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炽冰冷的目光盯着萧朗吟,虽然在齐宥的暗示下不敢说话了,气势上仍像个维护自己领地的狮王。
萧朗吟看了看始终乖乖站在雍炽身后的齐宥,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诚挚道:“阿宥,你不必惧他,难道你真准备让他欺你一世吗?!”
半晌,齐宥的衣角才从雍炽身后探出来,淡淡道:“旁人的家事,你就别插嘴了。”
萧朗吟一怔,望着黏在雍炽身畔的齐宥,失落的垂下眼眸,他正要开口,一名将军走来,单膝跪地向雍炽报告:“陛下,叛贼距城墙相距十步时,开始用弩车攻城,车上都是多发弩,似乎是未见过的武器。”
雍炽道:“射程如何?”
“陛下放心。”那将军看了一眼萧朗吟,故意道:“只是看着唬人,在实战中既无准头,也无力道,宫墙高达六尺,叛贼无法逼近,更别说翻越内宫墙了。”
萧朗吟不禁皱眉,那弩车是他们专门为攻城所建,即使太后不配合,只要弩车在手,攻城也并不是难事,怎么到了这人嘴里,就溃不成军了。
萧朗吟看向雍炽,按照计划,雍炽不会再出现在宫城之内,可现在,他不但出现了,还毫发无伤。
雍炽望着他,淡淡挑衅道:“一个时辰眼看要过去,你说的人马怎么还未至?”
萧朗吟微怔,思索片刻,趁人不备退后几步纵身一跃,从宫墙跳下,向渐渐响起杀敌声的内城门飞奔而去。
齐宥望着萧朗吟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雍炽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几步,不偏不倚恰恰挡住齐宥视线。
齐宥神情有些低落:“此事过后,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萧朗吟和陆家?”
雍炽没有丝毫犹豫,平静道:“起兵谋逆,按律当斩。”
齐宥眼眸一缩,交往时间长了,差点忘记雍炽的暴君本性,这种挑战他威严的事情,雍炽怎么可能会放过?
看书看剧是一种感触,得知和自己一起念书的同窗即将被杀又是一种感触……
齐宥张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要求情的话咽了下去。
雍炽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主意,他走上前,温柔的揉揉齐宥的后脑勺,心平气和道:“宫外正在打仗,你先去殿中等朕片刻,朕去看看情况。”
“啊?”齐宥忍不住道:“陛下不是都已经在各个要点布置好了将领,刀剑无眼,陛下别去……”
“听话。”雍炽道:“你不是说自己很乖,要背皇后守则么?背三条,朕就回来了。”
皇后守则就是二人之前约法三章的内容,规定了一些双方不能干的事情,齐宥总觉得雍炽耍赖,所以准备好好背下来。
齐宥不开心的点点头:“只三条!”
“好。”雍炽忍不住捏捏他脸庞:“等朕!”
雍炽在转身的瞬间,眸中已迅速凝结冷峻的杀意。
他一手持弓,纵身跃向城墙,轻而迅速的朝前方飞奔,如一只低空翱翔,死死逼近猎物的雄鹰。
很快,萧朗吟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天际,宫墙纵深,雍炽眯眼,右手稳稳搭上弓弦。
羽箭破风而过,远到几乎不可见的身影重重摔在地上。
一箭封喉。
雍炽面无表情,利落的收回弯弓,随身扔给身侧的侍卫。
在萧朗吟一脸深情的对齐宥说出那番话时,他已经想一箭射穿萧朗吟的喉咙。
之所以忍耐,是不愿让齐宥看到,这个男人不配死在齐宥眼前,免得留下深刻印象难以忘怀。
但只要是雍炽想杀的人,绝不会活着看到今晚的月亮。
他一定要亲手用箭射穿他的喉咙。
齐宥已经等得焦急,看到雍炽出现,哼了一声不悦的迎上去:“炽哥哥从来不听话,我已经背了三条半,你才现身。”
雍炽看到他撒娇的模样,忍不住扬唇道:“战事激烈,多看了两眼。”
“有什么好看?”齐宥不解的摇摇头,冷兵器时代都是飞箭长剑,真是让人颤栗:“肯定是伤亡惨重,很是血腥,想起来都可怕。”
“朕也觉得不忍。”方才还杀伐决断的君王无比温柔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朕答应你,此战之后,这天下不会再有厮杀。”
宫墙外,飞箭如雨,不断有攻城的士兵中箭倒地,陆唯时心急如焚,喊道:“弩车呢?快搭好箭!”
