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铭少,嚣张过分了吧。” 家中四代为官的薛绛拿着短棍,敲打马车轮子。
“是啊,让何铁手看到你在营房驻地飙马车,我看你怎么死。”这是兵部侍郎家的老么。
“你搬什么过来了,还派马车?”
能跟谢铭搭上话的,三三两两往这边聚。
车门一开,谢铭探出头,笑的那叫一脸春光灿烂,一口白牙晃得人眼花,“谁想要马车没收,尽管拿去,反正不是小爷的。”
谢铭从马车跳下来,一身行头震得围观群众目瞪口呆——这是首辅家的少爷呀,还是码头扛大包的苦力哇?
只见谢铭背后背个半人来高的行李包,左边肩上扛一个大袋,右手里提两个包裹,虽说百十来斤对他们根本算不得什么,但这这这是谢大少,油瓶倒了都不用扶的富贵命。他给什么人卖苦力呢?
这时,封冉也从车里下来了,他现在是羽林卫的驻地司务官。封小将军看看周围的人,开口前,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今天,我来介绍一位新成员……”他还没说完,就见众人的眼神唰的一下子直了,视线越过他,射向他的背后。
封冉认命回头,只见一只穿着攒花缀珠马靴的脚从马车上伸出来,踩在车蹬上,轻盈的让人心颤。新人露面了,他整整鹊尾上系着缂丝连云纹的冰蓝纱,还有身上水湖蓝的苏锦斜领武弁服,燕纹马蹄袖口,顺顺衣服上并不明显的压出来的小皱,到白玉腰带,到腰间鲨鱼皮小匕首,到胯侧三尺青锋佩剑,到佩剑上的五彩如意剑穗——精致!
然后,一步,两步,三步,落地。
众人:(|| Д)
“大家好,我是新成员,我叫水清浅。”扶着剑柄,很是威风八面地跟大家打招呼。
封冉脸上的表情跟被谁揍了一拳似的,话从牙根里往外挤,嘶嘶透风,“根据上峰指示,水清浅,暂时,跟大家一起受训。”
“为什么我就没有自己的营舍?”水清浅打量着自己未来三个月住所,一进门是个小厅堂,最里面是卧室,卧室和小厅堂中间是碧纱橱隔出来的稍间,有桌有椅有榻,会客,读书,起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是谢铭的营舍,作为精英,作为左副尉,谢铭当得起这样的待遇。根据水清浅的了解,所有来羽林卫接受训练的精英们都有一小套这样的营舍,除了他。他要跟谢铭挤一间,故而有此一问。
谢大少,“能收你,你就偷着乐吧。我都没抱怨,你挑什么?”
“我哪里不好了?”
谢铭哼哼两声冷笑,“知道熊将军老远儿见到你,第一句话是什么?”
“神马?”
“这个得退回去,不能要。”
“凭什么?”水清浅炸毛。这次就算他走后门进来的,但他一点不差好吗?出身武学院,四门知识体系全优记录,在最新这届的武学院学员,水清浅绝对是实力碾压的大咖。再说,“本大侠一手飘血十三剑把你扁到跪地求饶,骑射成绩秒你们成渣渣,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除了这些,我还会泅水,会驾船,你还不会呢!打马球我还……”
“谁跟你说这个了,” 谢铭懒洋洋的打断某人的自我膨胀,“你就没自己照照镜子?”
“什么意思。”
“我夸你呢。说你长得漂亮,天姿国色的那种。”
“是玉树临风。”水清浅木着脸纠正。
谢铭翻了翻眼睛,“你就没听过这样一句话么:军中三个月,母猪赛貂蝉。”
“嗯。”点头。
谢铭也心有灵犀的点点头,以为他听懂了,便转过头着手收拾床榻,时间太赶,他俩今天晚上得挤一张床了。还有水清浅那堆行李,天哪,这只鸟要垒窝呢?!文房四宝,他的箫,他的琴,他衣裳熏香的竹炉,捕捉噩梦的羽毛符咒……全都带来了。
水清浅等了一会儿,“然后呢?”
