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白自然不舒服一个会造反的人,但他是帝王,哪怕是刘邦站在他的面前,顾元白也不会对其高看或者低看一眼,在他眼中,即便大恒朝并不存在历史当中,但以往的千古名君站在顾元白的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平起平坐。
一切还没发生前,只要在他的朝代,在大恒的国土上,都是他的子民。
于是顾元白克服了心中的疙瘩,将孔奕林点到了第二。
压一压,需要压一压。
孔奕林听到顾元白的这句话,胸腔之内竟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他沉声道:“圣上,臣在两年前曾去过西夏一趟,在西夏的边陲地方,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花。”
顾元白左眼跳了一下,“什么花?”
“白棉花,”孔奕林低声道,“那边的人们叫这花为白棉花,臣途径那处时曾盖住白棉花填絮的被子,比填充植物枯草保暖的多,也轻便的多。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道:“这白棉花应当很好养殖,臣途径的那处边陲,白棉花就占了一片广地。一亩似乎就能达到许多产量。”
顾元白心道,怎么什么好事都被我给遇见了。
他倏地笑开了,高兴地重重拍了拍孔奕林的肩膀,哈哈大笑了几声,欣慰极了道:“孔卿,既然如此,那种子何在?”
在没有棉花以前,富人取暖的方式百种不一,而穷人却只能拿柳絮和芦花和植物枯草填充衣物,拿着丝麻往身上套。棉花在宋朝开始种植,但并没有得到广泛推广。直到泥腿子皇帝朱元璋登上了皇位,他是穷人,他知道冷是什么滋味,才大力广推棉花种植,解决了百姓的寒冷问题。
如今,这个白棉花,就是那时的棉花吗?
孔奕林没想到圣上这么轻易就相信他所说的话了,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愣愣道:“种子还放在臣家中。”
顾元白点了点头,朗声笑道:“若是孔卿所言如实,这白棉花就能解决天下人的寒冷问题,朕会大力支持,也会记下孔卿的功劳。若是真有那日,孔卿,你便救了许多人的命。”
孔奕林提袍的手抖了下,低着头道:“臣当不得圣上所言。”
“朕说你当得就当得,”顾元白不容反驳地道,“孔卿何必如此自谦?”
孔奕林沉默良久,然后退后一步,撩袍跪地,朝着顾元白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礼,是备受欺辱后被压塌的脊梁重新挺起的礼,是对圣上的礼。
孔奕林曾被逼着出了大恒,前往西夏。可西夏人也不认他,他在西夏举目无亲,也不适应西夏的语言、文化,在边陲看到这白棉花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所以他来考了会试,如果他考上了,那么他想向大恒的皇帝献上这样的东西。如果他没考上,那么就是天不尽人愿。
他有才,他真的考上了,还是一甲第二,一个绝好的位置。
孔奕林应该满足了,但圣上如此开明,反而让他升起了更为贪婪的野心。
白棉花的种子,就是能让圣上记住他的手段,是他向上的阶梯。
但皇上比他所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倍、开明上许多倍。
因此孔奕林这一礼,还掺杂着愧疚的感情。
吩咐孔奕林第二日将棉花带过来后,顾元白就回了宫。寝宫之内,等他用完膳后似乎才想起了什么,“薛远还没回来?”
田福生一愣,也转头看身边的小太监。
有一个宫女站出来道:“圣上,薛侍卫在您回来之前已经回来了,只是周身脏乱,免得他御前失仪,就被一个小公公带下去整理了。”
顾元白笑出声了来,“一个大将军之子,好好的御前侍卫,结果到了现在,尽做些脏活累活了。”
可不是?
田福生擦去头顶的汗,心道这位薛公子到底是怎么招惹圣上了,一天天的没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正说着话,薛远就过来了。他周围湿气重重,黑发连着水珠在背后披散。若说顾元白放下发来就是柔和了面容,但薛远偏偏就显得更加逼人了。
剑眉入鬓,不笑起来显得骇人,薛远进殿就瞧见了顾元白,他唇角敷衍一勾,露出一个虚假的笑来。
假得很。
果然是因为脏活累活而生了怒气?
薛远走到顾元白面前行了礼,然后在殿内看了一圈,道:“圣上,昨日那个修撰呢?”
昨晚看到那个状元搂着小皇帝的腰、小皇帝还对着他笑的时候,薛远真的是冷笑连连。他摸顾元白的脚一下就得被踹到水里,摸顾元白的手一下都得偷偷摸摸,那个什么屁状元,手都搭在皇帝腰上了顾元白还冲他笑?
