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岁的男人,已经官到三品,无心成家这事说出来谁信啊?
大家一开始以为是林和鸣这种精明的商人在给儿子挑媳妇,可当塞北军兵马大将军严旭的女儿画轴都被退回来的时候,众人这才惊奇,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这林辰疏难道真的不想成亲?男子在厉朝有妻有妾是正常,难道林辰疏他……
众人再度想到之前的传闻,这讨论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再加上有人问起岑玉凤,岑玉凤面色也尴尬起来,也没有详说;一些三品以上的官员如翰林院学士说起林辰疏,也是一脸讳莫如深劝家人暂时不要去打这个男人的主意,这让人对于揣测更加笃定了几分。
林辰疏,怕是不喜欢女人,所以才把那些婚事给拒了的。
沉寂了有一会儿的传闻又重新流传开来,只是一年前林辰疏是众人耻笑的对象,而现在这个“耻”是没有了,笑话还是有很多人看的。
据传闻,严旭家的千金大小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放言要让恶心的林辰疏好看。
传言一来二去,终于慢悠悠地飘进了皇宫里。
宫中御书房,有炭火驱寒,房内温度如春。
一支笔慢慢地落在砚台上,将满满的墨汁熏了一半,随后轻轻落在宣纸之上,晕染开大片墨迹。
“陈殊,朕听闻你最近在忙着婚事?”室内的人穿得单薄,解臻身着一件金龙玄衣,提着笔,坐在桌案边缓缓道。
桌案上,还摆着各式的点心和水果,但基本还是维持着最初的陈列,并没有人吃食。
皇帝的声音落下,房间里并没有人回答。
解臻抬起头,只见陈殊正站在自己案前,一手卷着袖子,一手拿着墨条,正机械地磨墨。
陈殊穿着红衣劲装,是御前侍卫统一配发的内衫。男人身形瘦削,即便是劲装在身,也显得衣服空荡荡的,倒是腰带束紧,显得男子的腰比女人还要纤细。
“陈殊、陈殊?”见陈殊分神,解臻一愣,又唤了两声。
“嗯?皇上。”陈殊原本凝视在一处的目光终于快速地回神,应道,“皇上有什么事吩咐?”
“……”
解臻原本要说的话还是忍了忍:“你的墨磨得太多了。”
陈殊:“……”
陈殊低头看去,果然看到手中的墨条已经矮了一大截,砚台里面的墨汁滩了大片。
他今日在宫中当值,半路被叫道解臻的御书房。陈殊一开始以为解臻有事找自己,却没有想到对方只是让自己陪着他研磨……
自打从天行藏回来,陈殊得知自己无法回到现实世界,许多事情便无从再去仔细思考意义,注意力也难以集中,尤其是耗时间的事情。
他微微一愣,只好将墨条放下:“皇上息怒,是臣不小心走神了。”
解臻盯着墨看了会,终于放下笔道:“陈殊你最近是否有心事?是在想婚事?你想娶哪家的姑娘,若有碍身份可以与朕说,朕或许能撮合你们。”
“……”陈殊一愣,看着解臻,但见眼前这个男人容颜依旧,眉宇间还是清俊,说话的神态也还是冷峻。
但自打从天行藏回来,解臻似乎又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救过朕,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朕说。”解臻道,“朕可以下诏书给你们订婚。”
陈殊:“……”他是认真的吗?
“臣没有什么心事,也没什么想要的。”陈殊回道。
“既然没有心事,那就不应该老是走神。”解臻低头应了一声,声音再度传来,“朕今日无法息怒,陈殊,你说怎么办?”
息怒只是一时之言,解臻竟然将它惦在心上了?
“……臣不知。”陈殊道, “皇上想怎么息怒?”
解臻容颜还是依旧,抬起眼端详了陈殊的红衣身段:“你且先过来。”
陈殊顿了下,想到刚刚解臻说起撮合的话,还是走到解臻身边。
解臻身上冷峻的寒雪之意还在,伴随着室内的香炉氤氲气息,他见陈殊走过来,便也从座椅上起身。
两人身高差不多,只林辰疏的身量稍稍矮些,解臻起身的时候,陈殊还感觉到对方身上衣袂间带起的清冽。
他下意识地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见解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别动。”男人低低说了声。
陈殊僵住身体,却见眼前的男人忽然低头在案上搜索一阵,随后轻轻笑了声,从果盘中取出一串葡萄。
葡萄在空中颤巍巍的,圆圆的。
“林爱卿总是分神,朕甚是烦恼。”解臻拿起一串滚滚的圆润的葡萄慢慢抬起,边忽然露出笑容,“林爱卿,这葡萄可要在你这里放好了。”
他说着,将葡萄工工整整地放在陈殊的头顶上:“若想让我息怒,便打起精神别让它们掉落,一颗都不行。”
第104章 御前侍卫与君同袍【4】
陈殊只觉得自己的头顶的发丝瞬间被葡萄压住,传来沉甸甸的触感。
解臻他想做什么?
