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不以为意道:“咱家书馆生意好一是占了先机,二是仗着府上藏书多。光凭改革经营模式,别家书肆仍是及不上我们的。”
霍宝儿狠狠点头:“毕竟不是谁家都舍得把孤本拿出去供人阅读的。”
他啃完瓜,一抹嘴巴,笑嘻嘻道:“少爷,韩老板给的酬金到账了。”
卫昭知道他财迷,索性挥挥手:“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霍宝儿眼睛亮闪闪的,趁热打铁说道:“宝儿还想扩大生意。”
卫昭终于舍得将埋进红彤彤瓜瓤里的脑袋抬起来了。
“扩大生意?”
霍宝儿狂点头,掰着手指头道:“盛京城繁华,今年皇上改革科举,各地学子齐聚盛京,加上太学扩招,如今盛京城可以说是遍地读书人,文风鼎盛。没考中的有部分已返乡,但绝大多数仍滞留京城,与各地学子交流学问,拜访京中大儒,期望有机会进入太学读书。”
“少爷这几日没到书馆去,但宝儿可天天都盯着呢。如今盛京城里除了世家子弟,更多的是寒门庶族。咱们家书馆一开张,虽有珍贵孤本吸引不少学子,但去书馆的更多都是寒门学子。”
霍宝儿挠挠头,道:“先前为防止有人盗书,咱们设定的押金价格相当于两本书籍的价钱。但即便如此,许多寒门学子仍捉襟见肘。他们大部分连三楼的茶钱都付不起,所以每日都只能蹲在书架旁背书,一背就是一整日。可书馆地方就那么大,全被那些学子给占了,倒惹得那些借书的人有诸多不满。”
“正巧咱们隔壁书肆老板要返乡,打算将铺子卖了。宝儿就想买下那间书肆,扩大店面。隔壁书肆也是三层,格局与咱们书馆差不多。宝儿打算将隔壁书肆改成阅书楼,凡进入阅书楼者皆可免费读书,但需将所阅读书籍抄写成册,交给咱们书馆售卖。这样既可叫寒门学子有书读,也能替书馆创收。”
霍宝儿说的虽零散,但也很有条理。卫昭不禁侧目。他感觉自己好像打通了霍宝儿的任督二脉。
霍宝儿有些心虚的看着卫昭,他是想替寒门学子做些什么的。那时候虽然年幼,但他还有些印象,姐姐的未婚夫婿便是个读书人。但因家贫买不起什么书,到书肆去看书时又常遭老板驱赶。
这几日到自家书馆看书的读书人往往小心翼翼,生怕店老板也像寻常书肆老板一样会驱赶他们。看书的同时又提着一颗心,效率可想而知。
他本也没想到这个办法,还是有人提点了一句,结合自己开书馆的经验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只是隔壁书老板是打算将铺子连同里面的书一并卖了的,这可得不少银子呢。
书籍珍贵,寻常人家往往买不起。书籍中记载的文献、技术则是贫寒之家可望而不及的瑰宝。书籍贵,纸张亦不便宜。倒有学子想要自备笔墨抄写,但抄完一本书所需的笔墨纸砚总价也不低。
卫尚从军,跟随齐国公扫平天下,获得战利品无数。跟随卫尚的幕僚却建议他每到一处都要仔细保留收缴回来的书籍文献字画。比之金银珠宝,这些才是无价之宝。
卫尚纳谏,因此卫家拥有藏书众多,其中不乏农书,医术等教授技艺的杂书。陆承逸常往镇国侯府来,说是同卫晞交流读书所得,其实大部分原因是冲着卫家的藏书楼。比起旧贵族世家,似陆家这等后起勋贵,纵豪富,但底蕴终究浅薄。
卫昭坐拥这无价之宝,自知其价值,但他志不在科举,读书也全凭兴趣。对那些读书人的弯弯绕绕他倒不甚了解。如今听霍宝儿一说,好像他们无意中做了件好事。
既开了头,便要好好规划起来,反正他们家除了金银,最多的就是书了。除了大哥看的兵书,自个看的杂书外,那些典籍也就二哥偶尔翻阅,大部分都搁在藏书楼里落灰呢。与其放着,不如拿出来共享。读书人得了便利,他自己也赚了钱,可不是一举两得之事。
秦芜听说这个计划,也觉得这是造福读书人的好事。秦氏耕读传家,底蕴更是深厚。单是她陪嫁过来的就有不少典籍。所以她不单送了书,还入了股。
秦芜一打头,卫昭坐不住了,满府走了一圈,签了一堆入股契书。包括他祖母的,他爹的,他嫂子的,还有他二哥二姐的。
霍宝儿看着一堆契书,一时怔怔。他发誓他虽然有心,但绝对就是随口一提,他没想着少爷会答应的!毕竟现在的少爷抠门的很。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顺利到让他倍感压力。
卫昭将契书分好,对霍宝儿说:“你依旧占一成,我爹他们一共占四成,剩下五成是本公子的。”
霍宝儿生无可恋的接过契书,一脸绝望的哀嚎:“少爷就不怕宝儿赔的血本无归么。”
卫昭按着霍宝儿肩膀,一脸认真的说:“霍大掌柜,本少爷看好你哦!”
