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阁案录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觅丫

作者:觅丫  录入:10-29

  “奴才也不知,蒲先生也不知。”杨吉答得坦荡,“但蒲先生言之凿凿,他曾亲眼见过回鹘公主,他说闻公子一定是二人之子,他后来也曾私下探查,查得闻公子无父无母,从小被昆仑长老收养,绝无差错。奴才开始不信,蒲先生便把先太子所绘的公主画像给了奴才,并将闻公子支来京都荣古轩,奴才一见公子就知蒲先生所言非虚,闻公子确为先太子血脉!”
  “原来如此!”唐无衣突然插嘴道,“所以燕王三番五次要加害于你,先是客栈那一次,他的目标其实是你,再就是刚才,燕王他知道你的身份!”
  “三弟他……”李枢眯缝着眼睛想了想,“是了,三弟当年年岁小,一直养在母后身边,应该有机会见到回鹘公主,只要见过她的人,再见到你,一定能认出来。”
  “所以,蒲先生是见到我之后为了我安排了这一切?”闻韬此刻终于了然。原本蒲先生在先太子死后心如死灰,即便知道燕王的所作所为,即便知道唐景啸射杀了先太子,他也没有选择去报仇。他或许纠结过,惆怅过,夜夜被此事折磨,闻韬不知道蒲先生究竟为何没有动手,或许是李枢创下的太平盛世让他看到了当年他和李桓憧憬过的万民归心;或许是唐景啸做了神策大将军后依然四处征战,不堕大周之威;或许是在他彷徨无措之时收了唐无衣这个学生,而他那双赤诚的双眼或许让他记起了第一次见到李桓的样子……
  可是这一切在蒲先生见到闻韬的那一刻灰飞烟灭,闻韬和李桓相似的眉眼像是开关一样撕开了他十几年来尝试去抚平、去遗忘的东西。陈年的仇恨原来从来没有消亡,他其实从来没有原谅过李栩和唐景啸。即使李栩已是朝堂上万人称颂的宰相王爷,他也无法原谅他设计让李桓背负谋反的罪名,含冤而死;即使唐景啸是大周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第一上将军,他也无法原谅他背弃唐氏,在大殿上将李桓一箭射杀。他在见到闻韬的那一刻已经生出了一个念头,他要把他曾经亏欠李桓的全部要回来,双手奉还给他的儿子。
  他从半年前就开始筹谋,暗通杨吉作为内应,在端午的前几日将唐无衣和闻韬支去京都取画,自己则佯装被袭后自戕,设计毒害唐景啸,又把当年的旧事翻出来。他算准了唐无衣必会一查到底,而在最后一切揭开的那一刻,由杨吉给予致命一击,将原本属于李桓的东西还给闻韬。
  “陛下,奴才绝无伤害陛下的念头,奴才此举,实为报恩,这是蒲先生再三拜托奴才之事。陛下只要在这张诏书上盖上玉玺,奴才立刻将解药奉上。奴才即将身死,绝无欺瞒。”杨吉以头触地,双手呈上一封没有加盖玉玺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皇长兄李桓为宗室首嗣,仁孝至纯,为燕王李栩陷害,背谋反之罪名含冤而亡。今罪首已诛,道统已正。幸皇长兄留下嫡长子韬,俊秀笃学,颖才具备,立为皇太子,以慰皇长兄在天之灵。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李枢接过诏书,百感交集。他已过而立之年,只得了两个公主,尚未有皇子,望着眼前的闻韬,就好像曾经的大哥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清冽,眼中含笑。他轻笑道:“杨吉,你未免太小看朕了,这皇位原本就是皇兄的,枉你服侍朕多年,竟要给朕下毒才信朕吗?”
  杨吉磕头道:“奴才万死。”
  李枢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过手边的玉玺,郑重盖下,将诏书交给杨吉道:“这下,你总该信朕了。”
  杨吉接过诏书,眼中似有泪光,他拿出一个瓷瓶,双手奉于李枢道:“解药在里面。奴才万死无憾,九泉之下也终于可以去见蒲先生了。”说罢,嘴边流出黑血,委地而亡。


第140章 5.32决定
  李枢接过瓷瓶,将瓶中的丸药倒了出来。唐无衣提醒道:“陛下,要不要让太医验一下?”
  李枢想了想道:“不用了,他虽不信朕,朕却信他。”最初发现自己中毒的那一刻,李枢有深深的幻灭感,本以为天下尽在己手,竟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但是当杨吉声称自己是他生平第二敬重之人时,他其实是信的。他甚至对这个一直在自己身边小心妥帖服侍之人有了一丝感佩,若不是他,当年大哥的绝笔信无论如何也送不出来,而他对蒲启明竟能以命报恩,他扪心自问,即使是自己,也未必能做到。思及此处,他不再犹豫,仰头吞下丸药,片刻后,顿觉筋骨一松,是解药无疑。
  此时殿上只有李枢,唐无衣和闻韬三人。李枢身体无恙后,望着闻韬道:“你叫闻韬?”
