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空不答,唐无衣继续道:“是不是偷盗了寺中的物件拿出去卖?这样的事你自己不方便做,只好让弟子来做,难道就是玄镜帮你做了这些又被你灭了口?”
“一派胡言!”明空法师振一振衣袖道。
唐无衣见他气愤至极,神色坦荡地瞪着他,明了刚才那个猜测应该是错的,不过将他激了出来就好办多了。
只听明空法师道:“贫僧从未动过寺中的东西。筹款之事贫僧确实在弟子面前暗示过,不过绝没有逼迫的意思,是玄镜自己跑来说一定能帮贫僧度过难关,筹到款项。谁知他不久后就失踪丧命,贫僧对他如何死的一无所知!”
“原来如此。”唐无衣微微一笑,“谢大师告知。”
明空法师重重叹了口气。
禅房中,闻韬抄完了唐无衣给他的昆仑家书,有一些百无聊赖。他从前明明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一个人做的,现在不知不觉似乎什么都要等唐无衣一起来做决定。
寺中更鼓又响了起来。先是斋鼓,然后到了落更的时候,一声重击,连着一串鼓声,后面又是各种各样的鼓声。这些鼓声肃穆悠远,在这百年古刹中,承载着戒律和规则。
不知过了多久,闻韬被一阵开门声吵醒。唐无衣见他已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此刻正朦朦胧胧地醒来看着他,眼中一片迷惘之情,只听闻韬含含糊糊问道:“唐岳,你回来了。几时了?”
唐无衣走过来坐下道:“亥时了。你怎么还不睡呢?”
闻韬费力地睁了一下眼皮道:“想等你回来问问明空法师怎么说的。”
唐无衣见他的样子不觉好笑道:“快睡吧,明早再告诉你。问得还挺顺利的。”
“哦。”闻韬乖巧地回房休息,进去后又把脑袋探出来道,“明早一定要告诉我。”
唐无衣点头笑笑,帮他把案上的烛火熄灭。
闻韬刚躺倒床上,迷迷糊糊间耳边又传来了更鼓声,一声,一声,一声……这么晚了啊,闻韬脑子里自动转过这个念头,一翻身就睡着了。
第72章 3.14达摩洞
第二日,闻韬被一阵敲门声叫醒,来人正是唐无衣。闻韬刚想问昨日明空法师之事,唐无衣催促道:“快起来,金王爷死了!”
闻韬觉得大脑轰的一下,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金王爷?新罗的金王爷?死在少林了?”
“嗯。”唐无衣一脸沉郁。
新罗的王室成员死在了少林,这不仅仅是武林的事了,恐怕天子那边都要被惊动。
“你大哥……”闻韬试探着问。
“已经写信叫他来了。新罗也很快会派人来。此事处理不好恐怕会有灾祸。”唐无衣道。
“走,去看看尸首。”闻韬迅速爬起来道。
金王爷的尸首是一大早在达摩洞中找到的。达摩洞闻韬几日前去探查过,是达摩祖师悟道时的一处天然洞穴。洞穴深处是达摩祖师像,而金王爷则在洞中被人一剑当胸刺死,用的正是他自己的佩剑,而身上其余的地方几乎没有伤口,只有两手有一些淤青,似是旧伤。
佛像前的尸首眼睛微睁,似乎还不瞑目,他面色俊美苍白,薄唇微微上扬。他的尸身横在达摩祖师像面前,竟如天谴一般。
闻韬骇然道:“唐岳,怎么会这样?”
唐无衣阴郁地看着达摩洞中的尸身,不置可否。
很快,寺中的僧众把金王爷的尸体搬到了法堂,崔鹤也过来看了一眼,悲痛万分。虽说金王爷为人倨傲,但对崔鹤一直敬爱有加,金王爷之死,他深受打击。
金王爷的尸身被搬走后,闻韬注视着达摩祖师像前被金王爷的血迹染红的蒲团,血迹渗透了蒲团,一直流到茅草地垫之上。闻韬心念一动,走上前去翻了一下地垫。居然在地垫的反面也看到了血迹,却不是新鲜的血迹。闻韬赶紧把达摩洞地上的地垫都翻开。
唐无衣奇道:“你在看什么?”
“血迹。”闻韬道,“不是金王爷的。”
唐无衣赶紧和闻韬一起翻看。果然,达摩洞铺着的地垫,一大半反面都有陈旧的血迹,一看就不是昨日金王爷被杀留下的。
闻韬思索着走到达摩洞门口,四下看了看,果然,之前发现少林三具子弟尸身的山洞就离达摩洞不远。闻韬兴奋地对唐无衣道:“我懂了!”
