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宥现在看见魏九朝便头大,真让他在这儿住一夜,心理压力不比和雍炽住一晚小,他无奈道:“九朝……你清醒点,他是皇帝,是陛下……”
魏九朝眼眸中没有丝毫退缩:“陛下也不能为所欲为!”
“九朝,醒醒吧!你这叫以卵击石!除了激怒他毫无用处!”齐宥挣脱他手腕,推开他狠狠心道:“你以为处处都如同国子监,能让你逞能耍威风?你以为人人都如同我们的师傅,同窗,拿你的任性无可奈何?这世上有的是人能磋磨你,有的是人能让你认笨认怂认命!”
齐宥偏过头,胸膛微微起伏,窗外皓月依旧高悬,他从穿书之后,我命不由我的感觉常常特别强烈,他渐渐学会做大人,学会承受降临在他头上的命运,甚至,还要筹划怎么巧妙的逃离……
这大概是和魏九朝最大的不同。
魏九朝沉默半晌,闷闷道了句:“我先去洗澡。”
齐宥看他听进去劝了,总算松口气,但心底却隐隐发疼。
魏九朝转身出去,门外立刻传来反锁的声音,齐宥一怔,忙冲上去拍门道:“魏九朝,你疯了?”
隔着门,魏九朝的声音有些模糊,但仍然坚定:“阿宥,你说得都对,但就算你任由他欺负,我也无法袖手。我不能……不能由着他作践你!”
说到最后,声音渐低。
齐宥直接捶门:“你他妈真疯了?我今晚不出现在他面前就是抗旨,明日怎么办?”
“我今儿还偏想抗旨试试!门是我锁的,你是我关的,他要追问,也皆是我一人所为。”魏九朝毫不犹豫道:“我去浴堂,你安心等我回来。”
齐宥握住门栓死命摇动,门扇微晃,但无济于事。
齐宥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望着满室狼藉,只觉得身心皆惫。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齐宥抬起头,忙轻声道:“九朝?”
门外传来疑惑的声音:“齐公子?”
是书善回来了。
齐宥喜形于色,连连拍门道:“书善,是我,你家公子不小心把我锁在屋里了,你有钥匙吧?快把我放出来。”
外面传来细细簌簌开锁的声音,书善道:“这门本来只有一把钥匙,带在少爷身上,我怕少爷不小心弄丢,悄悄配了好几把备用。”
话音刚落,门扇吱呀打开,齐宥松口气,他不敢久留,拍拍书善肩膀道:“真有你的!明儿我再好生谢你,我先撤,等你家少爷回来,给他说一声。”
书善望着齐宥离开的背影,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别院里极为安静,蝉鸣清晰入耳,少年们正是最能闹腾的时候,乍然来到此处,自然呼朋唤友去尽兴玩闹,谁也不愿呆在院中房里消磨。
齐宥默默拿出那把冰扇,想起当初和魏九朝嬉笑的画面。
如同魏九朝所说,等考过春闱入了朝堂,大家的闲暇会越来越少,想无忧无虑的出来玩闹更是难上加难。
魏九朝那么期待和他一起射猎,可盼望多日的射猎场近在眼前,两人却分道扬镳。
一切约定都被硬生生破坏,齐宥心里说不出的气闷失落。
他不晓得魏九朝是从何处得知,也不知道他究竟知晓了多少。
这件事儿像梗在二人之间的山堑,齐宥没办法装做毫不知情,厚着脸皮上前和魏九朝谈笑一如往昔。
甚至……今夜之后,齐宥都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
贺珥刚领完骑射服回来,看到齐宥独自走出院子,忙追上去。
贺珥也明显看出齐宥的不对劲,道:“你和九朝是不是闹别扭了?”
齐宥含糊道:“嗯。”
“你们向来床头吵架床尾和……”贺珥漫不经心的调笑,他总旁观他们闹别扭,已经习惯了:“还没消气?”
齐宥闷声道:“这次……情况特殊。”
“你生辰要到了。”贺珥和魏九朝一起沿着步道往南走:“到时我们聚着闹闹,定能说开的。”
说开……齐宥觉得头更痛了,但也不好再说什么,顺着贺珥的话嗯了一声。
半晌无话,齐宥随口道:“赵昭呢?总看不见他。”
“去找唯时了。”贺珥道:“自从开始射猎,两个人常在一处。”
夜凉如水,齐宥蓦然想起他们几个人装鬼吓蒋司正的事儿,此时繁星满空,映着射场的明灯万盏,遥遥望去如银河倾泻。
美景如斯又能如何?还没有半夜潜入学里那夜开心呢,齐宥百无聊赖踢着石子,垂头往前走,隔着竹林依稀听到有人在说话:“二弟,这口气我们可不能忍,今儿晚上我非打断他的腿,让他日后也学乖一些!”
