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醒醒?”
晕晕沉沉之中,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响起:“你哪里受伤了,需要帮忙吗?”
“……”高宸疲惫不堪地微微睁开眼,姑娘那张略黑却精致漂亮的瓜子脸霎时映入眼帘。他难受地叹了一声,用气声微弱地开口道:“谢谢……我的,我的肠子被子弹打、打穿了……”
这之后的情节就很俗套了。对于战地医院护士刀玉香而言,两个月之后,自己一时善念之下救活的男子已然不只是“病人”那么简单:毕竟,无论哪个女人面对这样一位面容英俊的高大青年,都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高宸自称曾是一名大学学生,故土沦陷之后他便随着家人逃难到了西南,后又加入当地滇军。凉州陷落之后,他所在的部队没有第一时间撤离、也没有投敌,而是誓死抵抗到底。至于是怎么来到医院的,他也并没有说的很详细,只称前线打了败仗、所有的战友全部阵亡,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活了下来、逃了出去。
高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刀玉香却恰恰相反——她是傣族部落酋长之女,今年年方十七,正是天真烂漫、情窦初开的年纪;加之她容貌姣好、天性活泼开朗,伤员中不少人都很喜欢她,追求者也是数不胜数。傣族女人不同秦女,向来没有什么男女之辩,也不守所谓礼教法度,喜欢哪个男子便全心全意地对他付出全部热情;而高宸,就是她认为“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那个男人!
待到高宸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刀玉香便主动提出带他去医院旁边散散心。战地医院位于大秦与百越暹罗国的边境,也是这次世界大战东陆战场南部的“重灾区”,因而原本人间仙境般的自然景观也被炮火毁了个一干二净。
“好美啊……”
浩瀚无垠的夜空之下,这一对年轻男女并排躺在草地上,头枕着胳膊望向远方的天际。听见刀玉香的感慨,高宸却只是冷笑一声,煞风景地说了句:“确实很美。只是可惜了,我们这些蝼蚁只配待在地狱。”
刀玉香嗔怒地白了他一眼,同时侧过头看他的侧脸。从她的角度看去,高宸的鼻梁挺拔而笔直、刀锋一般直指苍穹,黑眸上覆着修长的睫毛,脸部线条干净利落,衬着他那苍白的肤色,是一种病态的英俊。
高宸总是这样,垂头丧气、怼天怼地,看什么都是一万个不顺眼。刀玉香这段时间里习惯了他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兼之高宸又长得很好看,所以无论他发表了些什么狗屁消极言论、她都完全可以容忍。
……毕竟,刀大小姐是个纯粹的颜控。
“哎,高宸。”刀玉香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专注地盯着他的睫毛看:“等到战争结束了,你想做些什么?”
“什么做些什么?”
高宸斜斜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道。刀玉香恨铁不成钢地拿胳膊肘碰了一下他的肋骨,娇嗔道:“工作呀!”
高宸冷漠地哦了一声,兴致缺缺道:“我没想过什么所谓的工作。”
刀玉香愣住了:“为什么?”
“我喜欢战争。”高宸转过头去,双眼望向夜空中点点闪烁着的星光,喃喃自语道:“平静的生活不适合我。”
“那……”刀玉香认真地想了想,笑嘻嘻道:“无论你去做什么,我都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她这句话让高宸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严肃地答道:“不好。”
刀玉香刚想反驳,高宸就接着冷酷地说了下去:“玉香,我们俩不合适。”
“合适不合适的,试试不就知道啦?”谁知,刀玉香根本就不理会他的拒绝,反而大胆地欺身上前,然后趁着他发愣的功夫“啵”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巴!又惊又怒之下,高宸几乎是从地面上直接蹿了起来,站起身后又连连后退三步,怒吼:“你干什么?!”
“我好喜欢你呀,高宸!”刀玉香也站了起来,想伸手去抱他,却又被后者灵活地躲开了:“你……你这女人,简直不知廉耻!”
骂完这一句,高宸就像见了鬼一样落荒而逃,第二天人就从医院消失了。刀玉香以为他是为了躲自己才走的,可她绝对想不到,高宸之所以离开其实是因为他恰好遇到了一支路过的滇军、而非因为故意和她置气。
这支滇军和他最近所见到的秦国军队都不同——很显然,他们不是前线溃败之后逃出来的残兵。高宸亮出了自己的下士文证之后,就被里面的几个熟人认了出来,然后顺利地“归了队”跟着大部队一起直奔暹罗抗击东瀛的前线而去。
高宸如今所在的滇军最大的头儿也只是团长,名叫燕淮安,是个快四十岁的中年汉子。他面容清癯秀雅、身形瘦削,为人却很豪爽,不拘小节。队伍里认识高宸的人向他简单介绍了一番,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嘲讽之意:“这小伙子是个学生兵,胆子小的很,兄弟们可得好好照顾他!”