“公子!”有人急忙叫道:“这弩车……怎么不太中用,说是多发弩,射程有五百步,怎么连宫城的边都没碰到?”
这些弩车先前受了潮,昨晚又被蒋辰等京营的将士暗中动了手脚,杀伤力自然大打折扣。
周遭哀嚎声四起,陆唯时问道:“萧朗吟呢?这是萧家制的弩车,他人怎么还未出宫?”
萧朗吟去找太后接应,按理早该出来,却半晌没见人影。
“不晓得啊。”跟随前来的将领连连后退:“公子,第一批架梯的兵士都已经全军覆没,宫中的人早有准备,我们死伤惨重啊!”
陆唯时看着身旁东倒西歪的将士,又何尝不知此人说得对?他们本想乘虚而入,在太后配合下攻下宫城,暗杀雍炽成就大事,结果却没想到弩车尽毁,萧朗吟也在关键时刻不知所踪。
开弓没有后头箭,此刻又怎能言退?陆唯时咬咬牙:“传我命令,凡有退缩不战,观望徘徊者,立斩不饶!”
赵昭隔着箭雨,遥望着他仰慕多年的少年。
陆唯时脸颊上沾染血迹,在喊杀声中,显得格外狰狞凶狠,月夜下独酌的清冽男子,似乎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公子,公子……”有人哀嚎着跑来:“大事不好,陛下……陛下竟然提前回宫了,太后处也没有消息,还有,还有萧小侯爷,也……也被斩杀在宫中了!”
陆唯时脸色青白相交,过了半晌,才窝着火气道:“带上赵王,迅速退兵撤离!”
第114章 围剿
陆唯时挟持赵王, 一路跑到京郊的深山中。
林中树木密集,一眼望不到人影,极难抓捕, 而此处的木材又是周围百姓赖以生存的资源,无法纵火烧山。
局势虽已胜利, 但收尾极为麻烦。
将士们焦躁的坐在马背上, 围着树林兜圈子。
林中深处,有一座精巧的木屋,赵昭坐在屋外, 怔怔的发呆。
片刻之间, 他经历了最可怕的梦魇, 回想方才血腥的画面, 他忍不住微微发抖。
“怎么不进屋?”陆唯时缓步走来, 在他身旁蹲下身:“林中不比京城,风又急又冷,早些回去吧。”
林中已至薄暮,凉风阵阵打在身上, 赵昭忍不住抬头,喉咙干哑道:“我们……真的还能回去么?”
明明曾经大家一起笑闹, 在温柔的夜风里眼神明亮的谈及未来,怎么就……闹到了今日这般覆水难收的地步?
赵昭能想到很多话本的情节,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错,从哪一步开始走散了。
陆唯时咬咬牙:“当然!我还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赵昭远望夕阳下若隐若现的宫城, 半晌只轻声道了句:“回去又怎样,再也没办法和阿宥九朝他们一同喝酒赏景了……”
陆唯时伸手捏了捏他的肩头,眸中流露出一丝怜意, 低声道:“别怕,你还有我。”
赵昭愣愣听着,露出前所未有的惆怅。
他忽然想起在射场时,暮色渐起,灯火温柔,陆唯时在国子监别院的楼下等他出门,魏九朝和齐宥在他身边,肆意笑闹。
友人爱人都在身侧,可惜他当时身处其中,却茫然无知。
“唯时哥,九朝再看到我,肯定要扑上来锤死我,他们再也不会理我了。”赵昭怔怔的双手抱头:“我真的……完了……”
“有我在,他不敢。”陆唯时看他耷着眼皮无精打采,心里有点不好受:“你别想他们几个了,这世道胜者为王,你随我出去后重振旗鼓,到那时候,他们还不是要跪在你面前?”
“……可我不想让他们跪啊。”赵昭低下头,闷声说着真心话道:“我想和朋友一起喝酒,醉了之后继续挨九朝的揍。”
陆唯时沉默。
他从未有过此种情绪,也无法理解赵昭。
他也会和他们一起笑,只是笑意从未侵入心底,所以他下意识以为赵昭也一样,有时候他冷眼旁观,看魏九朝齐宥肆无忌惮挪揄赵昭,他下意识会想,赵昭心中定然也在忍耐,也会有他一样的图谋。
结果竟然……真的乐在其中?
陆唯时皱眉道:“你何必自轻自贱,被他人玩笑摆布呢?”
赵昭向来没心没肺,此时却被自轻自贱这四个字刺激到,猛然抬起头,眼神很是陌生,他轻笑道:“我是自轻自贱,否则我怎会和你一起在此地?”
