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清死死咬住唇,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一声不吭。直到在赫连戎川覆上他的脖颈,在他颈窝轻轻一吻的时候,他的克制才瞬间崩塌了,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赫连戎川一开始还以为晏长清是一贯的羞涩,于是想要扣住他的下巴,以亲吻安慰他。然而他立刻觉察到这颤抖的不正常。
赫连戎川突然变了脸色,立刻哗啦一声彻底拉开了窗幔。
他终于看清了晏长清苍白的面庞。顿时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凉水。
“你怎么了?!”
赫连戎川抚着晏长清的脸颊,指尖皆是一片冷汗。他心中一沉,想到了什么,立刻捧起晏长清想躲藏的手肘,不顾晏长清的抗拒,坚决而小心地揭开伤口处一层层的纱布。
那被白狼利齿咬出的两个血洞,似乎崩开了些,正在慢慢渗血。
赫连戎川心头立刻揪紧了,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一边细细地重新洒一遍伤药,一边小声道:“还疼吗?”
晏长清摇摇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不碍事,就是刚才……刚才压着了。”
晏长清下定决心要瞒着赫连戎川。
“怪我。”赫连戎川心中满是愧疚,只道是刚才自己太粗鲁,真的压到晏长清的伤口,可瞧了瞧晏长清的脸色,又很不放心,伸手就要摸他的额头。
晏长清心有余力不足,一下没躲开。
赫连戎川脸色一下就很不好看了,出门几步把晏长清身边的小侍卫揪了进来。小侍卫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晏长清面无表情的脸,心一横,只好按照只见的安排,回答赫连戎川的质问:“尉瑾尉太医说了,晏大人一切无碍,就是染了些风寒……”
赫连戎川冷哼一声:“盛夏里,你给我染一个风寒看看?”
小侍卫小声道:“殿下有所不知,秦川地处戈壁,夜里温度很低,晏大人又……又一时没盖好被子……”
赫连戎川眯起眼睛,道:“真的?”
晏长清支起身子,淡淡道:“不信?这可是你身边的小太医亲自诊断的。现下他正在外面施药,你大可去问。”
他语气里故意带了几分不悦的样子,既像是被当众揭了“夜里蹬被”的短处后的羞恼,又像是因为不被信任而不爽。
“好好好,我信。”赫连戎川嘴上哄小孩般应着,却又凝眉认真探了探晏长清的脉搏,见的确是风寒的症状,查不出异样,才终于稍稍放宽了心。
转身拿过小侍卫端着的汤药,舀了一汤匙,放在唇边吹了吹,道:“风寒也不是小病,好好喝药,然后睡一觉。”
晏长清看了一眼汤药,嘴唇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没搭腔。
赫连戎川扭过头,没好气地对一旁的小侍卫道:“还杵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小侍卫张了张口,想说话,可看到赫连戎川身后,晏长清微微摇了摇头,只得闭紧了嘴巴,逃命似地溜了。
“好了,碍事的没有了。”赫连戎川又用唇试了试汤药的温度,舀起一勺,道:“喝吧?别怕苦啊?”
晏长清又微微颤了一下,突然一把夺过他另一只手里的药碗,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将一大碗药一口闷了。
赫连戎川手腕一抖,险些将勺中汤药洒了出来。
“啪”地一声,晏长清将碗一放,也不看赫连戎川,只自顾自躺下,背过身去。
黑暗中,他死死咬紧了牙关。
赫连戎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真是太没情趣了。
默默替他掖了掖被角,赫连戎川道:“这次我帮你盖好被子,可不许再蹬了,嗯?”
晏长清眉心剧烈地抖了一下,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你啊。”
赫连戎川看着晏长清露出被子外的半个小小的后脑勺,长长的黑发如绸缎般铺了小半边的床铺,又软又黑亮,看得赫连戎川心中如春风荡漾,眼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温柔而宠溺的笑。
谁能想到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夜里还像个小孩子般蹬被子,着凉生病呢?
赫连戎川摸了摸晏长清的额头,有些不放心道:“好好睡几个时辰 ,捂捂汗,八成就好了。下午我再过来瞧你?”
晏长清终于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被晏长清凌厉的眼刀一戳,赫连戎川只好闭了嘴,灰溜溜地起身走了。
走到门口,却停下了。
“我娘曾说过,生病的人要多吃好的补补,你想吃什么,我先去给你准备着?”