霍宝儿:他一点都看不好自己怎么办。
第80章
霍宝儿哀哀戚戚的回房里咬着笔头写计划书,愁的头都要秃了。忽地想起那个提点他的人,连中午厨房做了他最爱吃的油炸小黄鱼都放弃了,顶着大太阳跑到外城蜜枣巷去找他认识不久的好朋友了。
卫昭午睡起来,精神还有些怏怏的,连吹进屋里的风都是暖的,外头的花儿蔫了,虫鸣都是有气无力的。
姜氏给他煮了凉茶,见他醒了又打了水给他净面。这天气别说动了,就是睡一觉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卫放在卫昭灌了一壶凉茶后送来情报:陆家人到小西山别苑避暑。
卫昭看过后心情一松,一些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小西山别苑藏着一批被拐卖来的少女,卫昭得到的是一份匿名情报。无论他从哪里入手,都查不到背后送信的人。但他叫卫放查过陆家别苑,的确发现了异常。
第二次又有人送来情报,说真相就在望月楼,希望双方可以通力合作。卫昭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望月楼里布置的暗哨隐秘,别说他的人,便是长孙恪亲自探查都未曾有什么发现。
第三次,对方送来一份陆府隐秘产业的清单,虽然清单上没有列出几处,但比长孙恪查到的要更深,他们得到的消息也越多。卫昭的心思便有几分松动。
他知道此举冒险,但没由来的愿意相信那个人。所以他没有犹豫太久,就随着那人送来的情报制定计划。
通过对金嬷嬷,还有对陆府产业的清查,他发现虽暂无真凭实据,但各地少女失踪案背后却多多少少都有陆家的影子。早几年他们手伸的不长,只在福州一带偏远地区作案,近几年却将目标扩大至全国范围。
卫昭知道有陆鼎在,即便查出事情与陆家有关,他也会仗着李淮宠信替自己开脱。这么多无辜少女,其中还牵扯周言一条命。这是他知道的,那不知道的呢?每每想起,他都觉得浑身发冷。
所以他的目标不仅仅局限于解救小西山的那些姑娘,也不是一窝端了望月楼。而是要将这股势力连根拔起。
尤其是想到周言奇怪的举动,他直觉这些少女肯定不止被拐这么简单。更何况,就曹英传回的情报来看,那些人能明目张胆的突破各地关卡,想也知道背后的势力有多深了。
恐怕远不止一个陆家,单说清江口被发现的‘货’,就足以证明吴氏兄弟不干净。
所以他不能急躁,他要等待时机,等一个人赃并获,叫陆家没有反驳之地。
“洪坤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在整合势力。”
卫昭抿了下唇。
侯府和洪坤必是不死不休的,不过是中间隔着一个李淮,两家人都十分默契的暂时罢手。他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证据只能震慑一时,因为洪坤早已察觉,李淮要他死,他逃不过。
自李淮动了除掉洪坤的心思后,便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撤换了朝中洪坤的钉子。等洪坤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但观洪坤态度,他应当还有后手。
而此次少女拐卖案多少同吴氏兄弟逃不开关系,卫昭在想,动了陆家,朝中必有动荡。这时候若再断了洪坤后路,会不会惹得他狗急跳墙,联手陆鼎对抗镇国侯府。
心里一时没有决断,他打算回头寻长孙恪讨个主意。
说话间姜氏来报:“少爷,城东卖雁的小贩来了。”
卫昭看了眼卫放:“看来是樊楼有消息了。”他朝外喊了一句:“姜婶,将人带进来。”
蒋四提着竹筐,透过孔隙还能看到里面正扑腾着翅膀的雁。进了门,蒋四搁下竹筐,朝卫昭抱拳行礼。
卫昭回了礼,抬手请蒋四坐下。
蒋四也不拖沓,才坐下便对卫昭说:“王六那小子忒贼,三公子叫小的盯着他,从樊楼事发到现在足有大半个月时间,那小子都老老实实的,一点儿问题都看不出来。派出去的人正要松懈下来,那王六就露了马脚。”
卫昭长眉一挑。
