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和嫔妃们都在内殿说话,穿朱红宫服的皇后和穿玫红色宫妃的德妃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边,太后正拉着德妃的手说话,下首依次坐着越贵妃、淑妃、贤妃,以及其余有孩子较得宠的宫妃。
满室沾染脂粉香气各有特色的美人,反正是没空出一个位置。
叶煊进去见礼。
太后不怎么待见他,平平淡淡的点了个头,正要他起来,却听一声娇笑。
淑妃状似关怀问道,“良妃妹妹没来吗?”
太后和德妃同时皱了皱眉,皇后眼神变得怨毒起来。
叶煊不怵,答的四平八稳,“母亲身体不适,卧病在塌,煊儿替母亲向皇祖母赔罪。”
“无碍。”太后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直接让他退下,却留了谢玉舒说话。
正如良妃不想见到她们一样,太后也不想见到良妃。
老太监夏春亲自将叶煊送出来,笑眯眯道,“后厨准备了午膳,七殿下可以到安宁园赏赏花,几位殿下都在那里。”
“多谢夏公公指路。”叶煊道了谢,目送他进去之后,表情就冷淡下来,隐隐能听到里头的交谈声。
太后问询谢玉舒的学问,皇后刻意提起六公主叶灵,谢玉舒都应答妥当规矩,哄的大家都喜笑颜开。
淑妃夸谢玉舒额带上的血玉珠好看,想要讨要,却被谢玉舒委婉的拒绝了,“此物是友人赠送,不便送人。”
他恳切地道,“小臣有一珍珠玛瑙串成的头饰,西域风情,娘娘肤色白皙,想来极配。”
淑妃本来心里不爽,被这么一夸又好起来,连连应好。
气氛再度融洽。
叶煊阴郁的心情也莫名得到了安抚,眉眼间带上了几分满意。
“走,去安宁园。”
春夏服侍了太后三十多年,深得太后信任,他那一番话,想来也是太后的意思,叶煊虽然可以找借口推辞,但未免落人话柄。
良妃不在,他总要留着。
叶煊不想跟其他人碰上,影响心情,就走到安宁园入口的桥上,要了一点鱼食坐在假山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水里抛,喂里头肥胖的锦鲤。
叶煊很坏,他每次只抛一点鱼食,等那群锦鲤成群结队过来抢食,等他们吃完了刚散开,又丢下一些,引诱这群肥胖过度的鱼们笨拙的跑回来。就这么游回来游回去,水波涟漪不止,倒还算逗趣,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无聊。
泰安窝在树上,看主子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给这群肥胖过度的胖鱼群减肥,颇觉无语。
他们坐的位置比较隐蔽,后有假山阻挡,前有树木遮荫,左有大桥,右有茂密的花团锦簇,只要不是从中间穿过来,不刻意注意是看不到他们的。
然而偏偏,仇敌总是狭路相逢。
若说叶煊是因为身份尴尬而跟皇子们格格不入,那么叶灵就纯粹是自己作的。
她被宠惯的任性蛮横,动不动就爱挥鞭,偏偏欺软怕硬,大皇子三公主不敢找,二皇子一碰就倒,四皇子、五皇子相继长大习武,八皇子怂兮兮不会在他面前出现,剩下的九皇子受尽宠爱她不能碰,十公主年纪太小她不屑欺负。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又没有身家背景的叶煊能做沙包出出气了,偏偏最近这沙包运气极好,一直跟三表舅同行,她上次还在他身上吃了个闷亏,又被母后罚了禁闭。
叶灵心里气极怒极,周遭一片花草都遭了殃也没能息怒。
伺候她的太监宫女皆战战兢兢。
忽然有人遥遥一指对面,“呀,那好像七皇子?”
叶煊徒然有种被恶意缠绕的感觉,丢鱼饵的手一顿,对面两个太监走向池岸,手里拿着石头,作势往这边丢来。
泰安已经落在了他身侧,石头砸进水里,巨响声中炸起硕大水花,鱼群受惊飞快四散。
“砸,继续给本公主砸!”叶灵慢悠悠的穿过走廊,坐到岸边的小亭子里,无比闲适的模样,笑声带着浓重的恶意。
一瞬间,叶煊心情变得非常恶劣。
他面无表情的听着砸向水面的“咚”声,看着不停升起又落下的水幕,捡起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遥遥看着对面亭子里的叶灵,眼眸弯弯,慢慢扯起一抹笑。
“咚!”
