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肆意倚在龙椅上的人立马站了起来,走到刘志面前,难得从他嘴里听到带着怀疑的话,“你说真的?”
刘志没有隐瞒地道:“我还没见到人,您也嘱咐了不能拦下他,我只听士兵说见到了先皇当年赐给你的那块金牌,再听他的描述,基本可以确定是祁寒无误。”
赵立又问:“他现在人在何处?”
刘志答道:“城中的相思酒楼。”
赵立看向一旁的曹公公,吩咐道:“传令下去,朕即刻就出宫,除了总统领刘志,其他人不得跟着。”
“来人,更衣。”
曹公公见他这劝不住的架势,急得手都发抖:“使不得啊皇上!”
赵立换了身便衣,还得空回他:“我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
曹公公赶紧低下头,“您这是在折煞老臣啊!”
刘志看不下去,出身安慰道:“曹公公你就放心吧,有我在皇上哪能出事啊是吧?”
堂堂大统领给自己做这样的担保,曹公公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最后只能由着他俩去了。
刚过未时,苏木苏方出去打探消息了,祁寒无事可做,换了身素衣打算去集市逛逛。
京城最有人情味儿的地当属这集市了。
祁寒只是想看看,没要买的东西,可看见一小孩守在摊前,他还是心软的走了过去。
他面前摆着的都是竹编的一些小物件,小孩目不转睛的盯着祁寒看,祁寒选了只竹蜻蜓拿在手里问他:“这个多少钱啊?”
“哥哥,这个两文钱。”
他看着很小,祁寒不确定他是否已经识钱。祁寒从钱袋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他,看他只是接过没说话,心下明了。
祁寒刚要走,身后突然传来急速的马蹄声向自己这边逼近,祁寒只来得及把那小孩推开,自己却来不及躲。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摔倒在地,马蹄会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被人接住了。
祁寒要是没感觉错的话,接住他那人还在他的腰上捏了两把。
……
这光天化日之下,敢对男的耍流氓?这人胆子未免太大!
待祁寒站定后,那人便松了手,祁寒刚想看看这厚颜无耻之人长什么样,那小孩就跑过来拉他:“哥哥,你没事吧?”
祁寒将情绪抛诸脑后,蹲下去跟小孩子的视线齐平,担心他吓到了,安慰他道:“哥哥没事,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小孩摇摇头:“我没有。”
第八章
听到小孩没事,祁寒放心一些就打算走,谁料那小孩拉住他就不松手了。
祁寒问他:“有什么事吗?”
那小孩有些犹豫的摊开掌心把祁寒刚才给他的一两银子还给他,他诚实道:“哥哥,我骗了你。我很早就识钱了,可是我家太穷了,你刚刚护了我,我不想骗你,这钱还你。”
祁寒盯着他的手掌,上面生了些老茧,祁寒眼眶忽然一酸,大概能明了当年苏氏碰上苏木苏方时的情绪了。
他没收回那一两银子,而是问他:“你的父母呢?”
小孩很淡定地说:“哥哥,我家就只剩我一个人。竹编是我从前跟着爷爷学的,不过他也去世了。”
他说的从容,跟祁寒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太一样,他是什么都懂的,还对家破人亡这事实认清了很多遍。
他也是极能吃苦的,能靠自己的双手出来赚钱,他身子骨看着才三四岁般大,祁寒现在才明白过来,他多半是饿成这样的。
“几岁啦?”果不其然祁寒问他时,他回答说:“七岁。”
“哥哥不住在京城,住在很远的江南,不过那里很安静,也可以上学,你想跟哥哥走吗?”
祁寒想他要是愿意,自己就带他回江南,反正也不担心养不活他。
小孩还没回答,身后就有人打断道:“不行!”
祁寒回头看,那人身着灰白色的鹤氅,袖口露出来的手掌宽大,再往上看,头上戴着碧绿的玉冠,还有那张祁寒再熟悉不过的面貌,怎么看怎么跟这集市不搭。
“草民参见皇——”
祁寒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立用手捂住了嘴巴。
他的掌心温热,不知是不是故意,他的掌心若有似无的蹭到了祁寒的薄唇,祁寒不敢再挣扎。
见祁寒点了头,他才松开手。他道:“在外不必行礼。”
祁寒下意识道:“谢皇……”随机又反应过来,说了声“是。”
祁寒心里有了答案,那无耻之徒大概就是赵立了,本被占了便宜的怨气,现在是只能深深往肚子里咽。
祁寒不知道他跟赵立还能说些什么,还好小孩拉了他,“想的。”他说他想跟祁寒回江南。
祁寒正要答应下来,赵立向前一步拦住他,对那小孩道:“我让你进翰林院,归礼部尚书周世平所管,你可愿意?”
