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魂之人的关节此时已经被剑雨打得破损不堪,其中一处剑气正好打在这人的喉咙处,这无魂之人竟然还有气息,正瞪大眼睛盯着天空上的月亮,但却没有了之前的嗬嗬声响。
陈殊看着默了一阵,俯身检查无魂之人喉咙上的伤口,随后朝解臻摇了摇头。
剑尘雪凑了上来,但见地上还有个躯体有气息,脸色不由得一变:“这是什么?”
“这就是三十年前的被写进地方传记的不死之人。”陈殊起身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们原本将他拿来当做路引,但他现在声带受损,恐怕无法为我们指路了。”
不仅仅是声带受损,陈殊看这无魂之人和远处的走尸一样关节处全被打碎,怕是连站立都是个问题。
渺渺真人功力高强,一手剑术果然做到精准打击,出神入化。
看到自己的杰作,剑尘雪默默地再度嘘声,直至隔了一会,他才恍惚了一下,问道:“你们不会真的要进去?”
“这一旱千里,总不能放任不管。”陈殊道,“我们明日便打算继续西行,直到找到那怪物为止。”
剑尘雪看向自己的徒弟。
“嗯。”解臻回道。
剑尘雪:“……”
第二日,解臻和陈殊果然重新整装待发。剑尘雪本打算留下来看看能帮到二人到哪一步,可当他看到陈殊从附近的民房里牵出两匹宝马,还弄来干粮和一大桶的清水,硬是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过来这两人是真的有备而来。
有剑尘雪的加入,马匹已经不够三人单独骑乘,陈殊将自己的马匹让给剑尘雪,与解臻同坐一匹,他身量比解臻稍稍矮一点,便由他坐在马前。两个人虽是轮流御马,但看见前方通道和背后男子的气息,陈殊脑海里竟然浮现当初青山初遇,解臻带着自己走过连绵山路的场景。
此时眼前景色已经截然不同,心境也起伏变化着,唯一不变的就是身后这人每一次特意的相伴。
陈殊微微笑笑,一抖缰绳继续前行。
这一路走走停停,让人遗憾的是,他们带着的无魂之人已经无法给他们方向上的提示。
陈殊只能抓住大方向与解臻、剑尘雪又行了二十余里,时值正午,忽地看到前面单调的道路上景色模糊,黄土与天相接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前面有人。”剑尘雪也看到了对面的的人。
这旱地就算是尸骨都很难见到,更别提是人影。三人精神瞬间一震,心道若是走尸或可拿下当做向导,岂料走得近了,陈殊才发现对面的人不仅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还隐隐有些眼熟。
对面相向而行的并不是只有一人,干涸的土地上,一个暗影正背着蓝白身影缓步踉跄地往外走去,他的步子并不稳,几乎已经是一步一摇晃,每一次摇晃都伴随着叮铃的响声,散入到旁边干燥的空气中。
第224章 鸩安予
这铃声实在是让人难以忘记, 陈殊勒住马匹,但见远方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背着铃声的人容颜浅淡, 眉眼精致细长,不是路七是谁?
“路通明?”解臻也是一愣。
路七走得并不快, 他步履蹒跚, 隐隐约约听到前面的马蹄声, 吃力地抬头看向道路前方, 只见不远处有三人人影模模糊糊, 依稀还有一点眼熟, 不禁止住脚步顿了顿。
然而脚步刚刚停下,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膝盖一软, 整个人往前倒去。
有人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臂弯, 对面的人身上还带着让人难以忘记的寒山凛雪气息, 虽然孤绝, 却有种异常让人安心的感觉。
“秦公子……”路七慢慢抬眼艰涩道。
“路七, 你怎么会在此处?”解臻的话音传入路七的耳里。
路七张了张唇,想说明事情原委, 但没触及眼前的人容貌,眼前的视野黑压压地暗下来,他绷紧的身体顿时卸力,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解臻一惊,连忙托扶住路七的身体, 低眼看去之时,只见暗影此时容颜枯槁,脸色苍白, 唇色干裂得起皮,竟是脱水已久的样子。
路通明的额上还有模糊的血迹,解臻只看了一眼,但看到上面画着的竟然是一只眼睛图腾,目光忽然发紧,脸色也瞬间露出几分恐惧。
“怎么回事?”身后,陈殊也已经下马过来。他看到昏迷在解臻臂弯里的路通明,目光顺延至对方身后背着的人,连忙快速掠到解臻身边。
路七身后是江湖录第三名的荼毒生鸩安予,这人正邪不分,曾经对解臻怀有敌意,陈殊对其不敢不防。可当他靠近时,却见鸩安予此时双目紧阖,呼吸微弱,对旁边无知无觉,气息竟然出多进少,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西锤灾情严重,这二人怎会出现在此处?