“如何?”唐无衣问。
“这里才是玄意,玄镜和玄定被杀死的地方。”闻韬道,“他们是被殴打凌|辱致死,多少会有一些血迹和痕迹,那个藏尸的山洞并没有这些痕迹。而这里,达摩洞,虽在后山,却也是少林的一部分,凶手把他们约到这里来就简单多了。戌时之后无人会来这里,凶手先在这里杀人,再把尸身运到后面的山洞藏起来,把山洞出口堵好,至于这里留下的血迹和痕迹,只要把地垫翻过来短期内就无人可以发觉。”
“那金王爷呢?”唐无衣问。
闻韬想到玄意三人的死状,摇了摇头道:“金王爷并没有遭人殴打凌|辱,不过他和前面三人一样都死在达摩洞中。”
“所以凶手是一个人?”唐无衣问。
“有可能,但不一定。”闻韬道,“如果是一人所为,那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什么金王爷的死状和之前三人不同?如果不是一人所杀,那为何要将金王爷杀死在前面三人被杀的地方?难道只是巧合吗?”
二人正在讨论,一个少林弟子过来说方丈有请。
二人心知此事非同凡响,赶紧回到少林寺中。
方丈室内,无相法师满面愁容,见到二人前来,赶紧施礼道:“唐阁主,闻道长。”
唐无衣道:“不必客气。”
无相法师道:“老衲从未想到此事竟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少林寺中子弟所为,那以后少林如何在江湖立足?”无相法师一边说一边叹气。
唐无衣道:“方丈,此时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我大哥就在东都,今日就会赶到。”
方丈一听神策上将军唐景啸就在洛阳,今日便到,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只是,如果真是我寺中人所为,新罗那边怕是难以应付。”
唐无衣道:“方丈,如是寺中人所为,自有我东都阁来管辖,还轮不到外人插手。新罗那边,我和大哥一定尽力周旋。”
“如此,老衲先谢过东都阁和唐将军了。”无相法师道。
“唐将军到!”外面僧众进来通报。
无相法师赶紧和唐无衣、闻韬出寺门迎接。只见唐景啸一人一马,满身戎装,提着一杆长|枪前来。他之前正好在东都,虽贵为神策上将军,但听闻新罗王爷身死少林,只身一人骑马而来,几个时辰就到了。
上次在扬州闻韬已见过唐景啸,不过那次唐景啸只穿着轻甲,不若这次满身铁甲戎装,高头骏马嘶嘶长鸣,一杆长|枪破风作响。这才是真正的神策上将,自弱冠之年便纵横沙场,赢得无数胜仗,令敌国闻风丧胆的神策七羽上将军唐景啸。
闻韬看到身边唐无衣微微失神的神情,心想唐无衣最初也一定是想做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就像他大哥一样。
唐景啸翻身下马,随着方丈、唐无衣、闻韬一起进了方丈室。
唐景啸不等方丈开口道:“无相法师,此事有我,不必担心。无论查出来是谁做的,由我向新罗方面解释。”
无相法师此时的表情可以用感激涕零来形容。就像当年天策府还在时,就是武林众人的后盾一般。如今的神策军,竟也能为武林撑起一片天。
唐景啸又转向唐无衣道:“无衣,查得如何?”
唐无衣道:“有些眉目,还未有定论。”
唐景啸道:“新罗使团不日就会来少林,包括他们的大将军李光兴。李将军此次前来就是讨说法的。只要杀人凶手是我大周之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唐无衣皱了皱眉。确实,整个少林寺只有金王爷一人是新罗人,此案无论怎么看新罗那边都要兴师问罪。
唐景啸道:“你只管查案。最好在新罗使团赶到少林之前有定论。剩下的交给我。”
唐无衣抱拳道:“是,大哥。”
第73章 3.15崔鹤
3.15崔鹤
唐景啸到少林后不久,一支几百人的神策军就紧随而至,将少林寺紧紧围住,整个少林都在戒严状态。
唐无衣一刻不停地讯问寺中所有人昨夜的行踪,整日关在逼仄的讯问室,没有露面。闻韬在达摩洞和藏尸的山洞又多方察看,也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
前几日在寺中查案尚且有几分惬意,还能得几刻和唐无衣手谈对坐的时光,而此时这紧张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已过了戌时,闻韬回到禅房,见房中灯已亮起,房门口映着一人的身影,发髻高束。闻韬心中一暖,推门而入道:“唐岳,你回来了?”
