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宁侯府管事领着流民安置在城外一夜,第二日便带人到了陈殊的分田,一片一片划拨土地,言明利弊规则。敬宁侯受皇帝宠爱,所赐的土地质量均属上乘,流民见土地肥沃,附近又有流水经过,更是喜出望外,跪地拜谢敬宁侯。
此事发生在京郊城外,敬宁侯围猎养伤期间救济难民一事很快在京中彻底传开。京中不少人都对林辰疏慷慨之举大感意外,亦有人钦佩敬宁侯义举,敬敬宁侯出手阔错、气魄不凡。
就在众人谈论林辰疏的事迹的时候,一辆马车再度从敬宁侯府行出,静悄悄地往西行去。
第164章 血光之灾
车子朴素,??上面没有任何标识,简单地就像集市上普通雇的马车。车轮碌碌,车内时而会有低低地咳声传出,??周围始终绕着一股浓浓的中药气息。
马车行得不快,白日在官道上前行,晚上则停下休息,??渐渐地离京城越来越远,两日后便离京城已有百里之遥。
车子一路未改方向,似要前往西锤,??第三日正午,车夫停在官道边的茶馆边喂养马草,休整马匹,车子里的人终于掀开车帘,??慢慢从车中踱步而下,在茶馆中落座,??点了些茶水和馒头。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衣长衫,??看上去十分朴素,但此人容貌太过出众,??虽看上去满脸病容,??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眉眼却十分秀美。男子苍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脆弱,看上去竟比女子还要漂亮。
乡野很少有如此出众的人经过,??茶馆歇息的人纷纷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眼。
男子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息,??却被更加浓重的药味掩盖,??他没有在意旁边人的目光,只是咳嗽了几声,在茶馆中落座,??等着小二上菜。
他安安静静对周围视若无睹的样子让不少人收回目光,暗道可惜是个男子。反倒是茶馆里有一人见着,竟然主动地走了过来。
“这位施主。”来的人走到陈殊身边道了一声,竟自顾自地在旁边的凳子上落座道:“我观施主天庭隐有黑气,十分不详,恐近日内有血光之灾,生死之虞。”
“……”陈殊本来正要端着茶水润口,听到说话声音一愣,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看去。
这又“施主”又“黑气”的,听上去像极了一个神棍的口吻,但当陈殊落在说话的人身上的时候,却发现此人看上去年轻,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岁数,容貌颇为俊逸,身上穿的也是神棍的马褂,而是一件和自己一样普通的黑衣。
那黑衣青年看到陈殊看来,脸上浮出一丝微笑,目光落在陈殊领口上隐隐露出的绷带上。
陈殊并不认识眼前的青年,但见对方如此搭讪,手中的动作一顿,还是笑道:“多谢兄台提醒。”
他本命不久矣,如今的身体能够撑到西锤便已经是极限,生死对他而言已经注定的事情。此次他一个人独自离开京城,身边只带了个车夫,也是不想让身边人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崩溃时候的恐怖样子。
他说一句话便没有再言,复又垂眼慢慢地泯着茶水。旁边的黑衣青年见他没再搭理,也不气恼,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忽地又笑道:“此次血光之灾其实有办法化解,你若趁此时及时返回,不再往西前进,还能多撑上一段时间。”
“……”陈殊再度看了黑衣青年一眼。
黑衣青年又回之一笑。
这黑衣青年怎么看都像是盯上了自己的样子,陈殊的动作再度缓慢了下来,他低声咳了一声道:“阁下是认得我?不知我该怎么称呼阁下?”
“我姓乔。”黑衣青年注视着陈殊,缓缓点头道,“侯爷与我要找的人十分相像。”
他果然知道自己是林辰疏。陈殊默了默,正要开口,眼角忽地看到一尾白色急速窜过,一个毛茸茸的事物忽地往自己怀里撞来,他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往后仰去。
“小心。”黑衣青年见状连忙扶住陈殊。
“……”有黑衣青年的帮衬,陈殊这才不至于跌倒。他重新坐稳,却见自己的腿上已经立了一只白色的犬兽。
犬兽通体白色,身上有零星的红斑。它见他看来,略略停留了一眼,随后轻轻一跃??,跳入黑衣青年的怀里。
“抱歉。”黑衣青年立刻伸手抱住白色犬兽,见陈殊愕然的目光,又歉然笑道:“它是小七。”
白色犬兽似听得懂黑衣青年的话,转过身看着陈殊,毛绒的尾巴蜷起,有一下没一下扫过黑衣青年抱着自己的手。
陈殊微愣,他看着眼前一人一兽,只觉得对方来得蹊跷,但又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想了想,还是抱拳道:“阁下好意陈殊心领了,只是在下此行的目的便是西边,即便有血光之灾,也是要前往的。”
“……你还是打算往西?”黑衣青年微讶道,“为了他?”
