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宥抬眸,正巧看到这一幕:“陛下?”
刚喝过冰过的酒,少年的语气也凉凉的。
雍炽收回目光:“怎么了?”
齐宥对着那几个女孩远去的背影努努嘴:“陛下看到她们,很是开心?”
“自然。”雍炽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很是坦然的模样:“朕做这些,本就是为了让子民安康喜乐。”
“原来是子民啊。”齐宥凑过去,偏头看雍炽:“可陛下方才的笑意不对劲。”
雍炽一头雾水:“???”
“我不喜陛下对旁人笑,”齐宥直接攀住雍炽的腰身,双眸亮晶晶的:“既然是子民,陛下笑自然也有道理,只是……也该是更慈爱的笑意。”
雍炽摸不着头脑:“怎么是……更慈爱的笑意?”
“跟我爹对我笑似的。”齐宥吸吸鼻子,表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陛下一笑,别人都把你当爹,也只会把你当爹。”
雍炽唇角浮上笑意:“……成,朕努力。”
努力靠笑当上众人的爹。
他本以为齐宥很是淡然,没曾想独占欲倒是和他不相上下。
活脱脱一个小醋精,醋味儿都溢出来的那种。
几日过去,此次的灯会很是被京城的百姓喜爱,赞颂声不绝于耳。
起初,来街上逛的女子并不多,大多还是观望犹豫。
最先坐不住的还是那些贵女,她们心性本就爱玩,看到街上灯火辉煌,按捺不住,呼朋唤友的率先出来。
百姓家刚听到夜游的事儿,本觉得有伤风化,可看到京城尊贵的女子都出来玩闹,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子们谁都不肯错过这样的机会,纷纷穿着最喜爱的衣裳观灯笑闹。
刚开始,家人难免担心,结果看到各个巷子口都有巡逻保卫,甚至还有人专门护送女儿回家,便又转忧为喜,赞不绝口。
朝中有些刺头大臣,本来还想上奏折说几句,齐宥也对此早有准备,已提前派人给他们家人通了气。
夫人爱妾们早就喜欢上了每晚都能赏灯玩耍,自由自在的生活,一听丈夫竟然从中作梗,还想要上折子取消,立刻横眉冷对,又打又掐:“老娘刚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你就看不下去是不是?朝廷的事儿那么多,管什么不成,非要管我们娘几个?你要是敢把这折子递上去,就别再进我房里!”
大臣们连连告饶,也一个个的偃旗息鼓。
雍炽本已做好恶战一场的准备,结果等来等去,朝廷大臣们并无异议,反而不少人看到成效,还写了赞颂的折子。
民间的赞颂声不必说,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雍炽很是得意的向齐宥提起此事,还纳闷那些杠精大臣这次皆没闹事,一个个闭嘴保平安。
齐宥笑了半晌,才神神秘秘的向雍炽说起关键所在。
雍炽恍然大悟,思索半晌才摇头笑道:“朕可想不出,阿宥是如何想出这釜底抽薪的招数的?”
齐宥得意的抬起下巴:“夫人们和丈夫朝夕相处,心中自然有降伏夫君的招数,让她们出面,保证那些大臣服服帖帖。”
即使书里的世界表面是夫为妻纲,但古今同理,女子定然有辖制枕边人的手段。
雍炽盯着齐宥,若有所思。
齐宥一笑:“陛下也觉得臣厉害?”
“厉害。”雍炽舔舔唇,在少年耳畔低声戏谑道:“厉害到朕都有几分怕你。”
夜游事件不久,雍炽又在朝堂上宣布,科举考试为招才纳贤从本次废除加恩分,京师考生和其他北地考生一样,同卷同分。
此事一出,朝堂大哗,连已经半隐退的首辅陆茗都被惊动。
臣子们聚在陆家,七嘴八舌的议论:“陛下此举,表面看是公平行事,其实……是在收拢权力啊陆相。”
陆茗喝着茶,久久不语。
京城的权贵子弟科举,历来有照顾,加恩分就是最重要的一项,毕竟这些子弟书读的不精通,在科举考场也不好动手脚,但借助所谓特长和曾经侍奉过君主,还是可以混些分数,只要上了榜,又有父辈们提携,那自然青云直上。
因此,朝堂的重要职位,几乎都是由京城子弟把持,外地的考生只能被打发到边缘。
今日来陆家聚集的,多是身居要职,由加恩分加官进爵的京城本地人,说白了,他们大多数都是文臣领袖陆家和贺家的门生。
只是前几年,贺家开罪了雍炽,贺家如今只剩下一个贺珥,独木难支,陆家身为首辅,一家独大了好几年。
雍炽废除加恩分,又准备大力拔擢平民子弟为己所用,进一步消弱世家的权力,自然有损于这些人的利益。
“陛下前几日搞什么夜游,也是幌子吧,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这等事儿!”一人很是气愤:“若再观望下去,岂不是让那些泥腿子都要爬到我们上头!”