没有了路七的支撑,鸩安予歪歪地斜靠在一边,除了身后的铃声,并没有任何动静。陈殊见状立刻将鸩安予从路七身后一把抱下,平放在地面上粗略地试探了鼻息和心跳。
“臻儿,这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娃娃?”剑尘雪也跟着走过来,看了眼路七,随后又看了眼同样昏迷不醒的鸩安予,面色露出一丝惊奇,“咦?这娃娃不是那个得到天行藏传承的小毛头,他怎么也在这?”
鸩安予的年纪虽然大过陈殊和解臻,但对于渺渺真人而言年纪却很小。剑尘雪提到“天行藏”的时候,陈殊心中一沉,想起之前突然出现的无魂之人,不知怎的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一边暗暗思索,一边粗略地检查鸩安予状况,随后眉宇间更露出一丝讶异,目光紧紧地盯视着鸩安予的容貌。
鸩安予对旁边的状况并没有任何反应,他脸上青气上浮,仿佛要陷入永无止境的沉睡。
“他好像中了自己的毒物。”隔了一会儿,陈殊才皱眉道,“毒性入骨,只留着一息尚存,怎会如此?”
鸩安予一身毒术已经独步天下,按理说应该没有鸩安予不可解的毒,且现在是在西锤无人之境,他怎么还会伤重至此……
陈殊心中疑虑,回头看向解臻,却见解臻也已经检查完路七的身体,迟疑片刻道:“路七并没有外伤,应该是脱水数日,这才昏厥。”
这两人出现在西锤实在是蹊跷,陈殊和解臻心中皆有疑虑,当下也不急于赶路,在道路边寻了一处村落,将鸩安予和路七两人先行安置。
西锤旱灾开始之后,百姓举家迁移,村庄的民房全部闲置,里面的生活用具倒是一应俱全,解臻照顾了路七两个时辰后,方才从安置的房间内走出,撩开门帘来到对门的陈殊所在之处。
“他还好吗?”有鸩安予以前翻云覆雨的先例,陈殊守在昏迷的鸩安予旁边问道。
但路七是陈殊在这个世界上最早认识的几个人之一,两人曾经一起同行数日,后路七不惜暴露身份帮他对付江湖中人,陈殊感念他的恩义,心中也少不得一阵牵挂。
“路七醒了一会,但他元气大伤,适才又重新昏睡了。”解臻神情偏淡,背脊有说不出的紧绷,“我师父在旁边照看,应该没什么大碍。”
陈殊闻言稍稍安心:“那路七可有说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七这几年一直在调查天行藏。”解臻闻言默了默,看向鸩安予道,“他清醒时说这次鸩安予会出现在西锤,恐怕就是和天行藏有关。”
陈殊脸色变了变。
天行藏诡异,按照陈殊现在已经知道的信息,此处很可能是不同于他和解臻所在的世界,也不同于他和陈婉所在的世界,而是一个极度辉煌过,后来又湮灭在时间洪流中的异界文明。他曾经在长明的记忆里见过栩栩如生的黑塔和样貌各异的怪物,恐怕就是天行藏曾经盛极一时的写照。
这个文明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二十年前江湖人打开此处魔盒,一度造成江湖风云变化,更造就了像诡云谲、荼毒生这样不老不死的怪物,至今仍是影响深远。而解臻当时很可能就是被囚禁在那一处的魂魄,这无论对于他还是解臻来说,都是禁忌一样的存在。
“路通明说,他这几年一直跟着鸩安予,但在一年前,鸩安予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开始往西走。”解臻道,“起先两人都没有注意,直至三个月前,鸩安予被控制的时间越来越久,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路七无法制服鸩安予,只能一起来到西锤。”
按照路七所言,鸩安予进入西锤之后不断往西前行,直至一日清醒之时,两人也和现在这样择了一处民房过夜,但一夜过后,鸩安予没有再醒过来。
继续留在西锤只有死路一条,路七只得背着鸩安予逃离旱灾。但他一路水粮已经告罄,如果不是遇到解臻和陈殊,怕就要被彻底困死在这西锤干旱中。
陈殊听着解臻讲述来龙去脉,不禁无言。他与鸩安予打过数次交道,此时看到鸩安予这副模样,心中已经隐约明白鸩安予沉睡的原因。
他沉默了许久,这才抬起下颔,点着鸩安予道:“无魂之人已经没有办法指引我们找到旱因所向,如果路七所言是真的,他或许能够代替无魂之人,只是……”
只是如果此处旱灾真的是天行藏在作祟,那恐怕前方危险重重。
他没有说出口,目光缓缓落在解臻身上。
“但就算前面再怎么危险,你还是会继续前往。”见陈殊看来,解臻回道。