“我只有这一个选择。”他是为了解臻而来,也当为解臻做最后一件事。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黑衣青年慢慢敛了笑,他手轻轻抚摸过怀中的犬兽,隔了半响才点头道:“也罢,当初林辰疏命盘有一丝契机与你吻合,这才让你有破除两界链接的机会,但你强行穿越两界召到此地,此举逆天而行,总要付出代价的,你用了逝者身躯这么久,也该是时候离开了。”
他缓缓道来,在陈殊耳边响起。陈殊听着一愣,目光一凝,再度往黑衣青年处看去,却见那桌子身边空落落的,哪里还有黑衣青年的踪影。
陈殊脸色一变,再看身边周遭的人,却见旁边的食客仍是自顾自地吃食聊天,并没有看到自己身边这奇异的景象。倒是旁边有一两个人奇怪地往他这桌看过来,目光所及却是在自己的身上。
若黑衣青年是他眼中的幻象,那他刚刚在别人眼里恐怕是自言自语,这才惹来人的侧目。可陈殊思及黑衣青年最后说的话,脸上还是惊疑不定。
这黑衣青年竟然知道他是穿越过来的,也知道他借尸还魂的事情,这人到底是什么人,还是他眼前出现的幻象?
可他分明不认识此人,为何他会说自己一点没变?
他在心里快速思索,急忙站起身四下寻找黑衣青年留下的证据,却忽地感觉心口一阵滚烫,心血瞬间上涌,猝不及防一口血便是呕出。
“啊!这客官……你、你没事吧……”茶馆上菜的小二正要给陈殊上馒头,看到这人突然吐血,顿时吓了一跳。
他一说话,旁边的客人纷纷又往陈殊的身上看来,但见这个长得病气柔美的男子下颔全是血迹,不由得一愕,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响起,却又纷纷杂杂地听不真切,陈殊几步踉跄,连忙扶住旁边的桌子站好。
在外面喂养马匹的车夫听到动静往陈殊看来,但见陈殊一身狼狈,脸色一变,却想到了什么,目中有亮光一闪而逝,急忙跑到陈殊身边搀扶。
陈殊只觉得头一阵眩晕,他见敬宁侯府的人过来,勉强扶着站稳,抬手费力地擦去脸上的血迹。
他现在如此状况已经不可能再找黑衣青年。陈殊只好作罢,让车夫扶着重新上了马车,随后疲惫地闭上眼,靠在车厢边上休憩。
车夫让店家将食物打包,替陈殊阖上门帘,他坐在马车前面,似在思索着什么,终于咬了咬牙,一提缰绳,继续往西前行。
马车沿着官道前行了一段路出现岔口,车夫看了一眼,终于挑了小路前行,渐渐驶离了官道。
第165章 遇刺
陈殊意识昏沉,??时睡时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突然磕到了什么,车身一震,??方才让他慢慢睁眼,??重新振作了一点精神,??掀开车帘往路边看去。
此时路边是一片山林,林中幽静,只剩下几声鸟语和兽蹄。车轮下的路是有石子颠簸,并不像之前看过的官道那样宽敞平坦。阳光被林树的枝杈遮挡,整条路看上去显得有些阴郁。
“这是哪里?”陈殊皱眉,向车夫问道。
车夫坐在车厢前,提着马鞭的手一僵,??隔了一会儿才道:“回、回侯爷,??前面就是落阳岗。”
“落阳岗?”陈殊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地名,但头却昏昏沉沉并不见好转,只得伸手按了下眉心,慢慢道,??“我好似没有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回、回侯爷,??落阳岗是去西锤的小路,抄这条路能比官道省一半左右的路程,就是路途颠簸了一些。”马车闻言连忙又道。
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平稳,??陈殊只道是对方怕自己的缘故,??低低应了一声。
车夫松了一口气,??驱马又往前行驶了一段时间,终于见到半路上有人站在路的中间,他开始放慢马车速度。
“怎么了?”察觉到马车渐渐停下,??陈殊咳了几声,耳边却传来女子的哭声。
“前面有人。”车夫犹豫了一下,回道,“好像是西锤过来的流民。”
京城已渐渐有流民过来乞讨求生,在此处遇到也并不奇怪,陈殊微微一愣,他再度撩开门帘,却见前面的道路中间此时站了五六个人。这些人身上穿着褴褛,和京城来的流民十分相像,此时正围着一个女子低低地劝慰着。
那被围在中间的女子正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己,肩膀正在轻微地抖动着,哭声便是从她身上传出,看似时分悲切。