“一会儿你先从后头拿袋子套住他头,我们几人上前摁住他。”
齐宥和贺珥都听出了是崔家那几个人,一时有些发蒙,都放缓脚步,屏住呼吸细听。
“怎样?今晚过后你这口气算是出了。”
“这……只怕魏家闹事。”
“他怎知是谁打的?月黑风高,挨了闷棍只能认怂呗!”
齐宥总算听明白了,崔家那伙人带了人手,打算在半路上趁魏九朝不备下手。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穿过竹林走到几人面前,冷道:“你们要揍谁?”
崔銮盯着齐宥,半晌才阴阳怪气道:“哟,原来是陛下侍读小齐公子啊。怎么,今儿没去侍奉陛下?”
崔家的堂弟当日也去了后山,知晓齐宥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忙拼命拉拽崔銮:“表哥,算了吧,咱们捶魏九朝,别沾他。”
齐宥冷声道:“你敢动他就是和我过不去。”
“呵,你有什么沾染不得?还敢放这种狠话?”崔銮嗤笑道:“莫不是真以为自己当了侍读便能横着走,我今儿告诉你,我姐姐是要当皇后的人!”
齐宥微怔,看向他:“你听谁说的?”
崔銮想起家里人的嘱咐,顿时把显摆的话噎回去:“要你管?”
齐宥蹙眉。
贺珥道:“崔銮,这是射场不是京城,陛下来此是为了散心消遣,你惹出事端,是要给陛下找不痛快么?”
他声音很淡,话锋却咄咄逼人。
崔家几人登时被问住,崔銮憋红脸找不到说辞,干脆开始人身攻击:“行啊你贺珥,前几个月还巴巴儿跟在我身后呢,这几天又换人舔了?”
这话太过刺耳,齐宥忍不住上前两步想打人,贺珥忙揪住他衣袖。
贺珥抬眸,声音听不出起伏:“今晚撞见我们,事发后定是瞒不住,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散了吧,九朝出事魏家定不会善罢甘休,崔公子,你又何必和魏家结仇呢?”
几个人见计划被撞破,心里都萌生出退意,犹犹豫豫站在原地。
贺珥看向崔家的堂弟:“当日魏公子不会无缘无故打你,为何挨打你心里最清楚,你想让事情越闹越大,无法收场么?
那堂弟登时一怔,忙去扯崔銮衣袖:“表哥,明日还要射猎,咱们今晚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崔銮也顺势下了台阶,狠狠瞪了贺珥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第38章 落水
第二日辰时方至, 国子监学生们都穿着崭新的骑射服立在箭场,这是他们来燮州后第一次比试,皆双眸发亮跃跃欲试。
齐宥隔着人群瞧见了面色不善的魏九朝, 两个人目光隔空相交, 魏九朝登时转过头。
昨晚他回房看到自己偷偷溜掉,还不知要怎样生气……齐宥暗叹口气, 准备待会儿上了射场再伺机道歉。
为激励监生们踊跃比赛,特地把他们分成了三队, 上场后分队角逐,赢家能得到一柄玉如意。
彩头倒也罢了,关键比试时陛下也会在场, 陛下向来厌恶诗书, 对国子监疏远冷漠, 却偏爱亲近弓马娴熟的锦衣卫, 若是在射场赢得个好名次, 投其所好, 定能拉近和陛下的距离。
比起做能臣, 还是做宠臣更划算。
崔銮打定注意要赢得圣心, 一转眼却看到齐宥和自己分到了一组,脸色登时冷淡。
齐宥懒得理他,独自站在一旁,望着魏九朝分到另一组, 和那几个少年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写画画讲解围场形式,眉飞色舞很是肆意的模样。
崔銮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我们组怎么少四五个人呢?”
“祭酒早上叫了些写字好的同学去北苑誊写碑林, 一些人雇了船及时返回,还有一些人听说是步行回来的,应该是正在路上。”
燮州北苑有不少古人留下的碑林遗迹, 祭酒为了让大家多些练字帖,特地派学生前去誊写,但北苑离射场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这里物价奇贵,学生里家境好的自然能雇船回来,家境稍逊的却只能沿岸步行。
崔銮冷哼一声,丝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屑:“一帮穷鬼!”
“我们也别去接他们了,本来就没几个人,一来一回还要耽误时间。”崔銮不耐道:“再说贺珥也和我们一组,陛下看到他,迁怒于我们怎么办?”