身后阳光照射不进来的黑暗里,半晌,也听不见一声回应。
这么快就睡着了?看来他的长清,真的是累坏了。
赫连戎川不敢再打扰他,轻手轻脚地关了门,走了。
黑暗里,晏长清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竖着耳朵,在确定赫连戎川终于走远之后,拉开窗幔,“哇”地一声,将刚刚喝下的汤药,尽数呕了出来。
小侍卫听到屋里的动静,慌忙冲了进来,见到此景,吓地声音抖了。
“大人,您这是……我再给您重新熬一次药?”
晏长清支起身子,擦了擦苍白的,微微干裂的唇角。额角的碎发尽数被冷汗打湿,显得那张脸如鬼魅一般白。
“不必了。”
晏长清垂眸看着左肘层层裹缠的纱布。其实赫连戎川根本没有压到他的伤口。他的伤口之所以还未愈合,纯粹是因为那匹狼而已。
“尉瑾说的没错,我得的是恐水症,咽不下水的。你不必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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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水症,嗯,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狂犬病”……被带有病毒的猫猫狗狗,或者……狼这种动物咬伤抓伤,都会得的一种病。
不过本文是架空文啦,跟真实世界中的狂犬病有很多差别和改造,总之,一切为了剧情而服务(xia bian)
头顶锅盖,对天发誓,本文一定he
he=happying ending
疾风劲草 四
恐, 恐水症?
小侍卫明显被惊住了。他自小在皇城根长大, 小时候还真见过邻居家的小孩因为被野狗咬伤,得了恐水症。
那个孩子临死前的惨状, 他还历历在目。
明明是夏日, 可是那孩子即使裹着三层冬褥,仍大哭着喊冷,一点风都见不得。
明明水就在嘴边,可是那孩子不断挣扎, 哀嚎着,无论怎样, 一口水都不肯喝, 仿佛是毒、药一般。
最后那个孩子,不到半个月就死了。
小侍卫不敢置信地看着伏在床边的晏长清, 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道:“大人快别瞎说,我再去给您找大夫,再去看看?”
晏长清摆摆手:“这病治不了的。”眼睛慢慢扫过角落里盥洗的铜盆和水桶,道:“把那些水都倒了吧,想必过不了多久,我就见不得那些了。”
“大人!”小侍卫急哭了, 不知如何是, 道:“要不我, 我去把赫连殿下叫回来!听说东云皇宫有好多奇花异草, 他是东云人, 又对您那么好,一定有法子救您!”
“不许去!”晏长清断然喝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件事,我必须瞒着他!”
“大人……”小侍卫既着急,又委屈。
晏长清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完全没想到会自己染上恐水症,更没想到这个病爆发地居然如此之快,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只能硬撑着完成“抗震防疫十八则”,而具体的操作执行,只能交由最熟悉秦川本地情况的何离负责。
如果赫连戎川知道自己染病之事,一定会不管不顾带着他四处寻医问药,可是秦川百姓的事,又怎可随意丢下?那一日在白苍山顶,他已然发现越来越多塌陷的坑洞正在侵蚀秦川城的地基。过不了多久,秦川城必将遭遇更大的地震,毁于一旦。因此,万人大移民,时间紧急,又事关重大,他必须看着所有人安全转移,才能安心。
也许他真的活不了几天了,那么就让这几天的时间,花在最宝贵的地方。保护秦川数万百姓的性命,就是他作为一国将领最重要的使命。
至于其他……
晏长清胸中涌现出一股几乎让他窒息的酸楚和愧疚。他狠狠心,强行压下,睁开眼睛道:“你去告诉赫连戎川,就说你想请他帮个忙……”
“鞭笋?”赫连戎川看着前来送信的小侍卫:“你家大人怎么突然想吃这个?”
漠南十二郡,绝大部分地区都是戈壁和荒漠,只有最南角有一块罕见的湿地,流水潺潺,土地湿润而肥沃,长着一片茂盛而青翠的竹林。此时正值盛夏时节,正是挖鞭笋的好时候。
小侍卫按照晏长清的吩咐,老老实实道:“我家大人听人说现在的鞭笋最好吃,小声念叨了好几次呢。可是他现在忙着迁民,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得罢了。”
小侍卫抬眼忖度着赫连戎川的脸色,补充道:“您看,再过三日就是大人的生辰了,要是能赶上生辰,遂了大人这小小的心愿……”
赫连戎川正愁晏长清生辰送什么礼物呢,黄金白银这些俗物,他定是不稀罕的。难得从小侍卫嘴里听到他想吃什么东西,就是再难,他也一定要弄来。
得来不易的山间野味,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赫连戎川微微一笑,道:“不就是鞭笋么,他想吃,多麻烦我都给他挖几大筐来。不过我得再去瞧瞧他的病,瞧完再走。”
小侍卫赶紧拦住赫连戎川,急道:“殿下,那片湿地竹林,距离秦川城足有三日多的路程呢。您看这日头?再不赶紧去,回来就赶不上大人的生辰了!”
