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人劳苦功高,应该的。”虽然嘴上还这么说但赵德昌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刚才王定国用了“敬畏”这个词让他很不舒服。
“陛下是指长城之盟吗?怎么那次亲征陛怎么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王定国突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亲征的功劳当然都记在皇上身上,但不论如何宣传,就连开封城的三岁小孩都知道当初皇上吓得要迁都,要不是卢宰相不动如山逼着皇上亲征 结果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此话怎讲?”果然不出王定国所料,赵德昌没有动怒而是真诚发问。
“卢准就是个赌徒,您知道赌徒吗?赌徒总是贪得无厌,他们越是输就越想赌,到了最后一把就会把全部身家一起压上去来一场豪赌,这就叫孤注一掷,赢了咸鱼翻身,输了万劫不复。北伐就是卢准的豪赌,他把您当成孤注了。现在是赢了,功劳还都是他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啊,死了那么多士兵啊,都是二十多岁的孩子啊。这万一要是输了后果不堪设想,过了这么久了臣都为您觉得后怕。他把我逼走就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您,他什么都是对的,要您什么都听他的。他让大军渡河都不跟你招呼一声,他这是要干什么呀……”王定国看着皇上的眉头越皱越深,他越说越来劲,“契丹人狗急跳墙要刺架多凶险啊,要不是伍玲大人……”
“住口,不要提伍玲。”赵德昌突然打断王定国,他仿佛又陷入了噩梦呼吸变得急促,“你先回去吧,让朕自己想想。”
王定国知道自己的洗脑已经成功了,恭敬地退下。
王定国说的话如同一把把诛心的弯刀扎进赵德昌心里,把他用最终胜利抹平的糟糕回忆全都又勾了起来。
对于伍玲的死赵德昌十分愧疚,所以才热血上涌硬气了一把,为伍玲报仇完成他的心愿。而那个危险离他最近的夜晚,也是他永远不愿再回想起的。
王定国还真是直言敢见啊,说出了朕的心病。
王定国就是通过准确的揣摩圣心和刻意逢迎才爬到这个位置的。赵德昌知道王定国的话多少有些水分,但从小不够自信的他就是抵挡不了阿谀奉承的诱惑。
赵德昌刚当上太子开始经手政事时候,有一次他减免了一个受灾地区的税务满以为父皇会高兴会夸奖他。想不到不知是谁在皇上跟前告黑状说他减免的金额有水分还从中谋利,赵延光震怒,赵德昌又气又怕百口莫辩。赵延光派出非东宫系的三司官员前去调查,这其中就有还与太子并不相熟的王定国。
王定国根据事实有理有据有节的向赵延光汇报,为太子洗清了的冤屈。那时的王定国对赵德昌简直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光,从此两人建立起了紧密的君臣关系。
而卢准呢,父皇会对卢准笑却从不会对自己温情流露。卢准永远是对的,连毕舜举都要他听卢准的。卢大人功在社稷,卢大人功在千秋,可卢大人心里只有先帝留下的江山,却从没把朕放在眼里!
被大臣当成赌注,被大臣胁迫这对于一位帝王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亲征的前半段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当胜利与时间慢慢使伤口愈合时,王定国突然跑来揭开这伤疤还撒了一把盐。
唉,现在脾气上来了,也不知道当初最怂的那个是谁
《长相思》听名字就知道是爱情故事。一对青年男女以笛声定情喜结连理,后来战争爆发青年被征兵上了战场,少妇日日夜夜担心丈夫安危只能寄情于笛声。终于大军凯旋归来,可少妇只得到了丈夫的死讯连尸首都没见到。伤心欲绝的少妇拒绝改嫁,整日疯疯癫癫地吹着笛子。青年也舍不得妻子灵魂不愿入轮回,凭着笛声的指引游荡回到家乡。最后青年的魂魄附在笛子上,与妻子每晚在梦中相见。
首演很成功,也许是受之前北伐的影响,引起了观众的共鸣。
赵贤哲站在窗前享受着观众的掌声,卢准坐在他旁边嗑瓜子。
“你给我解释一下最后那个孩子是哪来的?”卢准问。
“就是他俩生的呀。”
“就算是遗腹子时间也不太对啊。”
“你怎么总是在意这种奇奇怪怪的细节,抬杠。”
“这叫严谨,严谨。”
“那就是在梦里,在梦里行了吧。”赵贤哲不耐烦地说。
“噫,那这就是个鬼故事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卢准被一声闷雷惊醒,随着几道骇人的闪电劈开天空,大雨倾盆而下。
卢准再睡不着了,他想起许多人许多事。他去求见先皇最后一面未果的时候,就是下着这样的瓢泼大雨。以前,他总嫌别人因为自己年纪小而质疑自己的能力,现在和那些青年才俊比他自己也算是老前辈了,岁月不饶人啊。他想到先帝的死,伍玲的死,毕舜举的死。听说乞了致仕荣归故里享了几年天伦之乐的李亢老大人前不久也病逝了。自己能活到今天是真不容易,他不怕死但不是不惜命,自己最终会得个什么结局呢?
