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眼下形势,姬昭盘算了一下,依然没有把大婚排在计划表内。他把眼睛调向门口,门外有侍婢,说是派来端茶递水打下手的,可他知道她们是城中富户乡绅家中的良家子,甚至也是从小到大被家中丫头婆子精心伺候的千金姑娘,她们到这里伺候的含义,可不仅限端茶递水的那层。
身体方面的需求让姬昭动了点小心思,作为天潢贵胄,炙手可热的秦王殿下,不客气的说,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甚至不用操心善后,小暑和太府会接手后续流程,保证处理的妥妥当当:比如,秦王殿下多一房妾室,王府会住进一位夫人,配套的丫头、小厮、恩赏、月例,该有的名与利,什么都不会差。在南疆如此,在这里也一样。再之后,秦王殿下什么时候还会再想起有这么一位夫人,那谁也不敢打包票。姬昭起了念头,并且不以自己的渣属性为耻,他有需求,对方又自愿,既然她们被安排在这里,既然就是要来做妾的…………
‘我不要做妾。我嫁人,只要当大妇哒!’不期然,这句话就钻进姬昭的耳朵,上次水清浅扮小丫头的样子就这么蛮不讲理的突然撞进来,打碎了姬昭一脑子的旖旎念想。姬昭清楚的看到当时鹭子情绪暴走的样子,字字句句抽打曾侧妃,故意臊得人没脸,姬昭犹记那会儿的尴尬,偏事后自己还得顺毛捋他、哄着他,明明半点没吃亏的人。
他侧头看向身边,小鸟扒着被子睡得呼噜噜,小脸红扑扑的,真诱得人想咬一口。姬昭没舍得咬,却伸手捏了捏,触之丝滑,不舍放开。
忽然就没那种心情了。
姬昭也说不上这是怎么,身体上的需要并未纾解,但眼下,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着鹭子就这么躺着,就这么躺着,心里就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之前,水清浅感觉到脖子底下熟悉的毛茸茸的温热,埋脸进去,蹭蹭蹭……有股子熟悉的奶腥味?
是元宝。
呃,不对!随即水清浅记起来,此次狩猎出行,元宝被他爷爷拎走了。
水清浅揉揉眼睛,终于张开了,却果然看到元宝团成一团,跟他挤被窝睡一起。外面是很有节奏的马蹄声,他在马车里,行榻微晃,透过窗上的纱帘已经能看出来外面光亮十足,太阳晒屁股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醒了。”
水清浅闻声转头,行榻旁边有桌有笔,秦王殿下一身简便的圆领团衫,正在那儿看信文,头都没抬。水清浅眨巴眨巴眼睛,想起昨晚的事故了,他误食了姬昭的酒,然后,然后……水清浅随意感受了一下,头不疼,嘴不干,有元宝□□,一睡睡到自然醒……这一切,肯定因为有昭哥。
什么叫心有灵犀,什么叫兄弟情深,情比金坚,看看!
“我这是宿醉了吗?”水清浅伸了个大懒腰,身上有残留的皂香,哦,连里衣都是新换的。
“你快别羞辱宿醉这个词了。”姬昭抽空抬眼看他一下,“时辰不早了,穿衣洗漱,要我叫人来吗?”
“不用。”水清浅掰掰脖子,眼睛一扫,行榻的脚边叠着整整齐齐的他的衣物,再过去,是更衣的隔间,隔断架子上排着毛巾,杯子,铜盆,铜壶……一应俱全。这边行榻上睡两个人都不带挤的,那边还有秦王殿下的办公书案,一品亲王的车驾,真宽敞。
姬昭看水清浅起了,便伸手敲敲车壁,没一会儿,车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三层漆木食盒从外面递进来。水清浅打理好自己,把行榻也收拾了,还把在床上死觉的元宝拎起来直接揣怀里,空出来的地方重新布上炕桌。然后跳到车门口,笑眯眯的捧着食盒回来。
早饭的时间早过了,但食盒里的点心还冒着热气,甚至有腐皮包子、鸡油卷这类新鲜不易保存的,水清浅呷呷嘴巴,这日子过的,他都快忘了身为公侯少爷的款了。在军营这两个月,一旦错过食堂饭点,能吃上两口干巴巴的点心都能感动到哭,哪儿能指望吃到热的,还有肉哇!食盒里唯一缺的就是汤汤水水,但也可以理解。水清浅眼睛往车壁的收纳架上扫了一圈,转身功夫,一套定白瓷的茶具摆在台面上。水清浅跪坐在几案旁边,守着红泥茶炉,待水开,温壶,洗茶,润茶,动作流畅带着韵味,洒脱里有抹不去优雅,优雅中又暗合贵气。在官家身边长大的这几年,有些东西还真是给潜移默化熏陶出来的。
茶香味引得姬昭抬头望这边看,看着水清浅的精湛茶艺,眼光欣赏的,不知不觉中遗忘了手中的书信。把茶彻底唤醒之后,水清浅拿起杯子闻闻茶香,判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才再次注水,浸泡,待茶汤清亮黄中含红,香气也慢慢蔓延开,才抬手出汤,分出两杯。
现在空气中都带着团茶那种独特的苦中回甘。
“殿下,请。”
姬昭起身移步过来,跪坐在水清浅旁边,接过杯子,先嗅了嗅,然后抬头看向水清浅,眼含笑意,“令人印象深刻。”
“哪里哪里,本少爷等闲不轻易出手的。”谦虚不过三秒,绚烂的尾羽就翘得老高老高。
姬昭品了自己那杯,却在第二泡出汤时,伸手把水清浅手里的茶杯拿开,“先去吃点东西。”
“可嘴巴会干啊。”水清浅的尾音儿还没拖完,车门又被轻轻敲了两声,是小暑公公,捧着个拳头大小的葫芦进来,“殿下,您吩咐的东西。”
姬昭点点头,示意他把葫芦递给水清浅,水清浅懵懵的接过来,是半满的,入手温热。
“鹿奶。”姬昭轻声道。
水清浅闻言顿时眉开眼笑。
在帝都、在宫里,喝口鹿奶对一个王公贵族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水清浅就是什么都不问,也明白姬昭这是特别为他费了心思的。
所以他家昭哥最好了!!
