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司直是常出公差的,自知路途艰辛。原本以为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路上必是个大麻烦,倒没想到他还挺能忍的,不愧是镇国侯的儿子啊,就没有孬的。也因此,韩司直对卫昭也恭敬了几分。
“卫大人,过了前面驿站沿着官道一直走就要到营州地界了。”
卫昭勒住马,用手挡在额前四处看了看,问:“此地距连州有多远?”
韩司直用鞭梢指了指西边岔路:“沿此路走约半日路程便能到连州城。大人要去连州?”
“大盐商们都在连州等候交货,我们得先去连州摸摸情况。”
韩司直看了眼刺目的阳光,道:“此时午时刚过,若这会儿拐道去连州,只怕城门关闭前我们赶不到连州城,路上没有驿站,夜里怕要在野外露宿了。大人腿伤反复,总得不到好的医治,若伤口发炎该如何是好。”
卫昭咬了咬牙,道:“无妨,加紧赶路,争取在天黑前进城。”
韩司直见他坚持,也不再劝。
第162章
卫昭走后,卫老太君当即往宁州去了封密信。又使青霄卫分别往云朔二州给卫氏父子送了两封信。
卫淑华外出回来告诉卫老太君:“祖母,皇上任命元勐将军为主将,程士询为副将,即日出征渭南。听说大军所用盐全部由冯家供给。”
卫老太君半靠在榻上,闻言睁开眼,笑道:“冯家也学聪明了。”
冯家最早做的是绸缎生意,有了皇商名头后,拿着朝廷的帖子开了处盐场。盐场规模虽不大,但沾了皇字,能人工匠倒是召集了不少,使得盐产量还算不错。冯家的盐凭票经营,并不算官盐,但每年冯家都将盐场半数利润送给李淮,充盈私库。
收复渭南对李淮至关重要,冯家这时献出盐场全部屯盐,单损失的纯利润便有几十万两,这还不算采盐的成本。但冯家此举却正中李淮心思,又能使世人称颂,也算是给大皇子积累了好名声。
不过据卫老太君对冯家那位老爷的了解,他是想不到这层的。冯家献盐场多半是怕怀璧其罪,遭人惦记。冯遇是个有头脑的,他或许会多想一些,但不管结果怎样,冯家的屯盐都是要上交的。
渭南堪称齐国粮仓,屯粮屯盐不知几何,此时若能打下渭南,也能安抚百姓之心。李淮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才在最后派元勐出征。
卫老太君叹息道:“若早早就使元勐为将,也不会牵出这么多事儿来。这会儿渭南不得不打,天下百姓之心又不得不安。如若昭儿事情不顺,我卫家反倒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卫淑华哼了一声:“听闻皇上在朝会上大加夸赞冯家献盐之举,摆明了是想逼着宁州西湾盐场也来献盐。”
卫老太君道:“西湾盐场已经落了一步了。其实早在李淮派昭儿去淮中时就有这个目的了。此时冯家先一步献盐,使大军顺利出征。事后宁州再献盐,大家也只会觉得是应当应分的事儿。他连这点都要算计的清清楚楚,足见其心胸。”
卫淑华明白过来,一时气愤:“合着宁州献了盐也是白献啊,若不献反倒落人口实,这可真叫人憋屈死了。”
卫老太君幽幽说道:“谁叫我们卫家本就遭人惦记呢。”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卫老太君便有些精神不济,嘱咐了两句叫卫淑华多注意外面情况,便叫她自去玩儿了。
卫淑华有些百无聊赖,正想到水榭那边练剑去,却见小丫鬟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二小姐,韩家来人了,说是跟二小姐求一颗救命的药丸。”
卫淑华秀眉一蹙:“小良子家?可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丫鬟摇摇头:“卫管家只叫奴婢快来寻二小姐,未曾言明事实。”
卫淑华还一阵恍惚,猛地想起卫昭临走时给她的药瓶。那是长孙恪炼的药丸,极品的补血药,一共给她留了三颗。
她脚步不停的跑去房间拿了药瓶就往外院跑,林老大夫已经拎了药箱等在一旁了。
来的是韩崇良的贴身小厮韩平,他正焦急的跺着脚,见着卫淑华来了,忙快步迎了上去。
“是谁受伤了?”
韩平抹抹眼泪带着哭腔道:“是少爷!”
卫淑华叫门房牵了马,边走边问韩平:“怎么回事儿?”