第二日一早卢准被皇上叫去汇报工作,今天本不轮到他的。当他走进议事堂时看到除了皇上王利用王定国也在。
必要的礼节之后,大家直奔主题。
“当初王监军带来的检举信被卢大人扣下了,是也不是?”问话的是王定国。
卢准看见王定国那张脸就想开怼,这时阴着脸的赵德昌开口了,“朕不想听多余的解释,你只说是也不是。”
卢准咬咬牙低头承认,“是。”
“那信呢?”赵德昌用上了更加严厉的语气。
“烧了。”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卢准倒是理直气壮。
赵德昌等得就是这个结果,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卢爱卿当明白,为官者最重要的是知进退。”
这次卢准被贬到大名当知府,这职务可是几位精心挑选出来用来恶心他的。
卢准倒是无所谓,皇上也还算有良心还给了他一个使相的名分,等于说工资待遇不变。
天子给的什么都是恩赐,哪怕是赐死当臣子的都要谢恩。
对于这次被贬卢准和赵贤哲都表现的十分平静,他们都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了。赵贤哲害怕王定国会使阴招进一步迫害卢准,坚持让阿青继续跟在他身边。
临行前赵贤哲给卢准拿了一大包现银,“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这些钱你拿着山高路远的对自己好一点。”
卢准也是苦中作乐惯了此刻还不忘跟赵贤哲拌嘴,“二哥可真大方,你就不怕我被山贼盯上?”
“好心当成驴肝肺,有阿青在,不怕。”
夏日闷热的午后,路旁的柳树低垂着脑袋,知了不厌其烦的叫着,孤零零的马车停在空旷的官道中央,两个人无比酸楚的相拥互道珍重。
“卢大人。”远处传来马蹄声和清脆的呼唤。
赵贤哲放开卢准去看,只见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官员骑着马转眼到了近前。
“哎呀,终于赶上了。”青年从马上跳了下来,扶着柳树大口喘气。
卢准认得他,吏部尚书李翟,性格耿直才华出众。这是卢准被贬往邓州那次提拔上来的官员,当时他还只是个五品学士如今已经努力到三品尚书了。卢准回京后他来拜谒过几次,他非常敬佩卢准的胆识与为人,视卢准为自己的偶像与师长。
卢准对李翟印象深刻,尤其是他那一双大眼睛,双瞳剪水似有星辰明眸善睐聪慧过人。卢准很高兴,先帝重用他很大一个原因是他是孤臣没有自己的党派势力,但他并不孤独,从李亢到毕舜举再到伍玲朝中有很多跟他一样以天下为己任的有志之士。看到自己亲手提拔的颇有自己当年风采李翟,卢准露出了老父亲一般的欣慰笑容,后继有人啊。
李翟终于把气喘匀了,“卢大人,路上千万小心……”
“诶呦,这是谁家的小可爱啊。”站在一旁的赵贤哲酸溜溜地说。
李翟才注意到卢准身边这个帅大叔,卢准与秦王交好也不算什么大秘密了,不过还是只有极少数人了解内情。
“秦……秦王殿下。”李翟上来就要行大礼。
赵贤哲摆了摆手,莞尔一笑。
“王定国那家伙一定还憋着坏水呢,你给我把他盯紧了。”
“嗯嗯,卢大人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李翟点头。
“到了记得写信。”赵贤哲最后又说了一遍。
再次依依惜别,卢准坐上马车,阿青打马扬鞭驶车子向远方。
第1章 皇帝的新衣
卢准对大名府也是有着特殊感情的,他就是在这里参加省试,中了举人开启仕途之路的。虽然王定国摆明了是要恶心他,但他自己没觉得有多屈辱,还真心为以前的知府刘怀能升迁感到高兴。
不管到了哪里卢大人对待工作都是一丝不苟的,地方的工作量比京城差远了,处理完正事他又有了大把的闲暇时间用来挥霍。
按阿青的话说就是,第一个月自暴自弃阶段,一个人喝闷酒,一个人写诗。
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
郡斋风雨后,无睡对青灯。
第二个月开始醉生梦死阶段,大家一起喝酒,一起夜夜笙歌。
说来也奇怪,王定国以前拿着放大镜在卢准身上找错处,可从没有拿他的私生活作风问题说事,可能还是摸不清赵贤哲的底细吧。
有一次宴饮,卢大人请了当地最有名的舞姬前来表演,他自己亲自抚琴伴奏。一支舞跳完自然是博得满堂喝彩,卢大人高兴直接赏了舞姬好几匹上好的绸缎。
本来阿青乐得没人管,他好抓紧在市井中好好体验一下生活。可是本着完成王爷交代的要照顾好卢大人身体的使命,他给赵贤哲打了小报告。
赵贤哲生气了,给你钱是让你这么花的吗?