但一会儿薛远就冷静下来了。
因为小皇帝不喜欢和别人过于亲密的接触。
细想之下,那个状元只是在小皇帝身后抬了抬手,装出一副他碰到了皇帝的样子。
想通了之后,薛远就道,很好。
很明显这个状元就是在故意做给他看,是在故意挑衅他。虽然不知道这个状元此举是何意思,但成功激怒薛远了。
挑衅薛远的人,除了小皇帝,其他都死了。
小皇帝就算了,天下之主,内藏雄狮,他觉得有趣。
可这个褚卫是个什么东西?
顾元白没对他笑过几次,却对这个东西笑得那么好看?
艹他娘的。
顾元白闻言,却突然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薛远一眼,淡淡道:“褚修撰自然是在翰林院了。”
原来这个时候起,薛远已经注意起褚卫了。
顾元白应当是要亲眼见证他们是如何搞社会主义兄弟情,要亲眼见证他们掉入没有子嗣的大坑了。
他还可顺水推风,尽早地让他们二人彼此情定。
现在总算是看到了苗头,顾元白心情大好,他让田福生拿来了两台好砚台,让其递给了薛远,道:“将这两个砚台送去给翰林院中的褚修撰和孔编修,就说是朕因着他们下了盘好棋而赏。”
兄弟,我给你制造出机会了,接下来就该你自己上了!
快上,快同褚卫谈起社会主义兄弟情,别在朕眼前晃了,朕看见你就烦。
拿着砚台的薛远眼睛一眯,听完顾元白的话后就咧嘴冷冷一笑:“臣遵旨。”
砚台能砸死人的。
第29章
薛远倒是直接想拿着砚台砸死那个挑衅他的褚卫,但是如果砸死了,恐怕小皇帝真的就生气了。
小皇帝生气没什么可怕,薛远只要不死,只要留着一口气,他就什么都敢做。小皇帝罚他的手段,受刑还是折磨,薛远都能忍。
他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受气。
但就是什么都不怕的薛远,还真不想看到小皇帝对着他一脸怒容的模样。小皇帝就没有几次是好脸对他的,本来没觉得什么,但现在薛远就想,怎么连那个狗东西都能有好脸色,他就没有呢?
他一路走到翰林院,也想了一路,小皇帝为什么就不能对着他笑。
对他笑一笑,别说去洗马了,再扫一次马粪都不碍事。脸色稍微好点,让薛远埋在水里一天也不是不行。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薛远贱得很,见不得自己被区别对待。小皇帝越是对他冷脸,越是罚他罚得狠,如今他还就越想看他好脸色对他。
贱到骨头里了。
等薛远揣着两个砚台到了翰林院时,得知圣上赐下赏赐的褚卫和孔奕林急匆匆走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孔奕林不认识薛远,但褚卫一看到薛远就脸色一冷,神情之间的嫌恶甚至懒得掩饰。
“这位是?”孔奕林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薛远勾起一个亲切的笑,“这位就是圣上所说的孔编修了?”
孔奕林点了点头,目光一低,就落到了薛远手中拿着的精雕木盒之上。
褚卫面无表情地上前,同样拱手道:“劳烦薛侍卫走这一趟了。”
“为圣上分忧,算什么劳烦?”薛远假笑道,“都是臣应该为圣上做的。”
孔奕林好似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薛侍卫,不知圣上赏给我等的是什么?”
薛远将两个木盒扔到了他怀里,“砚台。”
孔奕林露出一个笑,“多谢圣上赏赐。”
褚卫看了一眼孔奕林手中的木盒,也露出了个笑模样。
这个笑落在薛远眼里,就是褚卫对皇上肖想的证据。薛远收了笑,他冷冰冰看了褚卫一眼,压着杀意转身离开。褚卫同样厌恶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两个人简直两看相厌。
薛远往皇帝寝宫走的时候,脸色还难看着。
一路沉着脸走到寝宫处,薛远怀里装着的“厚礼”突然从他身上跳了出去,脚步飞快地逃窜着走了。
薛远猝不及防,眉头一紧,凶神恶煞地跟着往“厚礼”的方向追去。
*
殿内候着的宫女感觉脚面茸茸,低头一看,面色骤然一变,惊叫出声。
脚面的小东西被尖叫声惊吓到了,惊惶无措地四处乱晃,殿中的宫女一个接一个被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站着的位置都乱成了样。
田福生大喝道:“都叫什么呢?”
