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们明日一起进宫。”唐无衣道。
第二日二人到观政殿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虽然手持金牌进了宫,但在观政殿外还是被内侍拦了下来,李枢正在和大臣议政,没时间见他们。唐无衣倒也不急,垂手等待。约莫过了一刻钟,杨吉从里面出来,见了唐无衣和闻韬,不急不徐见礼道:“唐阁主,闻道长。”
唐无衣回礼:“案子查得有了一些眉目,不过有件事需要请教圣上,麻烦杨总管通融。”
杨吉垂手笑了笑:“唐阁主是陛下钦赐的特使,哪里要奴才来通融。只是,陛下正在和吏部尚书、吏部侍郎议事,一时半会不得空。”
“无妨。”唐无衣道,“我们在此等候就好。”
杨吉像是有些可惜道:“要是燕王在,保准一时半刻就好了,就不用劳烦唐阁主等这么久了。”
“哦?燕王不在里面吗?”唐无衣听出话中玄机。
“奴才多嘴了。”杨吉道,“燕王偶感风寒,这两日在燕王府休养,没有来议事。”
唐无衣若有所思,才出了端午宴的事,燕王就偶感风寒,这时间未免也太巧了。何况,李枢和李栩感情深厚,若是真的生病了,一定是在宫中由太医照料,万不会在王府中。李枢和李栩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龃龉之事。
唐无衣料想这已经是杨吉最大限度能透露给他的消息了,他不便询问详情,却心念一动道:“陛下登基之时,杨总管已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吧。”
杨吉闻言原本和煦的表情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淡淡道:“奴才是卑贱之人,承蒙陛下错爱才有幸侍奉左右。唐阁主莫不是要请教陛下一些旧事?”
唐无衣见杨吉一点就通,也不避讳,直言道:“正是。此案牵涉到了陛下登基前的一些旧事,唐某只好亲自请教陛下。”
“哦。”杨吉故作恍然之色,闲闲道,“陛下日理万机,旧事不一定记得清楚。”
“那依杨总管之见,唐某应该找谁去请教呢?”
杨吉微微一笑道:“奴才见识短浅,唐阁主身负皇命,奴才不敢造次。”顿了一顿,似是想起一件事道,“太后赐的玉皇李,不知唐阁主和闻道长享用过没有?按照宫里的规矩,得了永安宫额外的赏赐,最好去谢个恩,太后娘娘年纪长了,最喜见你们这些少年人。”
太后!怎么没想到去问太后呢?唐无衣想道,李枢弑兄登基的旧事,他怎么可能对着唐无衣和盘托出。这宫里知道此事详情,又多少顾念着先太子情分的,只有太后娘娘了。李枢和先太子李桓都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必然比旁人更知道这件事的详情。念及此,唐无衣对着杨吉深深作了一揖道:“谢杨总管指教。”
第131章 5.23永安宫
永安宫向来是大周太后的居所,离大明宫不远,却避开了后妃聚集之地,既尊贵又清净。唐无衣小时候没少跟着父兄进宫,当时的太后是正宫皇后,子嗣既多,与先帝感情也好,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格外喜欢世家中和皇子们差不多大的公子们,唐无衣自然也在其中,因为格外调皮对他印象颇深。
唐无衣和闻韬到了永安宫的宫门口,向宫人禀明道:“前日端午宴太后御赐了玉皇李,下臣特来谢恩。”宫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走出一位四十上下的嬷嬷,装束利落,走路带风,倒不像是深宫中浸润了一辈子的宫人,她开口道:“太后请二位进去。”
唐无衣和闻韬一前一后,走过那位嬷嬷时,闻韬突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还未等他记起来,二人已被带到了永安宫内。太后一生荣华,为人却谦逊淡薄,守礼持重,李枢几次要大修永安宫都被太后驳了回来,宫殿制式古朴,只在摆设上堆了各种李枢逢年过节进献的奇珍异宝。
“见过太后。”唐无衣标标准准行了礼,闻韬也有一学一。
太后头发花白,只戴了两只白玉发簪,对着他们柔和道:“小岳岳,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哀家?”
