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清一把推开身上的女子,黧黑的眼睛搜寻着房间的每一处。房间是华丽繁缛的南尧风格。雕刻着花草百虫图案的廊柱,绣工精美的硕大软枕,猩红色的帷幔。
晏长清的阳光终于在一处帷帐后侧定住。
窗户!
晏长清心中一喜,踉跄着奔过去,用力一推——
窗户纹丝不动。又用力推了几下,只听得窗户外沿响起哗啦啦铁链晃荡的声音。
比手指还要粗的铁链紧锁着窗户,根本不可能扯断。
看来那达岩早就知道他不好对付,故而封死了所有出口。
该死!
晏长清骂了一句,身体不受控制沿着墙壁缓缓地滑下来。不知怎么,他手肘处的伤口虽然仍旧在滴血,但是痛楚似乎逐渐消失,身体关节也开始有些僵硬……
蛊毒加重了。
过不了多久,他是不是也会变成和那些女子一般,成为没有意识的玩物?
几个女子再一次涌了上来。一再被抗拒让她们现在变得更加急躁,她们争抢着拉扯晏长清的手脚,迫不急的地想要趴在这唯一的猎物身上,想要把他拖进堕落的漩涡。晏长清气喘吁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一个甜美的,充满诱惑的选择就摆在他面前。
只需要放弃抵抗。
晏长清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这些女子,明明是他想要救的人,他绝对不可以……不可以!
晏长清咬紧下唇,攥着墨玉簪子,果断地刺进手肘还在流血的伤口处,用力往下一拉——
这一刺用力更大,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伤口撕裂,鲜血飞溅,皮肉翻出来,甚至能看到森然的白骨。
嘶——
强烈的痛楚再一次帮他找回了一丝清醒,身体也灵活了些。他挣扎着从女人堆中挣脱出来,勉强退缩到一个为帷帐遮掩的角落里。
伤口血流如注,力气也被蛊毒束缚着使不出来。晏长清剧烈颤抖着,满是鲜血的手心一滑,墨玉簪子滚落到地上。
骨碌碌——
造型古朴圆润的玉簪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停住了。
晏长清突然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玉簪。
这个声音,有点不对劲。
晏长清俯下身,侧着耳朵,扣起中指和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刚才玉簪滚过的那几块青黑色的石砖。
咚,咚,硿!
有一块地板地下,是空的。
电光火石之间,晏长清突然想到他少时所读的列国志。在那本记载天下诸国地理人文风貌的书中,曾提到南尧国多崇山峻岭,多暴雨。大雨侵盆之时,常有巨石泥沙滚下,灾害频发。故其百姓普遍缺乏安全感,常在自家宅院的各个房间挖掘密道,躲避泥沙灭顶之灾。
虽然身在燕国,但是达岩有没有可能仍旧沿袭着南尧的风俗?
晏长清顾不得掌心有伤,十指并用,生生挖开了石砖之间的缝隙,用力一掀——
石砖之下,一条深不见底的石梯密道展现在眼前。
晏长清不再犹豫,纵身跳下。
石梯极长,极陡。四下寂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晏长清只听得见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
呼——呼——
晏长清深深呼吸着,努力保持自己的清醒。他默默告诉告诉自己,前方一定有出口,他一定可以活着出去!
掌心的鲜血滴滴答答,滴落在石梯上。可是晏长清仿若未闻,死死用指尖摁着那血肉淋漓的伤口,以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清醒。
必须清醒。
他是燕国的大将军,他还有未完的使命,怎么可能窝囊地死在这里?
不知走了多久。仍旧看不到一束光。越走,步子就越沉重,晏长清跌跌撞撞,只觉得眼前又出现了肢体交缠,春光乍泄的幻觉。
再捏掌心的伤口,再用玉簪扎自己,已经收效甚微。
四肢再一次不听他的使唤。晏长清一个趔趄,脚下踩空,沿着石梯滚了下去。
不知滚了多少阶石梯才停住。晏长清躺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头晕眼花之间,只觉得身下的地板冰凉沁骨,格外舒服。那种从未重视,甚至抗拒的原始欲望,没有了疼痛的对抗,再一次在他的身体里抬了头,汹涌地叫嚣着,想要发泄。
晏长清浑身燥热,突然萌生了想把衣服全部撕开,好好地在地上贴一贴的愿望。
不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晏长清勉强抬起头,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模糊的火光。
赫连……是赫连戎川?