树林中人影憧憧,陆唯时不愿和他多说旧事,转身拂袖而去。
夜色渐浓,围绕着树林的兵士在四周徘徊,不敢擅自踏入林中。
林中藏匿之处甚多,陆唯时又带了一些兵马,敌暗我明,硬闯进去,虽然能擒获他们,但定然死伤惨重。
他们正在犹豫间,远方忽然有人骑马而至,一下马便道:“还未动手吧?”
围剿的将士点点头。
“捉拿时一定要小心为上,赵王殿下还在里面,陛下不愿伤及他。”来人顿了顿:“还有一个小官,叫赵昭的,你们可有印象?”
众人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他也是陛下专门嘱咐要照顾的人,你们手下小心。”
有士兵疑惑道:“赵王殿下我们都认得,这个小官我们却没听说过,也没人认的。”
“他是赵王府新上任的属官,听说还是齐大人的挚友。你们抓捕时留意问下即可,找到人之后让他和赵王一起坐上林外的马车,齐大人还在宫中等他。”
那些人云里雾里,也只能点头应是。
消息很快传到陆唯时等人耳朵里,他正和自己的心腹面对面而坐,谈及当前形势,两人都一脸凝重。
“在林中久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我们的食物都是靠着此处之前储存的余粮,眼下将士也有几百多号人,余粮顶多能维持三日,三日后若还不能想办法出林,只能是死路一条。”
陆唯时摇摇头:“命该如此,又能如何?萧家当时何等自信,说有太后的暗中支持,只要弩车在手,定能破城而入,实际呢?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太后何等精明,连一道手写的懿旨都不肯给我们,又怎是真心实意的想和我们站在一处?陛下是她亲子,只要形势稍有不对,她就会立刻抛弃我等投奔陛下。”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陆唯时烦躁道:“眼下最紧要的,是想个法子走出去。”
“其实眼下就有一计,可以让公子绝处逢生。”
陆唯时抬眸。
“听他们说,赵公子因为被齐宥看重,也是被严令保护的人员。公子和赵公子年龄相仿,身形相似,您和他互换了衣衫,略微易容,自然摇身一变,成了赵王府属官赵昭。外头都是些粗人武将,根本就不认得赵公子,等您半路脱身后,再去寻萧侯爷。”
萧侯爷便是萧朗吟之父镇远侯,他如今盘踞在京城的关隘口,准备在赵王得位后在京郊防守,免得京畿周遭的军队起兵勤王,如今他大兵未起,只要和赵王回合,还有可乘之机。
陆唯时听完,下意识的开口道:“那他呢?”
“他?”心腹一怔,才意识到陆唯时在说谁,眼神瞬时凌厉,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烛火摇曳,陆唯时眉心一颤。
不得不承认,心腹的一番话在此时格外诱惑,只是……他真的能东山再起么?又怎么能在路上逃脱呢?还有赵王是否愿意,又如何和萧家人会合?
心腹看出了陆唯时的焦灼,开口道:“自然,这不是一个万全的机会,但公子只要出去,迈出了第一步,就能伺机而动,后发制人!若是被困林中,等待您的只能是死路!公子,如今是险中求生,您莫要犹豫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赵昭尽在掌控,此事几乎没有成本……
陆唯时闭上双眸,把脑海中浮现的夏夜桃花,旖旎情诗擦拂干净。
再睁开眼时,只余清冷绝然,他正要开口,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心腹脸色顿凝。
赵昭捧着匣子,正站在门外,他是下定决心,准备和陆唯时一刀两断的。
只是已经下定决心抽离,却还是没能做到对他不管不顾,偶然间听到旁人说自己因为和齐宥交好,被外头追杀的人网开一面,又开始忍不住动了心思……
若是自己把官袍和腰牌交给他,能不能……让他躲过此劫呢?
至于自己,也不需要这些证明,只要说清楚自己身份,说明自己是被劫持的就好。
赵昭下定决心,收拾好要送给陆唯时的物件,前去敲门。
结果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这番对话,他抱着匣子僵在门口,匣子里是陆唯时正在商量图谋的官袍和腰牌。
他费尽心机想要帮他逃走。
陆唯时却准备为了一个不太成熟,漏洞百出的计划,舍弃掉自己的性命。
明明不应该意外的,明明已经知晓他是何种人,可亲耳听到他的算计,赵昭依然脸色惨白,指尖紧缩。
门打开,陆唯时的心腹看到赵昭,丝毫没有犹豫,眉目一厉,抬手拔剑刺入他胸口。
赵昭没来得及喊出声,已经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陌生的男子眯着眼睛俯视自己,而安坐屋内的陆唯时始终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