唐无衣面皮扯了扯,一本正经道:“前日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今日特来谢恩。”
太后笑道;“不用拿这种鬼话来糊弄哀家,你都几年不怎么进宫了,前日在端午宴上,哀家差点都认不出你了。”
唐无衣赧然地笑笑,这深宫之中,又有谁不是七窍玲珑心呢?他便也不兜圈子,直言道:“太后娘娘,下臣奉皇命查案,特来求教前朝旧事。”
太后闻听此言,面色略略僵了僵,目光投过来,似乎落到了唐无衣的身后。“卫嬷嬷。”太后向身边装束利落的嬷嬷示意了一下,她将殿内的宫人都散了,关上了宫门。
“是为了你大哥的事吧。”太后道,“皇帝竟把这差事交给了你,太不像话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唐无衣跪下道:“太后娘娘,是下臣自请查明大哥之事,还望娘娘成全。”
“此事本轮不到你查,你们年纪轻,资历浅,何苦搅这趟浑水。”太后皱眉道。
“陛下已命下臣五日内查明真相,还望太后娘娘成全。”唐无衣磕头道。
“罢了,他既让你查,你也躲不开。”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你想问什么?”
“端午那日,有个皮影戏班子,演了一出《双龙夺珠》,影射了当今圣上和前朝先太子,下臣想知道,当日圣上和先太子,究竟为何反目?”唐无衣言之凿凿,一旁的卫嬷嬷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后却平静道:“他们兄弟二人从未反目。”
“可否有一西域外族女子事涉其中?”唐无衣问。
“何来此问?”
“皮影戏中有一西戎公主先后与二位皇子联姻,致使兄弟生隙,祸起萧墙……”
“一派胡言!”太后难得动怒,此刻的气势却是威严十足,“皇家颜面,岂可让市井之辈玷污了去。”
“所以,下臣恳请太后明言。此事若不查明,外面流言只会甚嚣尘上,下臣在洛阳也听闻了相似的童谣。”
“什么?东都也在议论此事?”太后诧异。
“正是。下臣唯恐有人借题发挥,背后恐有更大的阴谋。恳请太后娘娘务必将实情告知,下臣方可查出真相。”唐无衣道。
太后沉默良久道:“确有一位回鹘公主事涉其中。”太后娓娓道来,先帝在时,大周与回鹘汗国交好,回鹘汗国幅员辽阔,兵强马壮。两国交好,互通贸易,永绝兵患。为表诚意,回鹘可汗将长公主送至京都为人质,并与先太子缔为秦晋之好。然而还未到二人成婚,回鹘可汗遭部下背叛杀害,回鹘汗国四分五裂,叛军首领南迁设立新的汗国,欲与大周重新缔约,要求大周将先可汗的长女交出。
“此女若是交给新可汗,必死无疑。”唐无衣评论道。
太后微微颔首:“她也没等到那一日,听闻父汗身亡,不过一年,郁郁而终。”
“那先帝后来有没有与新可汗缔约?”唐无衣问。
太后点了点头:“回鹘乃西域重地,无论是谁掌权,大周都不可轻视。先帝虽不喜回鹘新可汗背弃旧主,却也不得不与其重新缔约,以保边境安宁。”
“那有没有再和新可汗联姻?”唐无衣道。
太后的表情有一丝滞涩,冷淡道:“新可汗原本不过回鹘贵族的末流,就算侥幸获得汗位,亦不配与大周皇族联姻。”
如此说来,虽说确实有回鹘公主事涉其中,却只和先太子李桓有婚约,并未和李枢有任何瓜葛,更谈不上离间兄弟二人。但是,唐无衣并不死心,他记得蒲先生曾提到过,先太子见罪于先帝,被幽禁了好几年,从此储位不稳,乃至先帝驾崩时腥风血雨,李枢终于以非嫡长子之位继承大统。
“太后娘娘,”唐无衣道,“下臣请问,先太子究竟以何事失欢于先帝?”
太后端详着唐无衣道:“此事果真与此案相关?”
“千真万确。”唐无衣肯定道。
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桓儿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些。”太后继续道,“那孩子与回鹘公主有了婚约,便以未过门的妻子之礼待那公主,他们偶尔也能在我这儿见上一面,年貌相当,彼此都满意,本来倒可成为一对佳偶,不想她父汗出了事,她堂堂的回鹘长公主一夕间尊贵全无,还沦为了新可汗的眼中钉肉中刺。先帝顾及和新可汗缔约,心中也曾考虑把公主交出去以换取边境和平,不料,桓儿那孩子百般的不愿。他说,他既然和公主已有婚约,那无论公主身份如何,他必要将公主迎娶进门,怎可拱手交给叛军?”