火光渐进,一张阴狠的,嘲谑的面孔从黑暗中现出来。
晏长清心里一沉,挣扎着就要逃跑。
达岩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晏长清,将他死死抵在坚硬的墙壁上。
后脑勺重重撞在石壁上,晏长清头“嗡”地一声,终于又找回几分清明。
尽管再也使不出多少力气,晏长清仍用带血的手掌颤颤巍巍反掐住达岩的脖子。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剧烈颤抖,几乎形不成任何威胁。可是他仍固执地坚持着,倔强地高昂着头,黑水银般的眼睛盯着达岩,眼中写满了不屈和鄙夷。
这双眼睛……真是漂亮……
达岩脸色微变,细细打量着眼前浑身是伤的男人。忽明忽暗的烛光下,那人青丝凌乱,大红的衣衫被撕扯的破烂不堪,露出瘦削而精致的锁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带着水光,上面有数道青紫撞痕,和斑驳的鲜血。
这一切都显示出一种蛊惑人心,想要让人施虐的渴望。
达岩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撩开一缕粘在晏长清唇边,被鲜血和汗水浸湿的乌黑发丝。
他一心想着怎么折磨这人。怎么竟忘了看一看,这大名鼎鼎的银面阎罗,究竟是什么模样?
究竟是什么模样,才会有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
达岩用力钳住晏长清的下颌,不顾他的挣扎,在他耳后摩挲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那张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的边缘。
花蚕情蛊 二
面具撕落,露出的是一张写满愤怒的,又极其俊美的脸。长长的,因愤怒和情热而被染成玫瑰色的眼角,线条优美利落的下颌。
又是非常年轻的一张脸,若隐若现地显露着尚未彻底成熟的,甘美的少年气。
达岩不可置信地盯着晏长清。
竟然就是这样漂亮的男人,在沙场上号令群雄,带领着声名赫赫的玄甲军,所向披靡?
也就是这样年轻的男人,在三年之前一剑砍断了自己的腿?
不——他不信!他不服!
他必须要毁灭他,从灵魂,到肉体!
达岩眼睛里腾起一簇忽明忽暗的火苗。半晌。
“我改主意了。”达岩低声道:“我想尝尝,你的滋味。”
晏长清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底里头一回涌现出不可抑制的恐惧。
这人什么意思?
晏长清一肘狠狠击向达岩的腹部,趁着对方吃痛蜷缩的一瞬,挣脱出来,开始狂奔!
呼——呼——呼!可是没跑多远,晏长清就感到力不从心,花蚕蛊对他的影响太大,不仅仅是情热,连四肢都变得更加不听使唤。
该死,如果不是中了蛊,他绝不可能如此狼狈!
眼前再一次出现了达岩的脸。晏长清下意识地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躲闪不及的一记重击,晏长清重重摔倒在冰凉的地上。达岩毫不客气地压下来。
真是……漂亮。
愤怒和压抑的情热,让他这张脸显得更鲜活,更倔强,也更想让人去征服。
人人都说,这是三代忠烈,名门少将,大名鼎鼎,高不可攀的银面阎罗,可他达岩就偏要玷污他,弄脏他。
如果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奉若神明的晏将军竟被男人压在身下羞辱,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情?
只要征服了他,就可以彻底洗清自己这几年所受的苦难和屈辱。
“这一下,是刚才还给你的。”达岩用手指抹掉唇边沾染的鲜血:“之前的旧账,就用你自己还。”
话里的意味不言而明。晏长清瞳孔剧缩。
不可能,他宁愿立刻去死,也绝不可能!
然而再用力地挣扎也无用,达岩骑在他腰间,死死桎梏着他。晏长清不顾一切地反击,仓皇之间,手指触到了达岩腰间一个坚硬的刀柄。他用力抽出,掌心一旋,刀尖向外,猛地向达岩刺去!
鲜血飞溅!
达岩没料到晏长清居然还有力气,仓皇间躲过这对心口的致命一击,肩胛却被深深刺穿。剧痛彻底激怒了他,达岩用力攥住了晏长清的手,冷笑一声,拔除尖刀,毫不犹豫地调转尖头,刺向晏长清。
不——!
心脏骤然收紧,晏长清剧烈地喘息着,用手攥住了刀尖,利刃瞬间刺穿他左手手掌。晏长清咬紧牙关,一眼不眨,竭尽全力抵抗!