石子精准的穿透漫天的水幕击打在叶灵脚腕,她顿时脚下一软,尖叫了一声。
“噗通”跌落水里的声音,雨幕还没消停。
叶煊阴沉着双眼,含着笑容,走下假山,在尚未平息的水雾中,主动跳进了池水里。
他潜入水下,在扭曲的水中如鱼儿一般破水前行,猛地抓住了一只脚踝。
“七殿下落水了——”泰安气沉丹田扯着嗓子大喊,声音震天响,把对面婢女要喊的“六公主落水”直接噎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黑莲花七殿下,专治刁蛮任性各种不服。
第18章
女人的脚踝纤细,尤其是未曾张开的少女,因此叶煊年岁虽小,却能毫不费力的一手扣住叶灵的脚踝,然后用力一扯。
叶灵擅水,落水的第一时间就放松了身体往上浮去,刚探出水面喘了口气,就猝不及防被拽了下去,慌乱之中呛了水,脸色扭曲又难看,溺水的窒息感往上涌,她终究是个孩子,面对突发的意外无从镇定,剧烈挣扎了起来。
她恍然间好像看到一张人脸,水色扭曲中,似乎有叶煊的影子。
可是应该不可能啊,叶煊不过是个卧床多年的病秧子,而且对水恐惧,不可能下水才对。
叶灵眼睛被刺得生疼,窒息感让她眼前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道自己将舞动的水草错看成人形,还是太想求生导致大脑在欺骗自己。
她直觉自己继续纠结下去可能会死,也不再将视线落在不必要的地方,只拼命向上伸手挣扎,试图呼救。
叶煊可不会让她得逞。
他承认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与叶灵积怨多年,叶灵也不是没有对他下过死手,曾经受过的所有折辱欺负铸就了他如今的性格,他是迫于形势收敛满身锋芒装扮柔弱,但不代表机会送到眼前,他不会报复。
亏得当年叶灵恶作剧将他推入水缸中溺他,让他一度对水有极大的恐惧感,他向来学什么都快,唯独凫水,泰安教了他一年半才教好。
他如今水性极好,又有内力傍身,在水底下屏息半刻钟轻轻松松,轻描淡写的躲开叶灵的乱踹,抓住那只脚踝就往底下沉去。
这片池水从外面看着不大,实则跟外面的护城河是连同的,亭子、假山之下全都是幽暗密闭的水。
叶煊看着叶灵逐渐痛苦的表情,有些分神的想:到底要不要直接把她丢在这里呢?
如果这样还能活下来,就是她命硬,而她即便死了,也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
外面“七皇子落水”和“六公主落水”的声音依次交叠,已经有不少脚步声往这边而来,很快就会有人下水来救,留给叶煊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叶灵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眼冒金星的抓住面前人的手,艰难的冲他摇头,带着哀求。
这一幕场景像极了叶煊记忆中的,只是当时的人物颠倒了过来而已。
叶煊心情忽而恶劣,本来摇摆不定的天平瞬间倾倒,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缓慢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正是午时,烈日当空,光线穿透水面,叶煊整个人沐浴在水里扭曲的光线中,让人看不清他是谁。
但叶灵看清了他脸上的笑容。
惊悚感瞬间染上全身,叶灵下意识放开了手,她张开嘴,最后一缕空气化作一串气泡无声的在水中吐出……
“什么?七殿下落水了?”少年温润的声音撕裂,二话不说道,“我水性不错,我来!”
“三公子,不可——”
夏春的话没说完,谢玉舒就直接跃入了水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水中时间仿佛过了一年,实则只不过堪堪须臾罢了。
谢玉舒的声音像是一柄刀,直接划开将叶煊裹挟进黑暗的网,霎时,便有灼人的光落进他眼眸里。
叶煊猛地拽住了眼前的手,他托着已经半昏迷的叶灵的下巴,飞快的向水面游去。
叶煊和谢玉舒先后破出水面。
“六公主!”
岸边已经来了不少听见动静的人,几个皇子也在其中,大多数都在喊叶灵。
谢玉舒却第一时间游到叶煊身边,抓住他的手,顺便也拖住了叶灵。
“叶煊,没事吧?”这是谢玉舒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微哑。
叶煊阴郁的心情莫名散开八分,放松身体靠在他身上,肉眼可见的柔弱起来,眼睛也红红的,可怜兮兮的道,“小先生,我小腿抽筋了。”
谢玉舒眉头紧锁,抱住他的手又用了几番力气。
好在太监下水将叶灵捞走,谢玉舒托着叶煊也上了岸。
泰安赶紧跑过去,他看叶煊一出水面,表情不太好,上岸后走路还有点僵直,还以为他受了什么伤,担忧着都在想要不要暴露武功下水,现在一看,活蹦乱跳好得不得了。
谢玉舒上岸后裹着被子打喷嚏,说话声音嘶哑的很,叶煊除了装出来的小腿抽筋之外,没有任何一点毛病。
倒是叶灵,昏迷不醒,直接被送进了太医院。
事情发生在太后的安宁园,还是两个皇嗣落水,太后和皇帝皆是心悸,命人彻查,在场的太监宫女几乎都被请去了慎刑司,叶煊就带了一个泰安,他跟着叶煊去太医院,免于一难。
只在叶煊做检查的时候被喊去问话,很快又回来了。
谢玉舒端着两碗热腾腾的姜茶一直怵在边上,看诊的太医被他注视的手抖,一放下来就惨遭追问,“殿下怎么样?”