齐宥记得原书里,贺珥在射猎里被同窗欺负得很惨,简直处在被孤立的处境,这次贺珥是因为他才来的燮州,昨夜也是因为他才和崔家发生冲突,齐宥立刻道:“我们组比旁的组整整少三四个人,比赛会很吃亏,贺珥的骑射课成绩也很好,没有不让他上场的理由。”
齐宥想到地图上的标注,沉吟道:“从河塘沿着曲廊划有一近道通往北苑,不到半个时辰应该就能看到他们。”
射猎结果看的是队员的总成绩,人员减少,打猎时自然不占优势,同组的少年们估摸时间还早,皆想去接那几个人。
几个人雇了一条船,由射场向北缓缓划去,碧波荡漾,莲蓬摇曳,他们穿过拱桥,拨开岸边的垂柳,恰巧望见贺珥几人正沿着岸边走,齐宥几人在船上喊了几嗓子,给他们拼命挥手。
贺珥等人也看到了他们,停下脚步。
齐宥催促道:“师傅,再划快些。”
船调头靠岸,船夫搭好跳板,岸上的少年既惊且喜,连声道谢后依次上船,
崔銮抱臂站在船头,一直在连声催促:“走啊!一会儿陛下驾临,耽误了比赛你们能担待么?”
贺珥恰排在这些少年里的最后一位,他前头的少年一上船,崔銮便命令船夫开船。
贺珥没留意,一脚已踏上船板,谁知船忽然滑动,他身形不稳,登时落入水中。
船上的少年一时间大骇,不住朝岸边喊人。
两岸寂寂,只有风拂柳梢之声,齐宥眼看贺珥挣扎下沉,再也顾不上许多,脱去外衫鞋子扑通跳入水中。
齐宥顶多是游泳馆深水区的水平,从没游过野泳,一下水心里先怯了几分,只能屏住呼吸,两臂打水,从背后摸索着搂住贺珥的腰。
还好离船近,齐宥咬着牙拖着不住挣扎的贺珥,在同窗的帮扶下艰难爬上船。
贺珥衣衫尽湿,不住发颤,显然吓得不轻,齐宥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只觉心在冰雪中滚了一遭,整个人湿湿嗒嗒忍不住瑟缩。
同窗皆看不过去,声讨起崔銮:“你再急也要等等人啊!差点闹出人命!”
崔銮面色发白,不情不愿道了歉。末了又道:“谁让你们不雇船回来呢,我们雇船来接你们,磨磨蹭蹭不上岸,我也就是催了几句,谁知……”
崔銮嘴里是道歉,但字字是在甩锅,齐宥披着湿漉漉的外衫坐在晃动的船头,没心思听崔銮放屁:“我想去岸上歇会儿,师傅,麻烦您靠下岸。”
贺珥和同窗们也跟着他上了岸,岸上白日正烈,坐在发烫的石板上良久,两人才渐渐回过神。
“这次歇够了吧?”崔銮一心想在皇帝面前射猎露脸,连声催促道:“快快快,只有小半个时辰了,赶紧上船返程。”
“你们先去吧。”被人连声催促,齐宥也来了脾气,一脸不愿奉陪的表情:“我魂儿还没找回来呢,还要再缓口气。”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好走掉,崔銮冷冷道:“你们都不去?少两个人我们还怎么比?再说掉个水而已,没必要耽误一个组的前程吧?”
齐宥贺珥还未反驳,剩下的几人都忍不住了,纷纷表示不介意,看表情简直想集体退赛让崔銮一人返程算了。
气氛一时僵住,贺珥咬咬唇,强撑着站起身道:“我和大家一起去吧,阿宥方才消耗了不少体力,大家也理解一下,让他歇口气。”
几人皆点点头,又轮流安慰齐宥一番,登船离去。
正是午时,烈日高悬,岸边阳光灼晒的人睁不开眼睛,平日里齐宥早换地儿了,今日死里逃生,却觉得这晒在身上的日头格外让人心定,干脆穿着里衣抱膝在岸边晒太阳,准备等到把身上衣裳烘烤干再撤。
雍炽坐在肩舆上,顶着大太阳无精打采地往射场赶,瞟一眼周遭,正巧发现坐在河畔石板上的齐宥。
少年背对他,乖乖抱膝而坐,衣衫尽湿,圆润的肩头瑟瑟发抖,水珠顺着如墨的发梢滚落,滴滴答答在身后凝成小水涡,姿态很是令人遐思。
雍炽走下肩舆,眼睛扫过齐宥:“衣裳怎么湿了?”
齐宥转身对上雍炽的视线,心里一惊忙跪好:“陛下万安。”
他顿了顿,垂眸低声解释道:“方才臣在湖边和同窗玩闹片刻,弄湿了衣裳。”
齐宥不想让雍炽知晓和插手国子监的事儿,本是同窗间的矛盾,若雍炽干涉,事情立时会沾染上残酷的血腥。
雍炽嗯了一声,摆手示意齐宥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