“什么然后?”谢铭纳闷地转过来,看水清浅一副等下文的样子,绝望了。
其实羽林卫的情况都已经算很好了,时常有出身不弱的世家子弟被扔进来挨操练,军士们都比较有眼力价。谢铭不认为哪个世家子弟敢惹水清浅,下面的大头兵就更不会开罪一位明显背景深厚的少爷军官,但万一呢!这只小飞天的颜值不是一般逆天,万一,万一发生了什么,谁也承受不起这样的丑闻。所以,谢铭作为水清浅的铁杆好基友,这段时间得多注意着。不过,谢铭无意跟水清浅多说,跟他掰扯不明白,这只发育迟钝的小飞天。
谢铭懒得理他,却没想到水清浅揪住情感话题不放了,并且成功地把话题歪到了谢铭身上。就是那个谢铭的神秘意中人事件,这件悬案已经让水清浅抓心挠肝很长时间了,他还没法问。好不容易今天被他揪到了苗头。直到晚上俩人同床就寝,水清浅骑在谢铭身上不下来,就差掐着他脖子逼问了。
最开始,是这样切入的,
“我听说了,万国宴庆典上,你跟一个叫钱芊芊的姑娘……”
“什么也没有。”谢铭极快地否认,“她跟随家人离开帝都了,再也不会回来的。”谢铭跟很多人都这样说过。
“咳咳,我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拒绝她啊?”
“嗯?” 谢左副尉很警觉。“你听谁说的?谁跟你说过是我拒绝她的?”
水清浅滞了下,生硬的圆回来,“咳嗯,难道你想告诉我,是她拒绝的你?”
“就是!”谢铭不疑有他,“我没有跟你提过么,是钱姑娘要离开帝都,我当时就是跟她告别,根本就什么都没有。仰慕归仰慕,她对我没有别的意思,都是旁的人瞎起哄。所以,是她拒绝的我。”接着,又补充一句,“钱姑娘表示过,她不给人做妾的。”
水清浅眼珠子转了几圈,突然跟泡了水的萝卜缨子一样,瞬间腰杆子硬起来,“哼哼,你蒙谁呢,谢山虎!你如果真的喜欢她,你会让她离开么?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
这回轮到谢铭有点心虚。
水清浅抬起下巴,“你谢大少真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学会放手啦?你连我的东西都敢抢。从小到大,最初我的花灯,到玩偶,到太学里……哎?等等,不对,不对!” 某货的眸光忽然闪亮,抓住了关键节点,“你,你刚刚说‘做妾’?那钱芊芊最多只能给你做妾的,那你心里的正妻是谁?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谁呀……”水清浅拉着长音,内里各种鸡血在酝酿,来吧,快来吧,说那段经典的【你心之所系,却不能娶她为妻】那一段,帅到爆!
谢铭被水清浅压得进气少出气多,一个咸鱼翻身,把肚子上那只激情四射的小飞天翻下来,扣在身下压着,“你迷糊了?我的正妻还能有谁,文安郡主了当然。”
“不是吧?”水清浅不信,“你怎么还可能娶她?名声臭大街了都。”也不想想是谁一手导演此惨剧。
“我早就说过了,这是正经大事,无关儿女情长,更无关市井风闻。”
文安郡主的名声被某只小麻雀败坏了后,真的难找亲事了。在门第相当的青年才俊里,谁家也禁不起这样的话题媳妇入门,官家有旨都不行,又不是给谁家添仇的。只有谢铭除外。因为他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中心人物,遭到了文安郡主的公开鄙视和芊芊小麻雀的热烈追捧,然后,文安郡主还惨败小麻雀之手。所以,文安郡主若嫁给别人,她丈夫就会成为大家口中的‘可怜虫’。若嫁给谢铭,谢铭就是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坐享齐人之福。毕竟,文安郡主再如何惨败,她依然是高贵美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皇室郡主,是除却钱芊芊小麻雀以外的,帝都首屈一指的大美女。
“那你喜欢她么?”
谢铭耸耸肩,娶妻只为家族利益,跟喜不喜欢又没关系,所以,他没什么特别感觉。过了一会儿,不知道谢铭哪根筋不对,看着身上的水清浅,忽然翘翘嘴角,还搓搓下巴,形容猥琐,“我觉得,你也长大了,是不是嘿嘿嘿……”
所以,什么痴情忠贞,曾经沧海……又一个花花大少才是真的。水清浅给谢铭一个大白眼。他忽然觉得没意思了。一个一个的,都是渣范儿。翻身躺平,卷走被子睡觉。
谢铭:
俩人临睡前的最后一个话题,
“明天早上出操,记得叫我。”
“叫你你能起呀?”
“嗯。”
过了一会儿,
“其实,你可以不用出操的,你不算正式……”
“明天早上准时叫我!”
“是是是是。”
又过了一会儿,
“清浅,明早,如果你起不来……”
“我能起早!”