韩平道:“那日少爷去送卫少爷,之后好几日没回家,就在小西山跑马。小的怕老夫人担心,好说歹说才劝了少爷,少爷也应了今儿就回家。说跑完一圈马再回去,小的就在边上等着。可久等少爷不回,小的担心少爷出事儿,便往林子里寻人,就看到少爷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韩家是武将之家,韩崇良自幼习武,身上大伤小伤不断,府上自有府医,处理外伤也是把好手。但若涉及内里调养,却逊了一筹。
卫淑华到的时候,小丫鬟们正端了一盆血水出来,接着又有小丫鬟端了清水进去。屋子里血气冲天,韩老夫人正坐在床边抹眼泪。韩崇良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身上都被包成粽子了,可见伤势惨重。
林老大夫和府医点头打了招呼,便忙去探韩崇良的脉。甫一搭上脉,只觉脉象若有似无,但细细把了一会儿,又觉脉象尚算有力。
他问府医:“韩少爷服了药了?”
府医看了眼韩老夫人,见她目光低垂,便道:“少爷刚被送回来时只剩一口气吊着了,便给少爷服用了提气的药。可是有什么问题?”
林老大夫蹙着眉摇了摇头,又问:“韩少爷内里有出血?”
府医道:“在脾上。”
林老大夫就叹气:“不好调理啊。”
府医立马点头:“能保住命已是万幸了。”
卫淑华瞪圆了眼睛,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就是平时那个嘴贱手更贱的小良子。前些时候他们还一起比试剑法了。
她眼眶微红,问韩老夫人:“小良子是被人暗算了么?”
韩老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泣声道:“还不知。当时韩平找到阿良的时候,并未见林子里有其他人。大夫诊断伤势,说阿良身上的伤是被马拖行导致的,当是马受了惊,阿良没能控好马,不慎从马上摔落,又被马蹄踩伤。”
卫淑华赶忙问:“马有问题?”
韩老夫人摇摇头:“叫底下人去查了,那马没有被下药,也没有暗伤。”
“小良子马术极好,怎会突然就落了马。”卫淑华心中疑惑,但见韩老夫人神情黯然,也不好再多问。
虽然卫昭同韩崇良关系很好,但这毕竟是韩家的事。韩庆与卫家父子同在边关领兵,她与韩家也不该过分亲密。
林老大夫留了药方便与卫淑华回府去了。
路上卫淑华问林老大夫:“小良子伤的很重?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既然林子里什么线索都找不到,那就只有当事人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儿了。
林老大夫捋着胡子,眉头揪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说道:“韩少爷脉象很是奇怪,韩家府医说事先服了提气养血的药物,可老夫瞧着不像。但韩少爷重伤却也是实情。不好说,不好说呀。”
卫淑华道:“难道伤势还能作假?”
林老大夫就装死不吱声了。
卫淑华追着问,林老大夫也只能告诉她:“你给韩家送了药也算尽了心,但韩家的事儿你不该再管了。”
卫淑华见林老大夫不愿多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回府后就叫人去韩家打听打听。得知他们才走,宫里就派了太医去韩家。说韩崇良伤势过重,需要静养,恐怕一二月内是下不了床的。
“……事后宫里送了好多珍贵药材,叫韩少爷仔细养伤。”
卫淑华想了想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次日一早,她还去了韩崇良跑马的地方查看。有些凌乱的马蹄印,应该是韩崇良的马留下的痕迹。再往四周查探,又的确没有可疑痕迹。难道真是韩崇良自己不慎坠马?
她去找了曹英,曹英也不是很明白。
“既然淑华觉得事情有疑,我叫手底下人多注意着韩家便是了。”
卫淑华怏怏的踢着石子儿:“小良子也是我很好的朋友了,如果真是有人害他,我要帮他报仇的。”
曹英戏谑着朝她拱了拱手:“卫二小姐当真是侠义心肠,曹某佩服,佩服。”
卫淑华瞪他一眼,跺了跺脚:“我才不要理你了。”
曹英见她跑远,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卫昭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进了连州城。只是寻了几家客栈都没有空余房间了,就连小客店都几乎爆满。
卫昭强忍着腿伤烦躁道:“连州城竟这么热闹的么?”
虽已天黑,但连州城街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只是细瞧之下,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急色,倒不像是闲逛的。
韩司直见客店住不下,便到街上去寻牙人打算租一间院子。其实若是他出公差,多半就找个破庙或是避风的桥下将就了。奈何那位爷腿伤不轻,眼下案子又还未办,他可不敢轻忽。
牙人忙的满头大汗,韩司直找上来时人都忙晕了,头也不抬就摆摆手说:“没了没了,啥院子都没了,可别问了。”
韩司直忍不住问:“连州城为何这般热闹?”