葡萄足足有三十颗之多, 通紫鲜艳欲滴, 即便挂在一条杠上,也是摇摇欲坠。陈殊微微一愣, 连忙收敛心神,讶然地看着对方。
解臻却已经将手松开,看着陈殊诧异的目光,唇角勾了笑, 竟显得有几分兴致:“朕的御前侍卫武功高强, 这点小事想必对于林爱卿而言并不算难。”
“……”如果是不走神的话是不难。
可他为什么要听解臻的?
陈殊默了默,只感觉头上的葡萄随时滚落 ,只好端正了姿势道:“若是能让皇上消气, 臣便依照皇上口谕带着便是。”
听到陈殊的回复, 解臻眼睛眯了眯,渐渐敛了笑。
有葡萄在头顶,陈殊不敢再走神,垂眼站在原地等待解臻的发话。
解臻却安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陈殊身上落了许久, 终于将原来的宣纸揉成一团, 丢弃在一边,复又伸手取来新的宣纸, 压上镇纸。
陈殊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林爱卿最近应该看过很多女子的画像吧?”桌面被素白宣纸覆盖,解臻重新坐回座椅上,拾了搁置在一边的纸, 忽然问道,“也不知爱卿自己有没有让人画过肖像?”
“还没有。”陈殊心中顿了顿,道。
这个世界没有陈殊所在的世界拥有可以记录影像的照片和视频,若有用到画像的地方都是请画师描绘,所画的画像也是在特定场合才会使用。陈殊现在的身份是林辰疏,虽然他看过林和鸣手中的征婚女子的画像,但本人却并不想婚配,所以也没有人会过来给他画像。
解臻听到陈殊的回答,手中的笔又重新醺了墨:“那便去那边坐好。”
“……?”
解臻的声音又响起:“林爱卿,今日你都不能让你头上的东西掉落,否则朕还另有惩罚。”
陈殊:“……”解臻的意思是要给他画画像,但他是应解臻之命来当御前侍卫的,不是来当模特的……
陈殊沉默,还是顶着葡萄离开解臻身边,拉着椅子坐在解臻的案前,端正地坐下。
解臻目光细细地看着林辰疏秀丽的容颜,看过陈殊温顺的眉眼、细致的骨架,以及自然挺坐的身板,越看眼眸越见深邃,仿佛要把对方的模样深深地印入脑海里,即便阖眼也能一遍一遍默写出来。
但他的笔却未曾落下。
解臻抬着笔,隔了一会儿才慢慢道:“陈殊,我想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陈殊一愣,抬头愕然地看着解臻。
解臻与他隔着书桌,目光相触在一起。但两人目光刚一相接,陈殊便感觉到头顶上的葡萄随着他的动作正往后轻滑,连忙下意识地又正了正脑袋。
等他调整过来的时候,解臻还在看着他。
“……皇上稍等。”
陈殊默了默,终于还是转过身背着解臻,等到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林辰疏的容颜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曾在青山之行露面过的姬长明。
姬长明的脸比林辰疏要俊朗许多,男子眉峰自然,眼角微阔,容貌有俊美飞扬之势,但与陈殊的气质相配,此时又如沉静的水一般,闪着熠熠光泽。
“果然如此。”解臻看着姬长明的容颜瞳聚生光,再想起昔日青山之行,青年生机勃勃,笑颜相待,此时回顾,竟有如同隔世的感觉。
“臣当时也并非有意欺瞒皇上……”陈殊沉默片刻,本想解释姬长明出现的事情,刚一抬眼,便见解臻已经提起笔在纸上描摹。
“嗯。”解臻只应了一声。
这回没有看自己,也没有过问他的由来。
男子身穿玄衣,象征着帝王的金龙在衣裳上飞绕盘踞,彰显着男子的地位,而男子气息冷峻,如同孤山傲峰,独揽着高处的寒风与冷雪。
御书房没有其他外人,陈殊眼中所及之处,视野开始慢慢缩小,周遭的一切渐渐模糊隐去,便只剩下眼前这个玄衣的男子。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和解臻说,他作为姬长明纵然在青山诸多刻意伪装,但有一件事情却是真的。
他确实有一个妹妹,和他隔着一个世界。
而他现在因为长明,要永远地留在这里了。
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滞留和解臻有关,纵然在和长明怒不可恕地说出很多泄愤的话,但当他翻看林和鸣送来的画像的时候,心里头忽然涌上来的却是解臻在灯下等待,抬眼朝他静静看过来的场景。
都听说人死前看到的是自己最不舍的念想,在天行藏之时他弥留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身影又是谁?
