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背咳咳嗓子,热血雄心在心中燃燃生起,“人呢!都跟我走!”大步离开,每一步都声声作响,步子急促,想要立功的心情火热。
甲板之上一共是五位副将,剩余的四位副将看他一走,连忙殷勤地看着总将,眼睛里头的着急和期待都快要比士兵手中的火把还要亮眼。
林知城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刘副将,带着铁头船顶在最前头,我要你做开路的前锋,你敢不敢?”
刘副将当即激动得脸上横肉抖动,他用力地锤了垂自己的胸口,“那有什么不敢的!末将领命!”
楼船上的数百士兵都往这里看来,每一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福建水师除了驱赶海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别人战斗过了,他们的心情激动,看着那些已经跟着周副将、刘副将走了的兄弟们,更是心中羡慕得不行。
他们也想要抢军功,也想要为大恒去打杀这些狼子野心的敌人。在知道这些敌人竟然敢在大恒贩毒之后,在亲眼目睹圣上在沿海处禁毒后那些吸食香料人的惨状之后,福建水师们总算是体会到了岳飞所说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时是个什么心情了。
太恨了!
恨得都想要不要命地去和扶桑人拼命!去想要咬掉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
林知城看着满船士兵们燃烧着火焰的眼神,语速极快地做着部署。
“吴副将,你同样带着五艘大船十艘小船从右侧围堵。”
“末将领命!”
“赵副将、程副将,我要你们带着车船跟在铁头船之后绞碎敌军大船,绞盘给我动起来,大胆地去毁了敌军的船!”
陈副将连忙追问,“总将,我呢?”
“你留在这,跟我在这指挥,”林知城道,“咱们还得命令楼船,轰他丫的!”
陈副将蔫儿了,强自打起精神来,“末将领命!”
人人都动作了起来,当扶桑军一踏入到大恒士兵的射程范围之后,迎来的就是从天划过的巨石。
扶桑水师乱了一刻,又连忙回击。他们自然也有投石机,但大恒的投石机是工程部最新改良过的军械,不止是弹起的射程更远,还要更为精准。
漫天乱石重重而降,黑暗之中,扶桑水师离得远,第一波只能让其产生慌乱。两波巨石下去,林知城命令停止投石,站在楼船的最高甲板之上,高喝:“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
一道人声一道人声的将这条命令吼了出去,刘副将在最前头,带着铁头船挥舞大刀,脸色涨得通红,脖子青筋暴起,他用尽全力吼着:“给我破开一条路!”
甲板上的水师奋力应声,不断摇着船橹,义无反顾地往前方冲去。
巨大而坚硬的铁头船,逆风而上地撞上了敌军。现在的风向不是站在大恒的这一边,开路的铁头船上的水兵们咬牙,挥舞着臂膀使劲地摇着船橹,加大力度,再加大力度!要一举撞碎敌人的船!
他们摇得手臂酸疼也不敢放慢丝毫速度,刘副将也在咬紧牙关,鼓舞着手下的兵:“那群狗娘养的竟然敢往我们大恒贩毒!总将也曾带你们去看过沿海的人毒瘾发作的场面,他们心脏得很!都给我打起力气来,再用点力,圣上给我们的粮食和肉是要我们赢来胜利!我们得给后面的兄弟破开一条路!”
水兵们埋头,汗珠子跑进眼里,眼睛生疼也不敢空出手去擦一下。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们铁头船要给后面的船只开路!
身后带领车船的赵副将和程副将也是心中着急,赵副将面色一肃,“不行!我们船上的水兵都得支援铁头船,铁头船只有够快才能发挥威力。”
程副将严肃地点了点头,“你尽管带着人去,我带人顶在后方,放心!”
赵副将转身就要匆匆离开,突然,被西风而吹得猛烈飞扬的发丝,竟然缓缓停了下来。
赵副将愕然,他骤然转身朝程副将看去,程副将双手颤抖,也同样在震惊地看着他。
发丝又被海风吹了起来。
东风来了。
东风来了!
刘副将瞪大眼睛,近乎扯着嗓子吼道:“扬帆!给老子扬帆!!!”
手脚灵活的水兵们爬到桅杆上,解开绳索,只听“啪”的一声,巨大的帆布扬起。
越来越凶猛的东风将帆布吹起成一个大鼓,铁头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轰然一下,彻底撞到敌人的船只。
开出了数条供着庞然大物一般的车船绞碎敌船的路!