静默的,生死一线的博弈。
掌心和手肘的伤口不断滴落着鲜血,胳膊越来越颤抖,眼见锋利的刀尖距离心口只有半寸——
一道银光裹挟着风闪过。
达岩突然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一把细长雪亮的弯刀扎进了他的后背,刀柄上闪烁着紫水晶和金刚石组成的雄鹰穿云图,华丽而耀眼的东云图腾。
达岩转过头看向身后,他不可置信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张口刚要说话,喉咙里却涌现出大股鲜血,他不可抑制地滚落在一边,剧烈地咳嗽着,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快要窒息了。
那把匕首,精准无比地扎透了他的肺。
晏长清艰难地喘息着,朦朦胧胧地看到那从黑暗中走出的身影。
桀骜的黑发,挺直的鼻梁,深邃的,茶褐色的眸。
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晏长清身子一晃,精疲力竭地向后倒去。
赫连戎川急促地上前一步,稳稳地抱住了他。
赫连戎川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晏长清这样狼狈惨烈的样子。如绸缎般的黑发凌乱地铺散着,一向干净,一丝不苟的衣衫被撕开,破烂不堪。露出的大块肌肤上无一不带有斑驳的伤痕。右臂的累累伤口更是惨不忍睹……
心底某处莫名地抽痛着。赫连戎川小心翼翼地把晏长清拦腰抱起,可是没走几步,他突然意识到怀中人有点不对。
流了那么多血,可是晏长清的脸色并不苍白,而是浸染着可疑的嫣红,身体也滚烫的吓人。冷冰冰的眸子失去了焦点,晏长清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手指攥着赫连戎川的衣领,似乎想要和他贴的更近。
赫连戎川不敢置信地看着晏长清。
他这是在……发//情?
将晏长清轻轻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赫连戎川转身一脚踩在达岩胸口,近乎咆哮:“说!你给他下了什么?”
达岩惨笑着摇摇头,爆发出剧烈地咳嗽,鲜血源源不断从口中涌现出来。
他输了,又输了,又输在银面阎罗手里。
他不想再说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字。
赫连戎川长眸微眯,怒极,嘴角却反而浮现一丝微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轻轻用刀尖挑了,在达岩面前晃了晃:
“你看看,这是什么?”
一块晶莹剔透的观音玉坠,一看就价值连城。慈悲的观音像栩栩如生,只是脸庞被鲜血溅了一角,莫名地渗人。
达岩瞪大了眼睛,惨叫着就要去夺,赫连戎川当胸一脚,将他狠狠踹翻在地。
“你若再晚一刻说,我就命人卸她一双胳膊。晚两刻说,明天你这寨子里就会出现一道奇景——”赫连戎川冷笑一声,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个有趣的节目:
“你说是人//彘好,还是人/皮/灯笼好?”
达岩如遭雷击,嘴张了张,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吼。
赫连戎川笑道:“我看还是人/皮灯笼好,把灯油倒进去,点着了,晚上看着一定很有意思……””
达岩目眦欲裂,挣扎着爬起来,手指沾血,终于颤颤巍巍在地上写下两个字:“花“”蚕”。
花蚕情蛊!
赫连戎川心头一惊。
他少时在南尧国当质子期间,曾悄悄流进南尧虫蛊的禁馆,心术不正地翻阅了不少被禁止的蛊术,尤其是稀奇古怪,控制人心的情蛊。在这些情蛊中,有一种最下三滥的,便是这花蚕情蛊。赫连戎川记得,这种欢情蛊,阴狠歹毒,中蛊者不仅神志会逐渐混乱,动弹不得,还会如溺欲海,痛苦非常。
但解法也并不难,花蚕蛊性属极阴,只需摄取阳气,阴阳调和即解。
怎么阴阳调和呢,当年曾自诩为“东云第一风流”的赫连戎川,在看到书上那两行字时,也拍案叫骂了一声“无耻下流”。
那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要想阴阳结合,就非得找那血气方刚的男子,与之欢好五天五夜,方解。
可又有什么人能扛得住五天五夜?
这蛊术分明就是无解。
纵使真能扛得住,可是这种解法,又如何能用在晏长清身上?他那倔强清高,从不肯屈就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需解毒,定是宁可拔剑自刎也不肯的。
赫连戎川不禁苦笑一声。达岩见他刀尖一松,顿时如猛虎扑食般扯下刀尖的玉坠,他倒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干了观音脸上的血迹。
“我——我娘——她——”达岩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的喉咙里努力发出几个浑浊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