赫连戎川抬头看了看天,刚到正午,晏长清这一觉还未醒,若是等他醒来再走,定是来不及了。
也罢,既然长清有胃口想吃东西,想来病已然好了大半了。等他回来抱着满筐鲜嫩的竹笋,那人一定会很开心吧。
秦川迁城之事,赫连戎川虽然很想帮忙,但是他自知身份是东云人,此时若插手多了,只会给晏长清召来非议、帮倒忙。因此他只能做些传令跑腿的活计,尽量帮晏长清分忧。
从白苍山下来,晏长清就一直心情沉重,眉头紧锁。赫连戎川知道他是在为无翳兄弟的死,以及秦川城的事而心伤。
他越这样,赫连戎川就越心疼,越想让他开心起来。
可是碍于身份,他的帮助有限,只能干着急。
那么眼前,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
于是刚刚奔波了一天一夜的赫连戎川,又重新骑到了马背上。
可没走几步,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
小侍卫还以为漏了馅,心中一惊,道:“殿下……?”
赫连戎川扬了扬手中的马鞭,有些不放心地补充道:
“记得提醒你家大人按时吃药,病好了也要再喝几次,好好巩固。另外…”
赫连戎川从怀里掏出一包刚刚在小铺子里买的,本打算亲自送给晏长清的冰糖蜜饯,递给小侍卫道:
“喝完药记得给他含几颗,我看他这喝药皱眉难过的样子,一定是你们熬得药太苦了?”
赫连戎川老妈子般絮絮叨叨嘱咐半天,小侍卫只得战战兢兢地嗯嗯点头 。
终于一溜轻烟,纵马远走了。
小侍卫呆呆地抱着这一包糖,目送着赫连戎川的身影消失在天边,终于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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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城门口。贴在城墙上一排白纸大黑字的迁民告示被毒辣的太阳晒着,纸张变得很脆,风沙一吹,哗啦啦地碎成了无数纷飞的白色蝴蝶,直扑人脸。
何离抱着厚厚一大摞还飘着墨香的告示,沿着城根不断奔走,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指挥着提着浆糊的府兵们:
“这这这,哎对,这儿也贴上。还有这儿,嘿!你贴这么高作什么,仰着脖子看告示费不费劲呐!贴低点,这面墙都贴满,再贴那边儿,一定要让所有人看见!”
这么忙活了半天,几个年龄小的府兵终于受不住,放下沉甸甸的浆糊桶,揉着酸痛的胳膊,满头大汗抱怨道:“何主簿,您是打算把整个城墙都用这告示糊满不成?”
“对啊何主簿,都贴这么多了,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到啊!”
何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朝不远处的城门望去。
古朴沉重的城门大开,三三两两的人影晃动,是背着大小包袱,挈妇将雏,哭哭啼啼离开秦川城的百姓。
迁民告示贴出去整整两天,可是按照要求出城的百姓,零零散散不过百人而已。
何离拍了拍手上的灰,拿出几分严厉的样子,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这几个新兵蛋子是想偷懒。贴几张告示就累着你们了?赶紧干别啰嗦!”末了顿了一顿,指着墙上告示的最后几行字:“把这迁民期限,和拒绝迁民可能引发的隐患,都给我拿笔圈出来,再醒目一点!”
府兵们只好怨声载道地应了。可是何离的眉仍紧皱着。
他已经接连派下三支说服迁民的队伍,挨家窜户地讲解“抗震防疫十八则”的要领,想要劝服百姓们迁走。怎么没什么动静呢?这可是晏大人交给他的头一件大事,他无论如何也要办好才是!
何离心焦地朝城内走去,没走多远,只听得一声泼妇骂街的暴喝:
“滚滚滚!老娘不搬!死也不搬!”
砰地一声关门的巨响,七八个府兵被赶了出来,个个灰头土脸,其中两个身上还挂着烂菜叶子,颇为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