“好好好好……”
给小鸟顺毛捋好了,谢铭大被一卷,同榻而眠。
第二天,
谢铭提着食盒回到房间,看到某人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的,满脸不爽。别说清早出操了,这会子,营地里第一波早饭都吃完了。
谢铭面无表情的把脸扭到一边,指着自己腮帮子上的两道红粼,“昨天有人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他要早起。今儿早上不起不说,还反手给我一个大耳刮子,因为打扰他清梦了。”
“…………”这是完全不记得发生了神马的水清浅。
早饭吃过,上午是玄妙深奥的观天占卜课程,跟在武学院一样,连主讲博士都不带换人的,所以,严格的说,水清浅体会到的原汁原味的军营生活,是从午饭伙食开始的。
呸呸——
水清浅趁人不注意,把嘴里的菜偷摸吐掉了。从小到大,他头一次吃到这么难吃的东西。肉老到嚼不动,菜梗子生到没煮烂,而且食材根本不新鲜,老菜叶子嚼到嘴里都是苦苦的一点儿不脆甜。水清浅吃第一口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刚挨过冬天的赛太岁,嘴里嚼的全是去年的干草……
水清浅有一千个理由拒绝被投喂这种糟糕的饭菜,不过,他只是偷偷的把它们吐掉,并没有大肆抱怨,甚至没有让人看到。因为谢铭跟他吃的是同样的饭菜,所有学员都是一样的。或者视线再调远一点,那边羽林军驻地将官,上到主将下到军曹,大家吃的也是从同一个锅里做出来的,两荤一素一汤,没有差别。只有他一个人大声嚷嚷饭菜难吃,难道他要特别矫情?所以,默默地,水清浅在米饭里舀来一点菜里的残汤,就着除了咸再没其他香气的菜肉,然后好歹吃进去了。
除了菜色不佳,水清浅还不太适应食堂里的气氛。大家排排坐,每个人腰背直挺,吃饭都跟木头桩子一样,除了呼噜呼噜的吃饭声音,听不到什么。虽说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礼仪。但当下这气氛,让水清浅觉得有点压抑。
他转转眼睛,没话找话,“我刚刚看到你在操场跟他们切磋武艺了,”水清浅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你们下场比武前,为什么要把上衣脱掉?”
谢铭歪头想了想,他还真的没注意过这个,“我没想过。”
“好吧。” 水清浅豁达的表示理解,“如果要脱裤子,会感觉怪怪的。”
噗——
小半个饭堂的军官们都喷了,叫人好是一番手忙脚乱。始作俑者却置若未闻,小口小口的吃着饭菜,对满身视线毫无察觉的样子。嗡嗡乱乱了一小会儿后,厅堂再一次恢复到原本的肃静样子,又是一片木头桩子样。水清浅心里叹了口气,怕是得入乡随俗了。
他没什么胃口。
“我吃完了。”
“吃这么少?”谢铭看水清浅的盘子有一大半碰都没碰,“不合胃口么?”
水清浅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好像显得他特别娇气似的。他到这里是要当一代高手将军,将来大杀四方,赫赫声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于是,水清浅:“我不太饿,上午的课程也不难,都不怎么费心力的。”
谢铭一记鄙视的眼神飞过去了:死要面子的小飞天,你怎么不提是自己没出早操没运动?谢铭懒得理他,指了指那边桌子上的小瓮,“菜要是没碰过的话,拨到那里。”
“喂猪?”
噗——
大半个厅堂的视线刷刷刷,再一次降临到水清浅的身上。
谢铭摸摸水清浅的头,不无怜悯地。看看,这就是没吃过苦的孩纸的天真,想当年,他在金吾卫里受考核的时候,可没犯过这种低级的错误。那时候天天累得跟死狗一样,有得吃就得感激涕零了,饿肚子被罚跑十里地更是家常便饭……往事不堪回首哇!
“不能浪费,那是给普通士兵的加菜。”谢铭解释。
“哈?”
“只有军官的伙食是荤腥有肉的,懂?”
所以,被水清浅认作是猪食的东西,却有很多人吃不到。水清浅抿抿嘴,他觉得刚刚那老菜叶子的苦味在嘴里悄悄漫延开了。水清浅一眼扫尽食堂里各式各样的小眼神儿,暗暗记在心里,寻思着回头一定找机会要重塑形象。
你说,机会怎么就来得那么快呢?
当天下午,某个走后门的就大显神威,把同期全体给秒杀了——在箭靶场。
“这个靶心好小啊。”水清浅当时这么感慨的。
“这里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场。”顶着督校军衔的教官,忽然大吼了一句。
“你们是帝国的精英,是帝国的武魂,官家和帝国未来的安危将掌握在你们之手。”
“必须严格要求,最高要求。”
“这是训练课程用的箭靶。十中八是最低要求,你们每一个人,在三个月内,必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