“学生兵有学生兵的好处。”对此,燕淮安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拍拍他略显单薄的肩膀:“能回来就好,欢迎归队!”
从始至终没有谁再去问他,他原来的那个小队发生了什么:战时全军覆没是很常见的事情,大家早就司空见惯了。
暹罗前线战场位于其与秦国的边境,濒临滇南公路东线。如今滇南公路已经全部沦丧东瀛之手,堵死了秦国与盟国西南地区唯一的连接通道。这一点西南军政府一直都非常清楚,但碍于国内局势动荡、东部作战之需,一直没有腾出手来重新抢回滇南公路的控制权。
……当然,以上都只是外界的说法。高宸对此却有不同的见解,也因此,他对燕淮安这个“独立团”所要承担的战斗任务提出了质疑:“现在滇军主力已经全部撤离到巴南山以西,这个节骨眼儿上抢夺滇南公路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佯攻,二是主力会在我们的配合下杀回这里。燕团长……上面这是想让我们,送死啊。”
“……”
对于他的质疑,燕淮安不置可否。高宸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打断:“不要再说了!”
“团长!”高宸蹙眉喝道:“我们是军人,确实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可若是让我们白白送死的命令,恕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服从!这是大错特错,错到家了!”
“战争决策还轮不到你我来做决定,所以立刻闭上你的嘴!”燕淮安吼道:“你还知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呐?身为军人却对上峰的命令提出质疑,这是犯罪!”
高宸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追问道:“团长,我……我的意思是,我们打完这场仗之后还能回去吗?我是说,回澜沧城。”
“回澜沧?”燕淮安疑惑道:“为什么要回澜沧?”
他立刻就联想到了奇怪的方面:“难不成你在那里有什么在乎的人或者东西?不会是家人在澜沧等着你吧?”
“对。”高宸略一点头,神情焦灼地看向燕淮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眸光雪亮:“所以我希望,我们都能够活着回到澜沧城——不仅仅是活着,还要带着打胜仗的光荣和主力部队汇合!”
对于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燕淮安丝毫不为所动。他用手指摸了摸额头,垂头丧气地说了句:“年轻人,你想得太多也太简单……我们光是要活下来,就已经要付出所有的努力了。”
高宸正色道:“团长,我有必须要做成的事情,也有必须活着再见一面的人。所以你放心,只要不是白白送死的战斗,我的表现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不会让我失望?
燕淮安好笑地打量着眼前苍白英俊的青年,心里想的则是:半大的毛孩子,在我面前装什么蒜?就这么个新兵蛋子,估计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
然而,事实很快就打了他的脸。这个大学生出身的新兵在接下来的几场小型战斗中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并且逐渐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能力——
他是个天生的神枪手,百发百中。
每个人都会害怕死亡,可这个口口声声说着“有必须活着再见一面的人”的年轻人却是个例外。战场上,高宸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为了“抢人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悍不畏死”;平日里,战友们偶尔会在一起抱怨落后的后勤保障和恶劣的饮食供应,高宸却从来不参与众人的讨论,而是自顾自半蹲在角落里,手里捏着一张小纸片默默发呆。
“喂!”有一次,队伍里一个愣头青没事儿找事儿地凑上前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片:“你天天看这玩意儿,看什么哪?……呦呵!这不是咱们将军嘛!”
“牛壮!你他妈的放下!”
向来沉默寡言的高宸第一次发了火。牛壮人高马大,比已经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宸还要高半头,因而毫不畏惧地立即和扑过来的高宸扭打在了一起。
这场“战斗”的结果,是两个人先是各挨三十鞭子,然后一起被关了禁闭。说来也巧,当天夜里队伍就遭了东瀛人的偷袭,这两个被关了禁闭的人反而“因祸得福”地逃过一劫:因为东瀛人像进了羊群的狼一样烧杀抢掠,唯独没注意到他们这两个漏网之鱼。
可是,虽然他们没有被东瀛人发现,却也困在临时改作禁闭室的小屋子里出不去。牛壮在隔壁疯狂撞门,高宸因此不得不出言制止:“别作死,这么大动静,是生怕东瀛鬼子发现不了咱们?”