  闻韬点了点头。
  “朕的诏书已盖了玉玺,你从今日起便是大周皇太子了,从皇室李姓,赐名李韬。”
  唐无衣跪在后面,望着闻韬的背影,他从来没有觉得闻韬像此时此刻一样离他那么遥远,远得仿佛天边的流云,他竟是皇室血脉,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抓到的惊鸿,在他生命中短暂地明亮过一瞬,便要注定失去。唐无衣将自己的双拳紧握起来,撕裂之痛铺天盖地而来,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跪在原地。
  闻韬跪下道:“草民不敢受命。望陛下成全。”
  李枢眉头一皱道:“你是朕大哥的血脉,为皇室首嗣,何况蒲启明和杨吉为你思虑至此,就是为了将这一纸诏书送到你手,你若不受,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意?”
  闻韬答道:“陛下,这一纸诏书并非是给草民的,而是蒲先生和陛下想还与先太子的。”闻韬神色清明,“草民并非先太子,他是他,我是我。草民从小长于昆仑,出师后追随唐阁主,于皇太子之位,既无心,也无才,望陛下成全。”
  李枢望着眼前的少年,他说的不错,他在诏书上盖下玉玺,更多的是出自对大哥李桓的亏欠。那是从他童年起就在他生命中投射下点点温情和温暖的大哥,那个曾经教他握剑,给他讲诗,在端午宴的麟德殿看他进球后笑着看着他的大哥。尽管后来他们关于政见常常有分歧,他也不止一次地觉得大哥过于仁懦,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才是那个害死大哥的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虽然从未对大哥起过杀心,但是他的军功,他的威望让追随他的人将李桓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他原本以为登基后的太平盛世是自己一手缔造的,是完完全全出自自己的文韬武略,谁知在他看不到的暗处竟累着层层的黑幕和白骨,而其中压在最深处的就是大哥中箭后望着他,迷惑,悲痛,欲言又止的一瞥。
  他想把这张诏书交给眼前的少年,似乎那些他亏欠给大哥的东西就有了一个补偿,似乎他大哥就会像这少年一样再次对他微笑。
  可是,这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少年振振有词,他是他,我是我。如果大哥泉下有知,他若知道自己尚有一丝血脉留在人间,以他的性子,必是要给这少年一个他想要的人生……
  “你想好了?”李枢盯着闻韬。
  “是。”闻韬走到杨吉的尸首跟前,将他手中握着的诏书和阿朵里的画像都接过来。他将画像轻轻卷好,收在袖口之中,又将诏书双手呈给李枢道,“这份诏书,草民不敢受,望陛下收回。”
  李枢伸出一只手,却停在了半空,不知要不要去接。
  闻韬道:“陛下,如今四海归一,宗室安稳,草民出生之时未入宗室牒谱,如今年长日久,难以查明,若陛下一意坚持,恐引发宗室争议。望陛下收回成命,草民只愿回到东都阁,继续追随唐阁主。”说罢,闻韬回首望了一眼唐无衣,对着他粲然一笑。唐无衣像是被电击一般,他以为就要永远失去的东西竟在这一刻重新回来了,这种失而复得之感竟让他有想哭的感觉。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抿着嘴,用尽全身的的力气给闻韬回了一个微笑。
  李枢这才收回诏书道:“如此,朕便也封你为东都阁阁主,朕听江湖人言东都阁有二圣,一善拷讯,一善断案,你们便共掌东都阁吧。若朕今后有用得上你们的地方,还望不要推辞。”
  “谢陛下隆恩。”唐无衣和闻韬齐声道。
  在李枢的目光中,唐无衣和闻韬一步一步走出观政殿外,他们的身影带着光晕,终于变成了两个小光点消失在远方。
  殿外阳光正好,夏日的蝉鸣悠远绵长,朱红的宫墙映着碧绿的树荫,太液池的水静静漾着波澜,金红色的鲤鱼正在嬉戏游曳,一切都仿佛刚刚好。
  唐无衣从出殿之后就一直牵着闻韬的手,十指相扣,没有再去避讳宫人的目光。闻韬紧紧跟在唐无衣身边,仲夏的日头晒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终于走出了宫,唐无衣把闻韬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将他拥入怀中。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道:“对不起,没忍住,我等不到回东都阁再抱你。”
  闻韬将头埋进唐无衣肩上道:“我知道,唐岳。”
  唐无衣觉得他拷讯无数,却从未像此刻这么词穷,明明有千言万语涌在胸口,却说不出来一个词,憋了半天道:“你真是……太好了。”
  闻韬笑道:“唐阁主,要不是陛下圣明,我还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正式入东都阁呢,现在好了,唐阁主的阁主之位要分我一半了。”
  唐无衣哈哈大笑道:“只要你一句话,别说什么阁主之位,整个东都阁都是你的。”
  闻韬的声音轻轻传来:“我不要东都阁,我只要东都阁的唐阁主。”
  二人的笑声在夏日的艳阳中,仿佛一首最动听的诗,从此便是少年鲜衣怒马,执手仗剑天涯。


第141章 5.33尾声
  永安宫。
  李枢照例来看望太后,母子二人坐在宫内,宫人在一旁侍立,摇着蒲扇,二人说了一阵子闲话。太后道:“唐将军的丧仪已经办妥了?”