牙人坐在门槛上捶了捶酸胀的小腿,叹气道:“客人是从外地来的吧,也难怪不知近来发生的事儿。”
韩司直眉眼一动,在牙人旁边寻了个空蹲下,不动声色的说:“鄙人是随我家少爷一起过来的,天黑来不及行路便到连州城歇歇脚,正打算天亮就启程往淮州去呢。”
牙人抬头审视他两眼,见怪不怪的道:“问盐的?”
韩司直笑着点点头。
牙人就道:“这连州城里日日来往的商人有七成都是为淮中盐来的,若在平时我倒可以帮你引荐一位盐商大老爷,可眼下倒不是时候。我瞧这位大哥也是憨实人,也不瞒你说,淮中出了件大案,三贵族出的盐在淮口被劫了,官老爷们正焦头烂额呢。”
他指了指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有的疾步奔忙,有的正四处打探。他道:“瞧见没,你当连州城为何这般热闹,还不是各地盐商听说了此事正心急呢。连州城里的盐铺听了消息,好些都不往外卖了,如今连州城里的盐价比饥荒时的粮价还贵上十倍呦。瞧着吧,明日还不知是什么行情呢。”
韩司直眉头蹙了蹙,看来连州城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峻。他问牙人:“小哥可知哪儿还能租到院子?我家少爷一路奔波,身体不适,还请小哥给指个路。”
牙人叹道:“非是我不帮你,你也瞧见连州城的境况了,实在是腾不出来了。就是我家都被赶来买盐的亲戚住满了。不过你们既要到淮州去,不如先去城东庵堂里将就一夜,总能遮风挡雨。待明日出了城,往白翠峰上的玉虚观去借宿一晚,也能好好歇息。不过兴许明日你们看了连州的情况,就不去淮州了呢。”
他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韩司直的肩膀,道:“你们是头一次跑淮中吧,听我句劝,这时候还是别往前头凑了。指不定啥时候就要乱起来了,还是趁早回家去吧。”
韩司直谢过牙人,一脸沉重的走了。
第163章
卫昭正坐在茶店门口临时搭的桌子旁,大腿上火辣辣的疼,加上近来风餐露宿的,再听着周遭吵吵嚷嚷的声音,他只觉脑袋一抽一抽的疼。
见韩司直面色不虞的回来,卫昭立马垮下肩膀,差点儿哭出来了。
“还是没有找到院子?”
韩司直摇了摇头:“大人,城东庵堂还有空位置,我叫随从先去占地方了。连州的情况不太好,也只能如此了。”
卫昭坐在这里也不是没听见周围人议论,本就不好的脸色此时更加阴沉了。
他低声道:“我们来时消息还未散开,沿路上倒算平顺。却没想到连州城的消息这般快,只怕不好收场。”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谢宏当朝告状,这会儿消息定也压不住了,就怕其他州府也同连州一样,那可真是造孽了。”
韩司直劝道:“大人也莫忧心,只要找回被劫盐车,事情定能回旋。况且各地也有存盐,我们还有时间。”
卫昭怏怏的点了点头,只觉得晕晕沉沉的。印象里似乎卫放将他安置在草垫上,扎的他浑身不舒服。但眼皮又沉又重,怎么用力都睁不开。
潜意识里他似乎又梦到了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梦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他面前,目光忧伤。他想睁开眼去看他,然而入目所见却是腥红一片。隐隐的,他听见那人在叫他阿昭。声音空寂幽怨,闻者落泪。
卫昭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的,他勉强睁开眼,一束光撞入眼中,让他忍不住眉头一皱。抬起酸涩的手臂遮在眼前,慢慢的适应了光线,方才发现他正躺在草垫上,外面天已亮了。
卫放就靠在一旁的墙壁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忙扭头看去,惊喜道:“少爷您终于醒了。”
卫昭张了张嘴,发现口舌干燥,下意识的舔了舔唇,哑着嗓子道:“我这是怎么了?”
卫放道:“少爷昨夜突然发热了,可吓死我了。韩司直连夜找了大夫给少爷针灸,又开了退热的药。”
他摸了摸卫昭的额头,大松了口气:“总算是退烧了。”
卫昭恍惚了一阵,挣扎着爬起来,只觉浑身哪哪儿都疼,尤其是大腿内侧。他低头看了眼,血已渗了出来,怕是伤口发炎了才导致的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