这样子看上去像是正在哀悼着什么,但落阳岗却被这群人堵住,若非前人散开,马车便无法再前行。
“扶我过去看看。”陈见状说道。
他此时手脚无力,自己一个人已经十分吃力。车夫见状犹豫了一下,很快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扶陈殊下车。
此时有秋日高照,但林间阴凉,反而有风吹过,让人感觉一丝幽冷。陈殊往前行了几步,便看到那女子身边竟然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脸色灰败,喉咙干裂,身上毫无气息,似刚死不久。
女子跪在尸体身边,露出半边脸颊。那脸颊的肤色原本应该是十分白皙,但女子脖颈上却有红痕,像是被太阳晒伤的痕迹。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衣衫,此时已经风尘仆仆全是脏色,听到背后的动静,微微侧头,露出一张略微熟悉的侧脸。
陈殊微微一愣。
女子也看到了走过来的人,她脸上泪珠犹存,眼睛却愣愣地看着陈殊。
“颜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旁边有人劝慰道。
“我知道……”女子重新恍神,垂眼应了一声,擦去脸上的泪痕,却又忍不住往陈殊看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眼眸微大,还是和之前所见的一样,只是眼中少了许多骄横。陈殊与她对视一眼,还是打了一声招呼:“颜茜姑娘。”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塞北军首领、镇北将军颜旭之女,颜茜。
颜茜曾经因为寇时分武举状元、林和鸣退媒的事情来到陈述的住处大闹一场,其父颜旭出事后,女子匆匆离去,没有再与陈殊纠缠。
陈殊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撞见颜旭的女儿,愣在当场。
一年多前,厉朝的北军虽然大胜狄夷,但颜旭身为塞北军首领,被诡云谲拿来做当做怪物一般饲养。陈殊当时为救被困解臻,情急之下一刀削下了对方的头颅,自己也被颜旭打伤,引动伤势彻底恶化。
颜旭被他和解臻一同剿灭,所剩下的只有乌延珀送过来的一盒骨灰,颜家义子寇时分在溯源一役中失踪,没有再返回京城。颜家没有男人的支撑,很快衰败下来,据说在十个月前便举家搬离了京城,失去了踪影。
从如日中天到家道中落,不过是一年的时间而已。
“林侯爷……”女子目光回避,低低道。
陈殊默了默,想到他和颜旭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但对方确是自己所杀,虽没有直接致死,后来解臻也是为他将延续彻底杀死。他面色微僵,看着颜茜,最后还是叹了一声,关心地问道:“颜茜姑娘,你怎会在此处?”
“我、我……”颜茜声音如同低呐,眼中眼泪又忍不住滑落下来道,“家父逝去后,我家在京中已无法立足,便只好回到老家。我本想在西锤为家父和兄长守孝三年,但没曾想会遇到百年难遇的大旱……一个月前是常郎带我离开西锤,本想回京避一避天灾,没想到、没想到常郎他却先支撑不住了……”
她话没说完,又低低地哭泣起来。
颜茜说的常郎应该就是倒在地上的男子。陈殊看过尸体一眼,这尸体已无回天之力,总不能一直让他拦在落阳岗上,只得安慰道:“颜茜姑娘切莫因悲痛伤身,若是常郎在天有灵,也不想你为他如此伤心。”
他说不得长一点的话,此时虽然已经服用过风轻花压制伤痛,但方一开口便得喉咙如同漏风一样难受,此时说完,便一边低咳着,一边去扶颜茜起来。
颜茜听到陈殊的话微微一愣,目光立刻落在陈殊的脸上,但见陈殊容颜俊美,一如自己第一次所见,心中微微一颤。
但当她看到陈殊脸上挥之不去的病容以后,目光却又倏地便冷了下来。
林辰疏正在靠近她,就在她的旁边。
陈殊头昏欲裂,没有察觉颜茜的异状。他扶起女子,但见对方低头,神情埋在阴影里并看不真切,便捂唇轻咳了几声,正要继续劝导。
也就在他要继续开口之时,陈殊忽地察觉六识有异,正待反应,脑中却忽然乍现一道奇异的更声。
“梆——”更声仿佛在耳边猛地炸开,让人的眼前骤然一黑,陈殊原本昏沉的意识里突然闪现一道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