这比祁寒所提及的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江南来说,肯定是要略胜一筹的。
可是……
他看向祁寒,祁寒也没想到赵立会跟他‘抢人’,不过进翰林院和跟他回江南相比,祁寒更想他进翰林院,毕竟能跟在那礼部尚书手下,才略跟见闻都是大不一样的。
见祁寒点了头,那小孩才跟赵立说:“我愿意的!谢谢您!也谢谢哥哥!”
这厢把小孩安顿好,祁寒就打算回客栈了,赵立一路跟着他,也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祁寒心里想也是,他现在哪有跟皇上寒暄的身份。
到了相思客栈门口,祁寒回头看他,赵立也在看着他,赵立先开口道:“可否同我一起喝杯茶?”
祁寒不知他是特意来见自己还是巧合,现在见都见了,何况他刚还救了自己,怎么说这杯茶祁寒都理应请他的。
祁寒要了个隔间,怕赵立觉得外面吵闹。
这会儿正是茉莉花开的时候,祁寒点了一壶茉莉花茶,香味袭鼻,小二为两人斟满杯便退下了。
祁寒端起茶杯才想起来茶是以沸水泡之,他被烫得松了手,茶杯落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水洒在桌面留下深深的水渍。
赵立马上执过他的手放在嘴边轻吹,眉眼间全是珍视的模样,祁寒看不了他这样,而且那并不算什么伤。
祁寒讪讪抽回自己的手,两人视线相对皆是尴尬和不自在。
他们都没说话,祁寒不想场子冷下来便率先道:“你怎一个人出宫了?”
他这话在赵立听来,就被理解成了祁寒是在担心他的安危,他说话都比先前轻松了几分。
他解释给祁寒听:“刘志跟我一起,闹市刚发生了抢劫,他追人去了。”
祁寒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赵立问他,“手可无碍?”
“无碍。”
赵立又明知故问:“你回京是有何事?”
祁寒有很多疑问想问他,可他没有资格。
心里千回百转最后只剩一句:“帮阿姐办后事。”
“办完事还走吗?”
“嗯。”
说到这,祁寒从怀里摸出那块儿金牌,他放在桌上往赵立那边推,像是解脱般地道:“这个还给你,我这次回去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它不该在我这浪费价值。”
赵立听到他说又要走心里就气,接着他还把自己给他的权力还回来。
他看都没看那金牌,恼怒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岂有退回来的道理!祁寒,三年未见,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祁寒赶紧赔罪:“皇上息怒,草民不敢。”
赵立看着面前的人,几年没见,自己从前给他养的那些肉又给他瘦回去了,刚在集市搂他那一下,那腰他一只手都能握住。
但还是很白,白到看着像身子不好,赵立不免想:那江南的天没太阳吗?
他绕了那么多弯子,好不容易把人逼回京,又怎可轻易放他走?
他恢复到那个狠辣的皇帝,威胁祁寒道:“那苏木苏方二人正在宫里等你,你确定不跟我回去?”
祁寒想过回京会碰上他,开场白的说辞想了一套又一套,可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
他不可置信,“赵云峥你威胁我?”
赵立见他喊了自己的名字,知道他是真动气了。
但没办法,他只要祁寒留下来,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坏人了。
“我说的不明显吗?”
是了,赵立真要做起坏人来,祁寒是没办法逃的。
赵立坏人坏的直白,狠话跟手段都明明白白的使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坏人。
祁寒想,自己恐怕是又要困在这京城了。
他试图为自己谈条件,“我跟你回宫,你便放了他们吗?”
赵立给了巴掌,当然得哄一哄。
他道:“我想放的,但他们不走,就还是留在你身边受你指示怎么样?”