  “是。”李枢道,“景啸一生戎马,为大周建功无数,骤然病逝,着实让朕痛心。”
  太后点点头,肃然道:“哀家听闻唐将军的夫人柳氏刚验出了身孕,你让皇后好好安抚柳氏,以后这个孩子便是唐氏家主了,唐氏也需要她好好操持。”
  “是,母后思虑的是。”李枢深知唐无衣毕竟不是唐氏血脉,他和闻韬的身份都过于特殊,并不适合入朝为官,如今执掌东都阁是最合适的选择。而唐景啸的这个遗腹子则可延续唐氏的血脉,延续唐氏一门世代习武的传统,他日再上战场,建功立业。
  太后闲闲地吃了一片西瓜,给卫嬷嬷一个眼色,让她屏退宫人,永安宫中便只剩下母子二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永安宫的水墨砖石上投下一片光影,李枢记得小时候他也常常在母后宫中和母亲撒娇,母亲的脸浸在阳光中,是他心底最柔软的一片回忆。
  “你有什么想问的?”太后望着李枢道。
  李枢像是下了一个决心,终于道:“母后,那个孩子是母后保下的吗?”
  太后像是已经料到了这个问题,点了点头:“当年回鹘公主怀了身孕后,你父皇大怒。你皇兄是他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国祚的,岂可因为一时心软和已经失势的亡国之女再有瓜葛?他下令让阿朵里服下打胎药,你皇兄也被幽禁于东宫之中。”
  太后望着窗棂,思绪似乎回到了当年:“我虽答应了你父皇办妥此事,但我看到阿朵里那孩子时心中着实不忍。那是个好模样的孩子,又单纯,又孝顺,他和你皇兄在我这里常常见面,彼此有情,我实在下不去手……”
  太后接着道:“我瞒着你父皇将阿朵里养在我宫里,对你父皇说胎已经打下了。你父皇从不疑我,便以为此事了了。阿朵里自从知道你皇兄被幽禁后一直牵肠挂肚,胎像也不好,未到足月就生了,自己因为思虑过度产后大出血去世了。我知他们的孩子在宫里留不得,便托付给了昆仑的季门主。我娘家和昆仑有些渊源,我让人将这孩子送入东都的善堂,季门主派他的弟子前来接应,这孩子便养在了昆仑。”
  “母后是不是在端午宴上就认出了他?”李枢问。
  太后点点头:“这孩子和他母亲长得很像,眉眼间又有你皇兄的影子,我一问确是昆仑弟子,心中便知道他的身份。我当时还不知道端午宴会出后来的乱子,一见到他,便想让他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所以母后当时赐了他们玉皇李,就是要他们离开的意思。”李枢道。
  “正是。”太后接着道,“我不放心,还让卫嬷嬷暗中盯着,果然晚上出了事,你三弟的人竟要杀了他。我便知你三弟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你从未见过阿朵里,你三弟却是见过的,他定不会容下你皇兄的孩子。”
  “那母后对当年之事,究竟知道多少?”这个问题困扰了李枢很久,他很想知道,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从头至尾蒙在鼓里的人。
  太后皱了皱眉:“当年我也不知情,我一直在宫中服侍你父皇,忽听闻唐佑带着天策军逼宫,你三弟死守宫门,只用了几千禁军一直守到你带兵回朝。我虽不愿信你皇兄会做出这等谋逆之事,但事实放在眼前,我也不得不信。”
  她叹了一口气,似是不愿想起那些片段。“可是后来我目睹了你三弟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越来越怀疑当年你皇兄根本没有谋反,而是中了你三弟的圈套,连同唐佑和天策军一并被剿灭。如此一来,这天下便是你的。”
  “母后是如何看出来的?”李枢问。
  太后缓缓道:“你们几个都是我生的,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的五弟最不成器,先不论。你皇兄从小就是心肠最软的一个,一心想要遵着孔孟之道行事。我虽是个女流,却也知道他把这世道想得太好了些。你呢,从小最皮,骑射都是学得最快的,你父皇其实心里最喜欢你,但不好说出来,心中时常懊悔立你皇兄立得早了些,后来再易储怕朝臣反对。你三弟是我最看不透的,心思最多,但纵使我看不透也知道他一心只为着你着想。小时候你的弓箭坏了,他便打骂你的侍从,要他们给你换上最好的。后来你在外征战,一打胜仗,他就格外高兴,还总在你父皇和我面前说你才配东宫之位。他从小体弱,不习骑射,便一心读书,我后来才知道,他早就存了心思要辅佐你。他和你皇兄不同,你皇兄读的都是四书五经,正统大道,你三弟却尤爱读史,佩服的尽是行王霸之道的始皇、炀帝之流。我当时就隐隐担心,不料终成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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