“是。”陈殊道,“总要一试。”
“那便把他唤醒。”解臻道,“普天之下,你为的是我,但这也是我的疆土。”
“……”
男人目光坚定,并没有让他推出他出去的余地。陈殊看过解臻的容颜许久,没有拒绝,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不再犹豫,伸手星光溢出,缓缓地点中荼毒生的额头。
第225章 复出
顷刻, 房间里重新出现斑斑点点的星光,荼毒生脸上盘踞的青气宛如受到指引,随着星光缓缓地从额间溢出, 像雾一样在鸩安予的头上盘踞。
鸩安予原本苍白的脸重新出现了血色,胸口缓缓起伏了一下。
陈殊见状一边将雾气挥散,一边观察鸩安予的情况,没过多久便看到对方眼皮下的眼珠轻轻转动,是开始恢复意识的样子。
又隔了一段时间, 鸩安予呼吸渐渐平稳, 眼睑轻轻颤了下, 终于慢慢地抬起。他的目光一开始有些许茫然, 在房间扫视一圈后落到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身上,当看清楚这两人的模样的时候, 他脸色一变, 原本恢复的那点气色又铁白了下去。
鸩安予和陈殊之间数度交手,每次见面都不算是愉快的经历。他躺在床上看了眼房间外的烈日, 再看解臻和陈殊便衣的模样, 胸口起伏了树下,这才偏移开目光,看向床帐, 扯了下唇角道:“哟,这是什么大的风, 竟然把敬宁侯和皇上吹来了?怎么着这么看我,是又想拿我当阶下囚吗?”
鸩安予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狄夷一别已经将近四年,他的容貌没变,一直处在青年和少年期间的音色也没变,此时听上去虽然沙哑, 但语调里还是惯有着他说话之时刻意阴阳怪气的嘲讽。
陈殊想到这人在狄夷的时候毕竟救过解臻性命,没有再计较荼毒生的损话,伸手拉来旁边的座椅坐下,看着对方刻意移开的瞳孔,这才道:“我和解臻来西锤查探旱情,遇到路七背着你晕倒在路上。”
“……”鸩安予看着房梁的眼睛颤了颤,神情出现一丝波澜。
“这江湖你用毒最厉害,没有人会比你更了解自己的毒术。”陈殊见状继续道,“按理说你不可能会中自己的毒明,除非……你是故意给自己下毒。”
鸩安予躺在床上,喉咙上下耸动着,他缓缓启唇,却家还是一句也没有说出。隔了许久,直至他神情恢复平静,讥讽的话复又响起:“敬宁侯,我这里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这天宽地阔,我荼毒生想怎么玩,还需要你管……”
他说到此处,本欲再数落陈殊一番,但话到一半时,他的目光忽然僵直,话眼中的身材忽然迅速褪去,声音也戛然而止,漆黑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开始转动,竟然直愣愣地往解臻的方向看去。
这眼睛的转动宛如机械一样,陈殊隐隐察觉到不对,立刻一步拦在鸩安予和解臻之间。
鸩安予却还是盯着解臻的方向,他身体往床外侧了侧,却是一下子滚落下榻,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鸩安予心高气傲,就算是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死要脸面,此时这样一副模样,看得陈殊心中大骇。他抬眼看过去,却见在地上的鸩安予很快又踉踉跄跄地从地面上站起,但眼睛的朝向一直没有变,待得蓝白身影起身后,再度重新缓缓地朝他和解臻的方向走来。
鸩安予走路的模样和无魂之人相差无几,陈殊迅速意识到自己和解臻此时站里的位置对于鸩安予而言所在的方正好是西边。
他立刻侧身偏让,果然看到鸩安予一步一步地慢慢挪移着脚步,与他擦肩而过,不吵也不回应。
陈殊回头往解臻看去。
“看来路七说的不假。”解臻伸手探视了鸩安予的眼睛,见对方的眼睛只是机械地往他看来,足下的脚步却没有停下,道,“但鸩安予比无魂之人尚有意识,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那要不要叫醒他?”陈殊问道。
“路七说鸩安予清醒时间很不稳定,有时候半个清醒一次,有时候整天都没有恢复意识。”解臻道,“而且任凭外力如何作用都不会有反应。若是从中阻挠西行,还会有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