“所以,先太子就是因为此事和先帝产生分歧,失欢于先帝?”唐无衣问。
太后望着他,点了点头。仅仅因为意见不合就关了先太子几年禁闭吗?唐无衣心中疑惑,但见太后语气笃定,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132章 5.24相思鸟
唐无衣和闻韬刚想退下,闻韬忽然瞟见永安宫墙上挂着一幅花鸟图,装裱朴素,纸张也有些陈旧,似乎和周围的陈设不太匹配。闻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那花是常见的白玉兰,那鸟却是灰羽,额头和胸口几撮明黄色的羽毛,鸟嘴鲜红,似是在哪里见过。唐无衣见闻韬驻足,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脱口道:“这是红嘴玉鸟吧?画法倒是精妙。”
一旁的卫嬷嬷顺口道:“这不是相思鸟吗?民间相传相思鸟恩爱,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会绝食而死。”卫嬷嬷抬了抬袖口,刚才在门口闻到的熏香味又一次传来,这一次闻韬和唐无衣都记了起来,互相看了一眼。
太后见他们迟迟未走,也不由疑惑起来问道:“在说什么呢?哀家耳朵不好,听不见了。”
卫嬷嬷道:“在说画儿呢,唐阁主说,这相思鸟儿画得好。”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柔软而哀伤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道:“是桓儿那孩子画的,几个孩子就数桓儿画得最好。”闻韬闻言心下一荡,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串联了起来。那边太后却是催促道:“小岳岳,快带着道长回去吧,若是不想查就算了,哀家来和皇帝说。”
待走出永安宫后,唐无衣和闻韬都很激动,唐无衣先开口道:“我有话要说。”
闻韬道:“巧了,我也有话。”奈何周围都是宫人,宫内也绝非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
唐无衣使了个眼色道:“还是去上次那家酒肆吧。”
闻韬点了点头,二人到了酒肆的包间,甫一坐下,待小二离开,二人就异口同声道:“卫嬷嬷是那一日的黑衣人!”
二人言罢,不禁对视一笑,闻韬道:“是第二个救了我们的黑衣人,当时我就怀疑她是女子。唐岳,你说她今日是故意让我们知道她的身份吗?”
唐无衣点头道:“卫嬷嬷武功极好,又是太后的人,在宫内想必根基很深,若想隐藏踪迹,我们绝无可能发现。”
“那你的意思是太后想让我们知道那一日是卫嬷嬷救了我们?”闻韬问。
唐无衣点了点头:“你还记得端午那日太后送了我们一筐李子,李,谐音为离,叫我们离开的意思。”
闻韬睁大了瞳孔:“她为何要我们离开?刚才不是都把你问的告诉我们了吗?”
唐无衣摇摇头:“刚才太后说的可能有所隐瞒,我听闻先太子丰神俊朗,一出生就是储君,难道仅仅因为和先帝意见不合就被幽禁了好几年?”
闻韬也皱眉思索了下,突然道:“唐岳,相思鸟,在蒲先生的画上也有!”
唐无衣眼睛一亮,不错,蒲先生让他们在荣古轩取的二月兰的画就有两只红嘴玉鸟,民间称为相思鸟,如今看来,竟和先太子大有关联。“走!去荣古轩。”唐无衣道。
闻韬却没有动弹,委屈地哼了声:“好饿啊。”
唐无衣自责道:“你看我,连吃饭都忘了。”一边叫来小二,点了满满一桌的菜道,“都是你的,努力加餐饭。”
闻韬嘴里塞满了吃的,却还是绽出了一个笑,唐无衣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把情话说得恰到好处,比如这一句分明出自游子思妇肝肠寸断的情诗,却被他说得如同一句俏皮话一般。
二人不敢耽搁,一吃完就骑马去了醴泉坊,然而,当他们到荣古轩的时候发现这家装裱店铺已经锁了门。此时正值未时,别说醴泉坊的店铺,就是西市的店铺也正是开门迎客的时候,怎么会在此时大门紧闭呢?唐无衣不甘心,走到隔壁的一家书画铺子问掌柜的,谁知那掌柜的竟说这荣古轩已经关了好几日,并不知是什么原因。
“难道荣古轩的老板也和百草阁的一样,被人灭口了?”唐无衣对闻韬道。
“如果是这样,荣古轩的老板必然是知道了什么。”闻韬道。
“荣古轩和这件事唯一的交集就是……蒲先生!”唐无衣脱口而出。
“是那幅画!”闻韬道,“蒲先生的那幅画是在荣古轩装裱的,当时他舍近求远一定要我们来京都取画。而他画的又是先太子画过的相思鸟。”
“我们要回一趟洛阳。”唐无衣道,“那幅蒲先生的手卷装裱的画卷放在了东都阁。”
“可是当时我们亲自看过那幅画,并没有什么异样,是蒲先生常画的二月兰。”闻韬疑惑道。
唐无衣眼神一转:“事不宜迟,那幅画如果真的有玄机我们要赶紧回去!”二人不再耽误,为节省时间,从将军府骑了两匹马,又带了快马换乘,即便如此,到达东都洛阳时已是第二日的下午,算起来已是李枢五日之期的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