“身虚体弱,需要修养。”老太医捻着山羊胡,觉得这位七皇子除了有些先天不足外,也没有外人说的那么体弱。
难道是姜太医的药太好,这么多年补着居然给补回来了?
老太医心中有些疑虑,却不足为他人道也。
谢玉舒松了口气,偏头打了个喷嚏。
叶煊和老太医同时看向他。
老太医很是热忱,“看看?”
“没事,我身体好。”谢玉舒摆了摆手,不当回事,将一碗姜茶放到叶煊面前,叮嘱他趁热喝。
他一年到头就没怎么生过病,吃的药更是少,他也不想自找麻烦喝那些苦不拉几的汤药,喝一口嘴里一天都是那个味。
老太医意味深长,“三公子别把身体不当回事,越是身体健康不常生病的人,生起病来越是汹涌。”
谢玉舒道了声谢婉拒了。
叶煊喝了那碗姜茶,令谢玉舒都愁眉苦脸的辛辣姜茶,他喝来却连眉头都没皱,谢玉舒颇觉神奇的看着他。
叶煊放下茶碗,突然开始发难,取笑道:“小先生不让太医看,莫非是怕喝苦药?”
谢玉舒目光躲闪,义正言辞,“我身体好,一碗姜汤足矣。”
至于其他药材,还是让给有需要的人吧。
两人去看了还在昏迷中的叶灵,皇帝和皇后都在那里,后者眼神怨毒却没有发难,想必是那些宫人交代的清楚。
叶煊装作战战兢兢的行了礼。
皇帝问了他的身体情况,便让他退下了。
赵安跟出来,附耳小声道,“此事陛下已查明,只是如今六公主尚昏厥万事不知,陛下也不好处罚。陛下是疼殿下的,特意差老奴过来,还往殿下莫要与陛下生出嫌隙。”
“煊儿明白。”叶煊露出一个乖巧苍白的笑容,充满了神圣光辉。
赵安越发觉得这小孩遭人疼,又宽慰了几句才离开。
两人说话的时候,谢玉舒虽然识趣的退开了,却也大抵知道赵安来说什么的,他觉得有些奇怪,陛下向来对七皇子不闻不问,怎得如今突然就重视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再想起今日早朝散了又聚的异常,谢玉舒总有不好的想法。
“阿嚏!”谢玉舒打了个喷嚏。
叶煊侧目看他,担忧道,“真的没事?”
谢玉舒觉得鼻腔有些痒,用手半掩着摆了摆手,闷声闷气的道,“许是姜茶要紧还未上来,不打紧。”
叶煊看着他因为刚才那个喷嚏晕红的眼尾,鬼使神差的抓住了他的袖子。
“洛华宫有温汤,小先生沐浴一番再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共浴,苍蝇搓手。
第19章
洛华宫改建的时候,皇帝下了不少血本,整个西宫都有变动,尤其是东面,盖因工人们掘地的时候挖出了一汪温汤。皇帝大喜,当即修了一座华美的温泉殿,用金银镶嵌,外面的台阶都是用的一种稀罕玉石,还专门将唐大家白居易千金可值的《长恨歌》真品悬挂于此。
若不是杨贵妃缢死马嵬坡,下场并不好,只怕皇帝要以华清池给它命名了。
这也成了众人认定良妃是祸国妖姬的铁证。
只可惜良妃不爱来这,这温汤全便宜叶煊和泰安了。
叶煊被六公主溺过一次,很长时间都怕水,泰安要教他凫水,宫中又实在没有什么好去处,便选了这儿,有一段时间他就在这边习武,不过后来叶煊在姜太医的医书上读到,温泉含硫磺,泡多了会中毒。
对此,泰安表示好奇,“能毒死吗?”
叶煊摇头,“书上没说,不过我们还是少去为好。”
泰安却一点都不怕,甚至跃跃欲试,“我们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