留在自己身边总比在别处强,何况他也需要他们,所以祁寒同意了。
第九章
再次回到这皇宫中,祁寒看着那绯红的墙门,只觉得命运真会捉弄人。
他来京城骑的快马,回宫居然是八抬大轿,他何其有幸能跟皇上同乘一台大轿。
赵立做完坏人,也没再为难祁寒,祁寒兴致很低,他便没找他说话。
赵立看着这门想起三年前祁寒走时,他让刘志护送祁寒出城,祁寒头都没回毅然决然的走了。
他却像个傻瓜似的,跟着他们到了皇宫门口,他想祁寒要是回一下头,他就不计较那些深谋算计把他留下了,但祁寒没有。
可真当祁寒走了,他又觉得其实那些算计都比不上一个他重要。现在人回来了,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了。
赵立给祁寒安排的寝宫是皇上的住所:长生殿。
祁寒真的很想问他把自己当作什么?男宠吗?区区一男宠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担心他的皇后发脾气吗?
不过他没有权利拒绝皇上,所以他认清现实的住下了。
苏木苏方果真如赵立所说在长生殿等候他,他们见了祁寒忙向前来问祁寒的情况,祁寒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说:“目前我得住在这了,你们要是不想留在这,我便让皇上放你们出宫。”
苏木苏方是刘志带来的,只因刘志一句“祁寒在宫中”,他们就义无反顾的来了。
他们这一生都以追随祁寒为己任,不只是因为苏氏的临终托付,更多的还是他们把祁寒当家人。
祁寒在哪,他们自然就在哪。
所以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就在这。”
祁寒八岁进宫那年,他们没陪着,如今祁寒二十三岁再入宫,会有他们陪在身旁。
“那祁钰小姐的丧事?”
祁寒抬手堵住他俩的问话,他道:“先作罢。”他都来了这京城了,那祁钰阿姐的灵魂至少不会孤单了。
苏木苏方只当他是自有想法,殊不知祁寒跟赵立提过这事,赵立是说什么都不同意,祁寒是别无他法。
皇上赵立对苏木苏方还算好,给他们各自安排了房间,隔着祁寒不远。
还给祁寒配了个贴身宫女,是熟面孔夏春。
她显然没想到会见到祁寒,转念一想,能同皇上住进这长生殿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跟着夏春一同送进这长生殿的还有那琳琅满目的首饰和绮丽多样的衣裳。
祁寒看着镜中的自己,夏春的手还在自己头上忙活着,这一个头能带的了几样东西?
夏春如以往那般称祁寒一声“公子”,然后说,“果然红色还是最衬你。”
祁寒想让她改口,可又实在是不知道该改成什么,他看了眼头顶上那垂落下来的红色玉冠,索性随她去了。
祁寒在这长生殿白日里无事可做,只能坐在那书案前发呆,他不免又想起十四岁那年,夏春给他扎了羊角之后,赵立见了他总爱扯他的发尾玩,连周先生都要逗逗他,说他正是孩童年纪。
祁寒心里反驳,他都这般大了,哪里还是孩童?赵立在一旁笑得可欢,祁寒那段日子可谓是有苦难言。
除去这个,赵立对他倒是都好。
十五岁如期而至,大寒之日,昭阳殿的院里落满了雪,青瓦红墙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那几近光秃的银杏树上时不时往下飘落一两片枯黄的落叶。
昭阳殿每年的寒冬都如此,祁寒待了六年,回忆起来的都是被那姜黄色所点缀过的冬天,还有……站在长廊里赏雪的少年。
祁寒还是头一回见赵立比他起的早,他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去找夏春束发就瞧见了赵立,他自那深红的长廊里站着,目光眺望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祁寒走过去他也没察觉,祁寒唤他一声“七皇子”他才回过神,他眼里有祁寒看不懂的情绪,很陌生。
祁寒还没说什么,赵立看着他散在肩上的头发道:“怎么这副样子就出来了?”
祁寒想给自己辩解,又觉得没有意义。
只是提醒他道:“七皇子,今日大寒,我到束发之年了。”
赵立这才想起自己半年前的承诺,他唤来夏春,“从今日起,给他把两个羊角改为束发。”末了还笑着说了句“小陪读长大了。”
“是。”夏春应下。
祁寒不解,到了今日,他便跟赵立同岁了,他为什么说自己小?
他跟夏春向七皇子告退,然后回了七皇子的寝殿去束发。
赵立从背后看他,一头青丝垂顺的搭在身后,跟那满院的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手腕上飘着灰色的腕带,画面看上去素净又沉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