“不行!”一句赶一句,群情立刻激昂:“还等什么?赶紧回家给陛下写折子,说好了,明儿个早朝,一人一本递上去!”
众人接二连三的答应着,准备回去准备。
正在此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各位大人请留步。”
众人回头,只见陆唯时轻挑门帘,从内室款款走出:“各位大人不必着急,陛下想做的事情,只上折子,是拦不住的。”
立刻有人皱眉道:“陆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叫我们坐以待毙?”
“自然不是。”陆唯时浅浅一笑:“我劝大人们不要着急,是因为有人比你们还要着急。”
众人面面相觑:“谁?”
“陛下此举,伤的是谁的利益?”陆唯时缓缓道:“还不是国子监那些学生?”
“各位大人们觉得,是你们亲自露面好,还是让那些年轻气盛的学生替你们出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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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孔像
加恩分消息传到国子监, 学生们登时群情激昂。
有加恩分的人自不必说,即使没有加恩分的,也不乐意看到这结果。
毕竟这项举措除了短时间的利益, 还是一个信号——透露出陛下开始疏远京城的世家子弟, 想要提拔出身平民的人。
在国子监就读的学生大多是官宦世家子弟,自然一损俱损, 一荣俱荣。
“京师的学生历来比外地的考生多些恩典,陛下如此行事, 是要帮扶外省么?”
“听说陛下前几日提拔了很多江浙,徽州出身的官员进内阁,若是放在从前, 怎么会有此事?”
“陛下还说策论一事, 说我们本就比外籍考生沾了便宜……”
学生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 愈发群情激昂。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们去找陆相, 让他评评理!”
陆家向来是文坛领袖, 又是现任首辅, 学生们立刻准备赶往陆府讨主意。
走至国子监中庭, 有同窗忽然福至心灵, 突然开口道:“陆唯时是首辅之子,又是我们国子监的同窗,我们不如先去找他打探打探风声。”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理, 沿着廊檐去堂里找陆唯时。
陆唯时没在上课,他位置靠着窗, 此刻正卷起衣袖伺弄窗台上盆栽中的花草。
听完同窗所述,陆唯时依然是浇水的闲雅姿势,淡淡道:“陛下本就打算抑世家, 扶白身,此一时彼一时,你们即使去找我父亲,他也没什么注意的。”
众人一时都静住,半晌才有人愤慨道:“那为何偏偏要把我们这一榜考生时才闹出这种事儿,这不公平!”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他们还未入朝堂,风声就来了个大转弯,如果此次不争不抢的松了口,那日后的宦海沉浮岂不是更被左右?
此事关系到日后,简直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半晌,陆唯时才开口道:“找我父亲没用,但有些事还是可为的。”
“你们还记得早几个月,陛下来国子监视察,废除孔子像一事么?”
众同窗一怔,皆点点头。
陆唯时叹道:“只怕当时,陛下就动了心思,诸位想想,事发之后,只有我们国子监没了圣人像,其余省市考生却每日祭孔祈福,从不怠慢。如今想来,真后悔当时太过冲动。”
想走科举路途的人,大多都对孔子很是尊崇,考试之前,也会把祭孔当成仪式,来祈求先人的庇佑。
当时雍炽废除国子监孔像,正是蒋司正借孔像横征暴敛,人人愤慨之时,学生们自然拍手称快。
然而时间一长,国子监的监生开始犯嘀咕,特别是那些课业成绩下滑的人,总觉得也许就是孔像不在,才导致自己接连失利。
陆唯时是当时带头主张废除孔相的人,他既然都这么说,同窗们自然开始觉得废除孔像一事不妥。
“对啊,我们为何要废除孔子像?别的学校都有,我们没有,岂不是吃了亏,科考时又怎会顺利?”