谁知屋里的人一转身,却是崔鹤,他面带抱歉施礼道:“对不住,刚才想来找唐阁主,他一直未回来,就擅自在屋内等候了。”
闻韬赶紧回礼,突然电光火石间,一个答案在闻韬脑中爆开,像烟火一般。他平复了一下问崔鹤道:“崔公子,我有一事相问。”
崔鹤面露疑惑,礼貌道:“闻道长请问。”
“玄定失踪当晚,崔公子说亥时二刻去找金王爷,金王爷推脱劳累,未见公子,公子可是在门外见到了金王爷?”闻韬问。
“正是。”
“那公子看到的应该和我刚才看到的一样,是门内的人影,是吗?”
“正是,有什么问题吗?”崔鹤疑惑道。
闻韬深吸一口冷气,自然有问题。崔鹤并没有亲眼看到金王爷,只是因为那间禅房是金王爷一人所居,门内的人影身量又和金王爷极为相似,便理所当然把屋内之人当作金王爷。而真正的金王爷,那个时刻并不在禅房之内。
其实从最初看到玄镜和玄定的尸身之时,闻韬脑海中就浮现过金王爷在佛诞节扮演兰陵王之时的肃杀狠戾之气,再加上和唐无衣一起发现的被金王爷穿心射死的喜鹊,闻韬总觉得,如果整个少林寺中一定要找出一个人会将人殴打凌|辱致死,他能想到的只有金王爷。再加上,唐无衣曾提过金王爷对崔鹤……
闻韬略略平复了一下,邀请崔鹤坐下,自己则烹茶焚香道:“崔公子,唐阁主这两日一直在讯问寺中各人,不如我们稍微……嗯,聊一下,我来转告他。”闻韬不善与人打交道,他其实是想向崔鹤了解金王爷的为人,不过一番话被他说的干涩无比。
好在崔鹤为人温和豁达,微微一笑道:“我本来是想向唐阁主询问一下熹明兄被杀一案是否有眉目,既然闻道长在,听说闻道长一向是和唐阁主一起查案的,我询问闻道长也是一样的。”
闻韬道:“此案目前尚不明朗。玄意、玄镜、玄定三人死状可怖,相信崔公子有所耳闻,如今金王爷又横死于达摩洞中,实在是千头万绪。”
崔鹤叹了一口气:“我知世人多觉得熹明兄倨傲,为人不喜,刚才来的路上还听到有僧众说他死有余辜……我心中有所不忍,特来相问。”
此言正中闻韬下怀,闻韬赶紧问:“那在崔公子眼中,金王爷是怎样的人?”
崔鹤呷了一口茶,道:“佛与魔,常在一念之间。熹明兄在新罗时杀伐过重,但他既然有心向佛,天资又高,自有参悟之时。”崔鹤佛缘既深,对万事万物本就有一颗慈悲之心。
闻韬听罢道:“那公子怎知金王爷是佛是魔呢?”
崔鹤目光清明道:“就算成魔,也有回头是岸的时候,他在我面前天真赤诚,绝不是伪装。”
闻韬平视着他道:“那崔公子怎知金王爷是心中有善念,还是对公子有执念?”
崔鹤微微一笑,如观音拈花,道:“闻道长乃道教中人,怎会看不透呢?世人皆说金王爷对我是执念,是私情,殊不知,只要心中有情,有念,便可能化众生之情,成无我之念。我是我,也是佛祖的万相之一,他如爱我,便也是爱佛祖,我又怎么会苛责与他?”
一席话,说得闻韬无可辩驳,但胸中涌过千万个念头,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或许终有一日,魔也会成佛,可如果踩着别人的孽妄想成佛,也不过是缘木求鱼,痴人说梦罢了。”
崔鹤思索片刻道:“闻道长所言有理,受教了。”
送走崔鹤,闻韬在脑中将此案的拼图一一归位,只剩最后一块了,虽是最后一块,却也是最重要的一块。
眼看快要二更了,闻韬估计唐无衣快回来了,也没有时间吃晚膳,就去膳堂取了一些素斋,用碗扣好。寺中又响起了鼓声,先缓后急,连着一串鼓声。正在此时,唐无衣推门而入,他面色疲惫,虽然梳着高髻,额间却有一些碎发,他对闻韬温和一笑,不经意地说:“今日这浴鼓声倒响的很。”
闻韬问:“这就是浴鼓?”
“嗯。”唐无衣道,“浴鼓在二更鼓之前,有时下了大雨听不分明,容易和更鼓混淆。”
闻韬忽然觉得脑中那最后一片拼图从天而降,抓住唐无衣道:“唐岳,这浴鼓是每日都有的是吗?”
“自然。”唐无衣道。
“唐岳,你的笔录让我看一下。”闻韬道,他眼中的星光似乎就要溢出来了。
唐无衣笑道:“不用看了,我也猜到那个人了。”
闻韬愣了一下道:“唐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