于是赵贤哲给卢准写了一首诗:
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
不知织女萤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
卢准看到这诗开怀大笑,笑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二哥的文笔有长进啊,那我也回敬一首:
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
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好吧好吧,就及时行乐呗。赵贤哲明白卢准心中苦闷,便随他去了。
这俩人相互理解,夹在中间的阿青可要倒霉了,卢准当然知道是他告得状。
一日,卢准把阿青叫到近前和蔼可亲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阿青识得字吗?”
“识得一些。”阿青老实回答。
“那读过什么书?”卢准借着问。
“只读过《千字文》《百家姓》还有《论语》。”阿青低下头。
“那我教你读书好不好呀?”卢准笑得更灿烂了,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能得大人教诲,是阿青的福分。”
“你家王爷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负责的,他嫌我沉迷歌舞肯定是怪我疏于对你的管教,来我这儿有一本《诗经》拿去背,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我又不用考科举,要不还是算了吧……”阿青还想最后挣扎一下。
卢准用书背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读书志在圣贤,非图科第。”
阿青接过书扁了扁嘴,含泪称是。
朝廷这边,卢准走后王诞接替了他的首相位置,王利用也如愿当上了枢密使。
赵德昌发现以那样的理由把卢准贬出京并没有真正洗刷掉他心中的耻辱感,这日他主动把王定国叫了来。王定国知道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开始第二步计划了。
“王爱卿你看啊,如今天下太平,朕十分向往古代贤王圣君被万国来朝的盛况,不知道朕有没有那样的机会啊。”这就是赵德昌最致命的弱点,不自信的他特别需要被肯定。可惜他能力又不够,干不出什么真正可以名垂青史的大事。
“您是不是想要让四方番邦看看咱大冀的国威?”王定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对对对!”赵德昌点头。
“您是不是想让天上的□□太宗看看咱的出息。”
“对对对!”赵德昌使劲点头。
“那臣懂了,这还不好办。”
“爱卿可是有什么好主意?”赵德昌两眼放光看着胸有成竹的王定国。
“咱再开大军去把燕云十六州整个打下来不就得了呗。”
赵德昌吓得一激灵使劲摇头,“嗯,这个不行。”他也知道这不是王定国的本意用手点指,“调皮,好好说。”
王定国又挂上他那极具感染力的笑容,“那咱们去封禅吧。”
封禅一般是指封禅泰山,封指祭天禅指祭地。以往都是有大作为的帝王在祥瑞降世之时才会举行的,此前进行过封禅大典的最有名属秦皇汉武,还有前朝的高宗玄宗。封禅大典需皇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前往,礼仪极其隆重复杂。是君权神授和天下太平的重要标志。
听到封禅二字赵德昌又虚了,他自知与那些封禅过的帝王相比自己还是比不了的,可是登在泰山之巅一览众山小接受万民朝贺的美丽画面已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这个这个,朕行吗?”
“当然行了,咱们刚刚大败契丹,现在可不就是国泰民安吗?当初先帝就想过封禅,可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您了啊。天下太平就可以封禅,封禅了就等于天下太平一个意思。”
“可是,朕听说封禅需要许多祥瑞吉兆,近年来地方各处倒是也出现过一些,可是还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