恐怖的绞盘转动,硕大的楼船跟在后方,在东风相助之下一点点把敌人逼向后方。鲜血、断臂残肢,断掉的桅杆和细碎的木船,深海中到处都是人和尸体,哭喊声和勇猛的打杀声不断。
终于,天边微亮了。
扶桑人后退,调转船头准备逃回。各个副将聚在楼船上,每个人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经过一夜的厮杀,每个人的眼睛都已经红了。
“总将,我们追吗?”
追吗?
扶桑水师逃走的地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接应,广南东、两浙一地的水师不知道有没有战胜他们所对付的扶桑军,他们是应该去支援广南东和两浙一地还是应该趁胜追击?
林知城从副将们的身上看过。
每一个副将脸上都是壮志雄心,眼底都藏着还未停止的对胜利的渴望。
林知城只觉得身体之中的血液也沸腾了起来,他的胸腔同太阳穴一起鼓动,铿锵有力道:“追!”
大恒的海鹘如海燕一盘掠过水面,在东风下扬帆起航,急速逼近扶桑的水师。
扶桑人大声喊着大恒人听不懂的话,不知道是在咒骂还是在求饶。在扶桑的指挥船上,扶桑的总将狰狞地拽住几个大恒人的衣领,吼道:“你们不是说林知城没用了吗?福建水师败落了吗!”
这些大恒人正是被朝廷剿匪之后与林知城背道而驰的海盗同伙,林知城接受了朝廷的招安,而他们则是逃到了扶桑。
被质问的海盗推开总将,怒道:“谁能知道现在的皇帝竟然重用林知城了!你最好对我们有礼点,我们可是你们扶桑的贵客,要是没有我们,你们怎么能发现东南口的花!”
在逃亡扶桑时,这些海盗发现了东南亚的一种奇特的花,他们把这些花带到了扶桑,当做成为扶桑贵客的礼物。这些花之后便做成了西夏的国香,在周围的国家供销,此香让扶桑积累了无比巨大的财富。
总将眼神阴冷,恶狠狠道:“你们的消息让我们死了这么多的人,损失了这么多的战船!你们死了都不足惜!我回到国土就要去告诉天皇,让他们把你们全都赐死,扔到海里喂鱼!”
他刚说完狠话,后方就有船只来报,“大恒人追上来了!”
总将表情扭曲了起来,“混蛋!”
*
沿海百姓们在半夜就听到了海面上的厮杀之声。
号角连天,鼓声浩荡,百姓们心情激动得睡不着觉,待到天边微亮,他们连忙跑到沿海边,看到的就是遮天蔽日的大恒船只。
帆布扬起,海边都被遮掩,一排一排的船只追着扶桑的船只而去,近处的海面上满是战争留下的残屑,木板、打落的船、尸体、残肢……
还有逃得飞快的敌军!
他们福建水师赢了!!!
第133章
半个月后,出了孝期的顾元白便收到了沿海水师的捷报。
两浙、福建、广南东赢了,不仅赢了,他们的胆子还大得很,竟然一路追着扶桑军到了他们一个停驻水师的岛上。
顾元白低估了大恒的水军和战舰的实力,三方水师紧追不舍,将扶桑逃军包围后便采用了火攻,火势连绵,趁此时机一举占领了这个军装岛。
顾元白命人将王先生带了过来,让人将沿海情况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王先生听着听着,冷静的神情被打碎,变得目眦尽裂,极尽挣扎着束缚他的绳索,顾元白捧着温茶,出神地看着殿外秋景。
待到王先生一声声痛苦的呜咽逐渐变低,大恒的皇帝才转头朝他看去,唇角的笑温润,“王先生,我朝的水师要多多谢谢你,还好有你,才能使水师缴获扶桑那么多的甲衣、粮食、火油。”
秋日的灿阳悠悠,大恒皇帝捧着杯子的手在这样的艳阳之下宛若透明,含笑的眼眸染上褐色的金光。
王先生喉内腥味沉重,有着这样一幅人畜无害皮囊的皇帝,心竟然这么的狠。
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扶桑做了如此久的准备,怎么可能就这么输了?
大恒天国,幅员辽阔的中华上国,即便是仓促应战,也有这样的底气吗?
顾元白觉得不够,又笑着道:“扶桑做错了事,我朝自然要去教诲扶桑改正错误,走回正路。但这一路辛苦,扶桑想要得到我朝的教诲,就要承担我军前往扶桑一路上的军需,再给予大恒足够的补偿。我天朝上国,便不惧辛劳多走一趟也罢。”
这话一出,田福生都不由愣了一愣。
还、还能这样?