蒋四继续道:“王六他爹王老赖好赌,运道却不怎么样,先头卖了婆娘还了赌债,得了钱又混在赌场里。那点儿钱哪够祸害的,没两天就输个底朝天,左邻右舍都知道,赌场的人上门要债,瞧上了王六他妹妹。说还不上债便用王小妹抵。可谁知那日之后,赌场的人却再没上门。王六他爹竟也出奇的好几日没去赌场。许是实在忍不住了,前两日王老赖偷偷摸摸去了两回,却也不见赌场的人上门去捉王小妹。”
卫昭敲了敲桌子:“有人给了王老赖一笔钱。”他顿了一下:“不,是给王六的。”
蒋四连连点头:“没错,王老赖已经被赌迷了心智,便是得了钱也不会管女儿死活。王老赖手里没钱,进了赌场也只能看看热闹。小的便使了计,借王老赖一两银子,倒也够他玩儿两天的。”
蒋四就叹气:“王老赖手气实在不怎么地,输光了钱不说,又欠了赌场五两银子。王六下工回家时正碰见赌场的人去拿王小妹,他黑着脸拿了五两银子还上,这才救了王小妹。”
卫昭摇头叹息:“五两银子说拿就拿,可王老赖嗜赌无度,便是有千百两也不够挥霍的。王六这般作为可不是办法。”
“谁说不是。小人又盯了两天,总感觉王六在等什么人。他面上焦虑,每日上工前都把王老赖绑上,再将王小妹送到邻居家。估计是熬不下去了,昨日他趁酒楼不忙时到百荟街找了口技行首虞平说了两句话。我们的人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为防不测,小人留了人盯着虞平。”
卫昭瞳孔一震,脑海里一阵电光火石,樊楼命案在他脑中飞速流转,他似乎已经抓到了关键。
卫昭拍案而起:“我知道了!”
蒋四还在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被卫昭这一拍惊了一跳。
“蒋四哥,盯紧虞平,看看他都接触了什么人,千万不能叫人跑了。”
蒋四郑重道:“三公子放心。”
.
晚饭时霍宝儿还没回来,卫昭只叫姜氏替他留饭,自个则到前院吃饭去了。
瞧着卫儒一脸阴沉的回来,连卫远跟他问安他都没听见。卫昭不免提了心,他爹一向顾家,便是朝中有烦心事,在踏入家门的前一瞬也必会将情绪藏好,对迎上来的儿女们堆满笑脸。
数十年如一日,他从未见他爹如此情绪外漏过。
卫儒没在厅里用饭,卫昭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到书房外候着。
书房里静静的。晚饭过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书房没有掌灯。卫伯说侯爷到现在别说饭了,就是连口水都没喝。卫昭拢着眉,轻轻推开书房门。
卫儒站在窗前,窗外是一簇兰花,散着清幽香气。
“爹。”卫昭小声唤了一句。
天边最后一抹火红淹没在云翳之中,黑暗的光影下,卫儒身影高大虚无。
他捋了把脸,转过身来,朝卫昭笑了笑。
卫昭清楚的看见卫儒微红的眼圈,还有脸上没有擦干的泪痕,不由得心里一紧。
“昭儿莫担心,爹只是想起你娘亲了。”
卫昭看着窗外幽兰,默然不语。他娘最爱兰花了。
能让爹如此伤心……卫昭忽然抬头:“是不是长姐出事了?”
卫儒默然片刻:“你长姐有孕了,将将足月。”
卫昭脸色剧变。
一月前,长姐尚在护国寺。李淮那只香囊至今携带,从不离身,长姐绝无怀孕的可能!除非这个孩子是……
他试探的问卫儒:“皇上可知道了?”
卫儒摇头:“月份还小,且有幽兰草一事在先便暂且瞒下了。”他低低的叹了口气:“自长乐出生后,你长姐十年未曾有孕,便是她不说爹也明白这个孩子对她的重要。”
卫昭小心的看着卫儒,只见他爹欣慰中带着几分担忧,当然更多的是欣慰。他觉得他爹未必知道这孩子的身世。除了小莫子和长孙恪外,无寂和尚的事儿再无人知晓。
“那长姐是什么意思?眼下月份小尚能瞒下,以后呢?更别说涉及皇嗣大事,瞒不得的。况且李淮多疑,这么多年故意不肯叫长姐有孕,若这时知晓此事,又会如何对待长姐?”
卫儒有些怀疑的看着卫昭,半响方才说道:“你长姐没说别的,倒特意提起将此事告知你。”
卫昭心虚了一下,斜睇了卫儒两眼,小声道:“若要留下这孩子,有几分可能?”
卫儒眯了下眼:“若是再早些,恐怕很难留下。现在嘛……因皇后多年无子,朝中早有不少朝臣建议立其他皇子为储。立嫡立长,因此冯贵妃所出皇长子李霐获得不少支持。当然萧美人所出二皇子李雲,谢贵妃所出三皇子李霖,甚至赵嫔所出才五岁的四皇子李霂都有各自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