有宫女带着哭意道:“总管,这儿有老鼠。”
在宫里伺候的人,特别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顾元白仍旧淡定地用着膳,吩咐侍卫们将老鼠给抓起来。女孩子们大多会怕这样的东西,再不抓住老鼠,有几个都要哭出来了。
侍卫们忙得到处乱跑,殿中乱成了一锅粥。顾元白突然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吱吱”声,他顿了一下,放下筷子,低头往桌下一看。就对上了一双黑不溜秋的豆子眼睛。
“小东西,”顾元白伸出手,笑道,“你倒是会躲。”
满殿的人都没人敢往皇帝身边来。
小老鼠有一身灰色的毛发,嗅了嗅顾元白手上的味道,莫约因为手上有食物香气,它嗅着嗅着就爬到了顾元白的手上。
顾元白抬起手,轻抚小东西身上的皮毛,皮毛光亮又顺滑,肥嘟嘟的被养得皮肉绵软,一看就是家养的宠物。
田福生余光瞥到圣上手里的东西,整个人顿时一跳,“圣上!”
抓着老鼠的侍卫们一抬头,也跟着吓了一跳。侍卫长忙上前两步,着急道:“圣上!臣这就将这东西抓住!”
“不用,”顾元白将小老鼠放在了桌上,用筷子夹了个肉片放到老鼠面前,看着小老鼠啃了肉片之后,悠闲用指尖顺着小老鼠的皮毛滑动,“只是个小东西罢了,摸着还挺舒服。”
田福生瞧着这老鼠不像是会咬人的样子,才板着脸整顿了殿中的宫侍。宫女们擦去脸上的泪,收了惊吓,规规矩矩地站回自己的位置。
正用着膳,薛远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瞧见了桌上的那只正啃着肉的老鼠,眼皮一跳,原来在这。
顾元白瞧见他进来,“东西送过去了?”
薛远道:“是。”
顾元白原还想问他有没有同褚卫看上眼,一想,还是算了,懒得问。于是懒散点了点头,让他去一旁待着。
薛远却没先动,而是道:“圣上,这小宠是臣养的东西。”
顾元白闻言一顿,抬头看他一眼,“薛侍卫养的?”
薛远颔首,“臣心想着宫内的小没良心会寂寞,便带着小宠来陪陪小没良心。”
小没良心?顾元白奇怪:“小没良心又是谁?”
“是圣上的那匹汗血宝马,”薛远真真假假道,“那马很是没有良心,臣给它喂食洗澡,它最后非但不领情,还要撅起蹄子踹臣一下。”
顾元白被他说的这个画面逗乐了,“那马叫红云。”
薛远恍然大悟,“臣记住了。”
顾元白摸着小老鼠,又道:“这东西叫什么?”
薛远道:“臣还未给它起名。”
顾元白见小老鼠吃完了肉,捏着它的脖子给提了起来,然后朝着薛远一扔,“既然是给红云玩的,那就给红云送去吧。”
薛远准准将小老鼠给接住了,问:“圣上不喜欢?”
圣上正拿着帕子擦着手,帕子上精妙的绣图也没有他的手好看,闻言瞥了薛远一眼,道:“相比于这个小东西,朕更喜欢薛侍卫府中养的狼。”
薛远道:“圣上,狼可是会咬人的。”
圣上不怕,轻描淡写道:“揍几顿,饿几顿不就听话了?”
薛远咧嘴一笑:“圣上说的是。”
膳食被宫人收走,顾元白带着人出去散步消消食。他走在前头,今日穿了一身颜色深些的常服,走动间的暗纹若隐若现。深衣衬肤色,手腕脖颈越瞧越嫩。
薛远跟在后头,看一眼他的背影,再看一眼怀中的小老鼠。
“没用的东西,”嘴唇翕张间是压低的嫌弃,“连个人都勾不到手。”
小老鼠眨者黑不溜秋的豆豆眼,一点儿也没听懂薛远的话。
如今的御花园姹紫嫣红,各种的花儿草儿开得让人眼花缭乱。顾元白慢悠悠散了一会步,最终走到了一颗枝繁茂盛的树下。
田福生四处看看,突然指着树顶笑道:“圣上,您瞧。”
顾元白抬头一看,就见树顶上在树叶遮掩之间,有一方小小的风筝露出了一个黄色的小角,田福生笑道:“这风筝瞧着也老旧了,应当是先帝那会的宫妃弄到树上的。”
顾元白只是多瞧着几眼,薛远已经走上前来,“圣上,臣给拿下来?”
他如今瞧顾元白眼色瞧得分外仔细,就像是被驯服了一般。顾元白心知哪里有这么好驯,但实际上,他还挺满意薛远的态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