陈殊愣愣地看着,眉再度蹙起,目光又开始渐渐露出一丝迷离,一丝不解。
直至一声扣门的声音响起。
“皇上,今年武举的三甲马上就要出了。”有宫侍在外面禀告道,“皇上是否要移驾?”
……武举?!
陈殊募地拉回神,回神之后又是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在走神,连忙将摇摇欲坠的葡萄重新端正。
他陪解臻在御书房,差点忘了今日是武举比试的日子。杨戊一大清早就出发参与武试,出发前还特地跑到他面前说了几句,然后依依不舍地提着刀走了。
而今已经过了大半日,武举出结果了,也不知道杨戊有没有中举。
陈殊重新打起精神,却见一直没有出声的解臻纸笔的手顿了顿,朝他这边看来。
四目再度相接,解臻短暂地看着陈殊的容颜,目光却移到他头顶上的葡萄。
“朕还没有作完画。”解臻的声音露出一丝惋惜,“林爱卿,你说朕是去还是不去?”
“……今年武举没有齐言储、方守乾等人把控,所得的人才或可是皇上日后可以委以重任的大将。”陈殊思索了一阵,垂眉道。
“听林爱卿的意识是想朕移驾武举。”解臻看着陈殊头顶山的葡萄,忽然笑了起来。
陈殊视线并不在解臻处,闻言立刻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立刻答道:“武举也算是一年一度的大事,皇上若亲去现场,当有鼓舞人心的效果,也能借机拉拢未来新的臣子。”
“林爱卿分析得如此透彻,看来朕还是得去一趟。”解臻处有搁置笔的声音,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如林爱卿也与朕一道去看看?这武举最后三甲之争最是精彩,既然一年一度,你我也不好错过这难得一次观赏的机会。”
陈殊一愣,猛地抬眼看向解臻,却见解臻金龙玄衣靠在椅子把座上,正轻笑地看着自己头顶的东西。
“……”大意了!
陈殊背脊一僵,瞬间反应过来。
解臻这么聪明的人,岂会不知其中的利弊,他故意询问自己,怕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这么回答。他一时间出神没有来得及细想,竟然自己给自己下了套子。
头上的葡萄还沉甸甸地放着,陈殊顿时有口无言,只得转身,在解臻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重新换成了林辰疏的面孔。
解臻叫来侍从,将黑色裘衣披在身上,他容颜衬在黑色的绒毛中,形成鲜明的比衬。男人转身看着林辰疏取过御前侍卫的黑红相间的外袍穿上。
林辰疏头上还顶着自己放上去的东西,旁边的侍从看过,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却不敢在皇帝面前表露太多,只是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也不必过于拘谨,你是御前侍卫,此番移驾便与朕一道同坐皇辇。”解臻道,“你跟着朕在这宫中烦闷,不若与朕一道出去散散心。”
陈殊应过,拿了朝廷统一配发的柳叶刀。
此间跟随皇帝虽不至于出什么事,但解臻身边的暗卫路七已于一个月前离开,他是新晋的御前侍卫,也确实要跟随在解臻的身边。
很快,皇辇已到,陈殊和解臻一红一黑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入辇中,往皇宫外的武举校场行去。
辇车四周有轻纱布置,天子出宫后行至路上,常人纷纷绕道行礼,只依稀可以看出车内有两个身影。
武举校场设立在离京城西部守军校场上,陈殊随着皇辇靠近,便见校场上搭建一个巨大的擂台,周边有旌旗飞扬,上书解字,迎风招展。擂台四个角上,各设立了四座大鼓,此时鼓手擂鼓,鼓声大震,响彻云霄,擂台上有一灰一褐两道身影交错而过,两人身形相较于寻常人都要快上数倍,正打得难解难分。其中灰色的身影十分眼熟,端的是早上杨戊临行前的穿着打扮。
杨戊竟然杀进前三甲了?
陈殊聚目往擂台上看去,只见杨戊手上拿着随身佩戴的宝刀,正抵挡褐色身影的攻势。这褐色身影也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使得是一把铮亮长剑,剑身锋利,每次落剑与杨戊的刀相撞之时,必有火花四溅,剑招剑花四溢,现场剑影连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