“操*你*妈!小白脸子闭上你的狗嘴!”牛壮一边撞门一边痛哭流涕:“老子不要死在这种鬼地方,老子死也要回家死!”
“那你就先闭嘴!老实给我坐下,安静点儿,行吗!”
高宸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同时抬手用力地在禁闭室之间的隔墙上砸了一下。手铐随着他的动作重重磕在墙上,瞬间就把他的手腕撞出了血,疼得他也骂了一句:“操!”
就在两人最绝望的时候,禁闭室的门被打开了。满脸是灰土的团长燕淮安飞速解开了他们的手铐,抹了一把溅在眼睛上的血污,只说了一个字:“走!”
三千人的独立团,说散就散了。被东瀛人打死了一多半,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不过四五百人;而这剩下的四五百“老弱病残”也在接下来的艰苦行军之中陆续流失。诚然,燕淮安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但在带兵打仗这件事上,他显然并不擅长;可是他从来不为这些事伤春悲秋,反而经常跟剩下的滇军士兵开着玩笑,试图通过蹩脚的幽默缓解队伍里日益紧张、沉重的气氛。
“团长,我们先争取和大洋国驻军取得联系吧,他们或许会帮我们。”终于有一天,高宸不再保持沉默,主动向燕淮安提出了建议。燕淮安也正愁着下一步怎么办,听他率先提了出来,心下也稍稍有了主意:“有没有更具体的?说下去。”
高宸沉吟半晌,方才斩钉截铁道:“屏山机场现在应该暂时还在大洋国手中,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至暗时代(三)
将凉州尽情屠城之后,东瀛大本营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项重大错误:
凉州这个地方,虽然地处秦国西南,但却是个根正苗红的平原地区。就为了占领这么个没有多少工业基础设施、毫无战略意义的破地方,帝国损失了多少人马、物资,浪费了多少宝贵时间和机会!
秦国国土面积太大,战略纵深太长,帝国在这里消耗的时间也太久;更糟糕的是,在东瀛把战火烧遍百越全境、直接侵害到大洋国的海外殖民利益之时,大洋国也非常及时地做出了应对——
动用本国政治力量及一切外交资源,彻底掐断了对东瀛的石油及钢铁等工业原材料供应!
彼时,东瀛作为一个孤悬海上的蕞尔小邦,国土面积有多狭小且不论,资源也极为匮乏,严重依赖他国资源进口。原本大本营计划以战养战,通过蚕食秦国领土、依赖当地资源及基础工业“养活”庞大的战争机器,然而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秦国实在是太落后了,太落后了!
落后到,根本没有什么“现成”的工业原料可以直接投入到武器生产,加上秦国人人口太多,就算他们占领了秦国的国土,也没有办法应对越来越繁重的“管理”沦陷区百姓的任务!
就地攫取秦国资源的计划已成泡影,原本恪守中立主义原则的大洋国又骤然反水,依靠外国进口工业原料的途径也被切断;帝国在玄天大陆东陆、南陆地区两线作战,只东陆一个庞大且积贫积弱的秦国便耗光了其国内的人、财、物力……如今的东瀛帝国,内外交困,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东瀛友邦罗曼帝国也犯了一个相当致命的错误:由于在西陆地区作战受挫,罗曼帝国元首埃尔文·克莱因头脑一热,居然掉过头来,把兵锋对准了北陆地区、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国家——基辅罗斯。
“疯了!真是疯了!”
得知这个消息,东瀛大本营代司令东久迩宫在紧急会议上大发雷霆,几乎是掀了桌子。盟友的“失控”让他意识到,帝国不能再等下去了:惹恼了基辅罗斯这头“北陆巨虎”,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一联想到如今大洋国日益明朗的态度,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一搏,干脆先下手为强——重创大洋国在墟海中部的制海、制空权,令它们迫于“疗伤”的压力而暂时退出战局,然后再协助罗曼帝国集中精力对付基辅罗斯!
没了山本宁次这个老成持重的政客的牵制,激进主战派的东久迩宫和首相伊藤晋作一拍即合,当即决定通过偷袭的方式摧毁大洋国位于墟海东岸“钻石港”的军事基地:那里也是大洋国战舰及航空母舰停靠地。八月初,钻石港事件爆发,大洋国付出了损失不到一百名海军陆战队队员、沉没一条巡洋舰的代价,换来的是总统墨菲愤怒的“对东瀛帝国战争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