顾元白语毕,不再去看恨不得杀了他的王先生,“带下去吧。”
沿海的战争无法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百姓们感同身受,此番消息也未曾在《大恒国报》上刊登。甚至流传更为久远的,还是先前王先生在京城所传播的皇帝昏迷已久的消息。
在九月中旬,为了彻底打破谣言,顾元白在百姓面前现身,前往天台祭月。
皇帝一身衮服,白绸系于腕上,躬身下俯时的腰背瘦弱,冕旒如雨珠相碰,一举一动皆能入画。
百姓远远看着圣上,禁军千万人长枪竖起,面色严沉。
圣上出行时,百姓可围观,但不可夹道呼唤、从高而盼。圣上点香时,手臂轻抬,挽住衣袖,行云流水之姿看着就觉得高高在上,不是寻常人可比肩。
百姓们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只觉得圣上不愧就是圣上,做什么都独有一番威仪。
褚卫和同窗也在外围观着,层层叠叠的宫人和侍卫将圣上的身影遮挡得严实,只偶尔有袍脚从中一闪而过。
同窗看得久了,骤然觉得不对,连忙拽了拽褚卫的衣袖,“子护,你觉得我等先前在状元楼底下瞧见的那个美儿郎与圣上是否有几分相像?”
褚卫淡淡道:“那就是圣上。”
同窗静默片刻,猛得跳起,“什么!”
褚卫轻轻皱眉,同窗安静了下去,压低着声音道:“你怎么不同我说那是圣上!”
“你那时并不想要入朝为官,也不想同庙堂有所牵扯,”褚卫言简意赅,“何必同你多说?”
同窗一噎,无话可说地摇起了头,不断嘟囔:“好你个褚子护。”
褚卫还在看着圣上。
今日里的天气好,衮服用的便是春秋的衣袍,腰间的革带轻轻一束,正是因为离得远,反而能瞧出圣上的脖颈、手腕和身子的消瘦。褚卫心头升起几分担忧,忧心圣上前些日子的昏迷,忧心他如今瞧起来好像更加虚弱了。
宛太妃的逝世也不知圣上能否承受得住。
但除了担忧之外……褚卫的喉结滚动,他垂下了眼,长睫遮下一片阴影。
修长的五指稍动,好像要搂住什么似的。
“褚卫!”
同窗的话猛然将他惊醒,褚卫将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不改地侧过头,抬眸道:“嗯?”
“圣上要走了,”同窗道,“此处人多,待会必然要堵住路,不若现在先走?”
褚卫却脚步不动如松,“你先走。”
“我先走?”同窗讶然,
褚卫颔首,白袍将他的身形包裹得更显颀长,“我去面见圣上。”
*
圣上坐上了龙辇,前方的六匹骏马还未迈动蹄子,侍从就跑过来道:“圣上,褚卫褚大人想过来拜见您。”
顾元白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让他来吧。”
薛远眉头一挑,神情自若,“圣上,您头上冕旒缠在一块儿了。”
顾元白动手拨弄了一下,珠子在他的碰触下脆响声不断,他的指头冰冷而又白皙,五指绕着绳子,玄色的细绳同通透的白玉珠子在长指上缠绵不清,藕断丝连。若珠子是个人,怕是都要在他的指头上羞红了脸,“哪处?”
薛远一时看得着迷了,听到问话才回过了神。他的余光瞥到不远处朝这里走来的褚大人,唇角冷笑一闪而过。薛远翻身上了马车,屈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两串缠在一块儿的琉珠慢慢解开。
顾元白单手撑着脸侧,微微低着头方便他的动作。
褚卫走近后,入眼便是这样的一幕。他眼眸骤然一紧,唇角下压出一个不悦的弧度,短暂后便恢复了原样,从容上前行礼,“臣拜见圣上。”
顾元白随意点了点头,懒声:“薛九遥,你还未好?”
“臣这就好了。”薛远将琉珠顺好后才放下手,又当着褚卫的面正了正顾元白的衣袍,屈身跳下了马车。
褚卫黑眸定定,将他所做的事看得清清楚楚。片刻后,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浅笑来,“圣上这些时日身体可还安康?”
“都还不错,”顾元白笑了笑,“你家小四郎又如何?”
褚卫一一说了,他话虽少,但句句都不敷衍,顾元白待他讲完之后便点了点头,以为褚卫说完话就会走了,但褚卫却迟疑片刻,“圣上,臣前些日子得到了一幅李青云的画作,但却只有下半部分。家父曾言,上半部在户部尚书府中。臣去找了户部尚书后,汤大人告诉臣那半幅画在去年万寿节便献给了圣上。臣偶然得到的这半幅画卷也不知是真是假,便想借宫中的上半幅画卷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