“有道理!我说为何课业成绩下降,想必和此事也有关系!”
当时蒋司正借孔像一事欺压学生,站出来反抗的齐宥等人受到全国子监拥戴,雍炽对蒋司正的处置也是大快人心,如今事势有变,此举立刻成了别有用心,
陆唯时此刻才道:“加恩分是陛下在朝堂上和大臣们议论的,我们还未入朝堂,此事虽和我们密切相关,我们也不便议论政事,但孔像一事是发生在国子监之内的,我们师出有名,以次为契机做文章,才可先发制人,徐徐图之。”
这番话入情入理,同窗们的心登时定了几分。
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国子监不准议政,那我们就不说朝堂之事,只说孔像!”有人站在台阶上,面对众人大声道:“我们把孔像一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让他们也知晓我们不是好拿捏的!”
立刻有人问:“如何闹大?”
一时间众人静默,都看向陆唯时。
陆唯时道:“此事如果只是等闲的闹一闹,的确容易无声无息的过去,方才那位同窗说得很对,只有闹得沸沸扬扬,才能让朝廷晓得我们京城国子监的决心,京郊孔庙里有孔子的塑像,我们可从京郊一路抬至国子监。”
立刻有人拍手响应道:“陆兄这主意好,此番沿途要经过不少闹巷,也好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知晓此事,他们都是京城百姓,自然要站在我们这头。”
一语激起千层浪:“对,我们就按这路子来,别的学校都有孔像,我们把孔像抬过来,这是我们国子监自己的事儿!谁也说不出什么!”
众人走出国子监,当即浩浩荡荡向京郊走去。
京郊的孔子像已经有上百年历史,巍峨肃穆,众人齐心协力把孔像抬至轿杆上,由五六个学生抬出门外。
陆唯时见事情已定,便拱手道:“我便不和诸位同去了,我先走一步,去给家父通禀一声,也好让他照拂多多各位。”
话说得漂亮,但真到了露面往上冲的时候,陆唯时爱惜羽毛,自然是不愿冲锋陷阵的。
正准备开路的同窗们一怔。
其实今日义愤填膺的人不少,吵吵嚷嚷来的人也挺多,只是真到了搬孔像这一步,大家还是不敢惹事,三三两两,不约而同的散去了,以至于到现在,只不过还剩二十多个人。
陆唯时离场,大家不免打了退堂鼓,只是听他说是分头行动,让陆相多多照拂,心里登时有了底,立刻道:“陆兄快去吧。”
京城街道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众人围绕在街道两侧,打量着这些喊着号子的学生。
“这是干什么呢?怎么还抬着孔像?”
“你们还不知道呐,没看见这都是穿襕衫的,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
齐宥三人正在国子监午休,听到此事的消息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虽说没有明确的圣旨下达,但废除孔像一事的确是雍炽亲口下的命令,同窗这般做,这不是摆明了和他叫板么。
赵昭忙问来报信的同窗:“你看清楚了?他们真的去了京郊,要抬孔子像?”
“那当然。”同窗道:“领头的是陆相的公子陆唯时,你不是总和他在一处么?他竟没告诉你?”
赵昭神色一变,立刻放下书跑出去。
齐宥和魏九朝对视一眼,匆忙跟上去:“赵昭,你先别急着去寻他,听听消息再说。”
赵昭此刻根本听不进去,他脚步不停,思索着从孔庙到国子监的距离,反向去堵□□的队伍。
齐宥二人没法子,也只能快步跟上。
刚刚走到棋盘中街,便听到喊声沸腾,远远望过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把巷陌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人逆着人群往前走,艰难的推搡着周围的人,目光从那些监生的脸庞上扫过。
在前头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陆唯时的影踪。
“你先别着急。”齐宥被人推搡得站不稳,艰难的朝赵昭喊道:“若陆唯时过来,定然是站在前列。”
前列既然无人,那陆唯时露面的可能性并不大。
赵昭顾不得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双目仍然焦灼的看向人群道:“以唯时哥的性子,他定然是会来的,我……我再去后面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