塘,“我要突破了。”
衍塘眨了眨眼,“……啊?”
霁长意按耐住体内翻滚的灵力,“我需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你暂且回山和师尊禀报。”
衍塘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拽住霁长意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霁长意皱眉,“和我一起做什么,你难道能够帮我?”
衍塘却异常坚决,“你是要突破元婴了对吧,有个人在旁边守着,总比你一个人好。”
霁长意已经快压不住了,只能深吸一口气,“随你。”
衍塘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了霁长意。
元婴。
上一世霁长意就是在即将突破元婴的时候出了事。
这一次,他一定要亲眼看着霁长意突破。
作者有话要说: 通关奖励:
命器小镜子一个。
突破机会一次。
第二十三章
按理来说,霁长意不应该这么快就到了突破点。
但他们两人一同破开了上古秘境,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从中得了益处。
衍塘得了命器。
而霁长意即将突破元婴。
他们没有回到莫长山,而是就在天池旁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随时准备着。
衍塘特意布下了结界,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霁长意盘腿坐下,深吸一口气,看向衍塘,“你先出去。”
“嗯?”衍塘一愣,“为何?”
霁长意额头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突破之时,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你先出去。”
衍塘却十分坚定,“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我才要守着。”
霁长意目光凌凌,“平日可从来没看你这么关心过我。”
衍塘摸了摸鼻子,“虽然你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在这种大事上,我还是能忍你的。”
霁长意似乎勾了勾唇角,又好像没有,很快就闭上了眼,开始调配体内翻滚的灵力,没有精力再去管衍塘了。
霁长意坐在一旁,衍塘无所事事,索性看着自己的手心,想着那面镜子,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命器究竟该怎么用。
上一世自己没有这样的机缘,不要说命器了,性命都没能保住。
上古秘境这种事情,居然也能被自己撞上,或许冥冥之中,已经有很多事情开始改变了。
衍塘看了一眼霁长意,轻轻一跃,跳到了树枝上,坐了下来,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想起了秘境中的小孩儿。
小孩儿最后的那一声谢谢。
衍塘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闭眼假寐。
下方的霁长意却睁开眼,抬眸看了一眼挂在树上的衍塘,放在膝上的手握了握拳。
这一次从秘境出来,突破元婴,应当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却从自己的丹田内,察觉到了一丝丝盘旋的鬼气,他并非鬼修,身上不应该会有鬼气。
修道之人,对于任何妖魔鬼怪,都不会有一丝好感。
其中,鬼修是最为人所唾弃的,因为他们一开始是人,却抛弃了人心,堕入了黑暗。
这是背叛,修道之人,见到鬼修。
只有一个做法。
杀。
霁长意看着衍塘,目光深谙,同时在体内疯狂的压制那些缠绕的鬼气,可那些鬼气却像是本身就存在于他的体内一样,压不倒,除不去,反而随着突破点的临近,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他突破的不会是元婴,而是彻底堕入鬼道。
霁长意的指甲已经掐入了掌心,秘境里的事情不断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他想起了自己的做法。
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在秘境中动了杀心,所以秘境才会将他列入鬼修之道?
这是对于他的惩罚?
霁长意脑子很乱,体内翻涌的灵力却没有办法抑制住,鬼气渐渐融入丹田,与纯净的灵力相交融。
霁长意双眼猩红,双手颤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压制鬼气,可压制而去的灵力却反被吞噬。
霁长意头一歪,猛地吐出一口血,树上的衍塘察觉到了不对,猛地睁开眼,就看到霁长意双手紧紧抓住地面,浑身颤抖的模样。
“霁长意?!”
衍塘一惊,连忙从树上蹦下来,伸手想要去扶住霁长意。
只是手才刚刚伸出去,地上白衣的霁长意却猛地抬起头,发丝黏在了他的脸上,目光多了一丝狠绝,“出去!”
“你……”
“出去!”
霁长意说着,指甲已经抓入了泥土,眼睛里满是血丝。
衍塘看着霁长意的眼睛,他很少看见霁长意这样狼狈的时候,可见此刻情况的确危急。
霁长意心高气傲,是绝不会愿意让人看到他这副模样,自己要是坚持在这里守着,恐怕会适得其反,衍塘只能无奈后退,“我就在结界外守着,撑不住一定要叫我。”
霁长意闭着眼,汗水不停地从他的额角滴落,融入了地面,消失不见。
衍塘不再停留,径直抬腿离开了这里。
在感知到少年的脚步离开了结界,霁长意身上被压制的鬼气才毫不犹豫的汹涌而出。
霁长意只觉得自己的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过一样,耳边嗡嗡作响,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出脆弱的悲鸣。
霁长意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狼狈的脏了那身白衣,发丝披散在身上,如同从高处掉落的白雪。
他被鬼气包裹着,最后的想法竟然只有一个。
修道之人见到鬼修,都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若是换成是他见到了鬼修,他也会杀了对方。
可是霁长意却不想——
不想让衍塘看到他堕入鬼道。
不想让衍塘杀了自己。
衍塘站在结界外,心头的不安愈发加重。
他没有看到过旁人突破元婴的样子,却也知道,霁长意这副模样显然不太对劲。
难道霁长意注定突破不了元婴?
还是说自己重生回来,其实什么事都不会改变?
衍塘心头想法纷乱,脊背上却有什么东西开始发烫。
只是他此刻心不在焉,也没有在意。
他有心去帮忙,可是也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只能在外苦等。
这种感觉,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衍塘盘腿坐下,看着远处的天空,目光凝重。
只望——
一切平安。
结界内。
浓郁的鬼气已经充斥了整片结界,花草逐渐枯萎,枯叶从树枝上掉落,铺散在了地面上。
隐隐可以看见被枯叶覆盖的人影,脸色煞白,嘴唇却是猩红的。
容貌仍旧精致冷冽,却似乎在隐忍什么。
“……是我错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衍塘……”
纷杂的碎片,用力的撞击着霁长意的神识。
他看到自己面对凌陕,挖出了自己的灵骨。
他死了。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记得他,没人会给他立墓,无人祭拜他,无人记得他。
可他心甘情愿。
一年又一年,他成了一抹孤魂,却只在莫长山游荡,他看着衍塘脸上的笑容,看着他逐渐长大。
他会在衍塘睡着时,偷偷从他的床边经过,端详他的面容。
他会在衍塘练功时,站在树影处,看着少年惊若翩鸿的身姿。
他会……
他随时随刻都看着少年,可他只是一抹孤魂,他忘了很多事情。
但是莫长山的事情,关于那名叫衍塘的少年的事情——
他却怎么也忘不了。
他看着衍塘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的师尊,少年眼里的光芒,比任何东西都更加宝贵。
他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
可是最终,少年却死了。
他看着凌陕,看着那个道貌岸然的师尊,亲手挖出了少年的灵骨。
鲜血淋漓。
他知道那有多痛,他看到了衍塘眼中的绝望和不敢置信。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伸手触碰一下衍塘,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