鹿奶挺好,但点心并没有想象中的多,姬昭只拈了一小块尝尝味儿,剩下全留给水清浅,可吃到最后一个凤尾包的时候,水清浅也才七分饱,更过分的是,元宝闻着香味醒了,从水清浅怀里爬出来,圆溜溜的黑豆眼睛巴巴盯着水清浅的最后一只凤尾包,还吧唧吧唧嘴:…………
水清浅:其实我还没吃饱。
水清浅看着最后一只凤尾包一点点消失在元宝的嘴里,心里暗戳戳的诅咒:早晚有天把它养肥了做手套。你说你跟着爷爷多好,吃喝不愁的,非得跑到我这里来抢……哎呀!这倒是提醒他了,水清浅蹭到姬昭身边,试探,“我昨晚……没闹着大家吧?”
“父皇和石大人他们还不知道你去喝花酒了,如果你是想问这个。”姬昭翻看手中的书信,头都没抬的说。
“…………”
“那它怎么来的?”水清浅转手一指着那个毛球。
姬昭合上书信,好笑的说,“这也真是稀奇,它好像就知道你在,一大清早就跑过来了。”
元宝本来是跟着石恪的,石大人又是伴驾,昨晚同嘉佑帝一起,也住在县衙官宅里,姬昭跟他们相隔不过几个院子。姬昭睡在床外侧,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感觉床下有什么东西响,哼哧哼哧的,床头的帷幔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拽,姬昭惊醒,拉开一看,元宝俩爪子扒着床沿,下面俩只小短腿不住的挠腾要往床上蹿,可是太肥了,挠的床梆哗啦啦响也没上来,姬昭把它捞上来,元宝四脚一落地就直接往水清浅被窝里钻,后来姬昭把水清浅抱上马车的时候,它都粘着没下来。
因为有元宝的突兀出现,所以,水清浅很快从姬昭的三言两语里推论出:家长们肯定知道他在姬昭这。至于昭哥说的什么‘还不知道他去喝花酒’云云,也仅仅是还·不知道罢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就算松哥他们不说,还有别人能给捅漏了。
想到这里,水清浅转脸对姬昭谄媚一笑,还没等他开始表演,姬昭那边递给他一摞书信,还一指那边书案满满三大盒子待整理的信件,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脸,“归纳整理,做好条陈交给我。”
水清浅(⊙o⊙)什么情况?“你不是有文书官吗?”
“那我叫文书官做这些,然后,送你去父皇那里?”
“昭哥!你变了╥﹏╥你不再是我心中的那个昭哥了!”水清浅一面痛心疾首,一面没骨气的把炕几的碟碟盏盏都收了。茶点一撤,笔墨纸砚一排,便成了临时书案。
虽然姬昭就比水清浅大几岁,但他已经毫无道理地被划成‘家长那一国’的,公认的,有手腕有能力有担待,专治各种不服、各种熊,代表人物水清浅就栽他手里。上回圣人摆不平水清浅,就实力甩锅给儿子全程无压力。
水清浅就是认清了事实,所以才想对姬昭各种谄媚。昨天晚上的事,水清浅就是口吐莲花能说出一百种理由,也逃不掉家长的黑脸。但是如果打着‘阿昭哥哥及时发现并制止’,还有‘兄长已经罚他过了’旗号,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秦王殿下到底是怎么及时阻止的,又是怎么罚过他了,那还不是上下嘴皮一碰,端看他俩如何私下串通。水清浅想得挺美,结果,昭哥竟然搬来一箱子公文要他抄。对上姬昭,水清浅有股迷之气短。平时任他怎么作,姬昭乐意惯着就惯着了。但秦王殿下一旦真的摆出严肃脸,水清浅会感觉浑身一紧,不敢再皮。
第122章 临时文书官 下
姬昭回到自己书案处理公文,水清浅则把那一箱箱信件一一拆开,飞速翻阅,再归纳整理,分门别类的满满铺了一榻,姬昭可没见过哪家文书官是这种豪放派,尤其他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却依然没有开始动笔,但姬昭并不打算询问,总归任务交出去,他只看最后结果。
水清浅有自己的处理风格,经过初步筛选之后,他开始横批纵览,交叉对比,有的信件他只匆匆过了一遍,有的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翻检,一边翻检一边整理,还是没动笔,姬昭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也没管,然后又一个多时辰过去,所有的信件就这么边看边整理,又重新被归拢成厚厚一沓,水清浅此时心里有数,终于提笔开始写条陈。一旦起笔,便没有停歇,百多封信的内容,包括里面各种鸡毛蒜皮,全在水清浅的脑子里,洋洋洒洒写足了五页纸。
写完了,交作业。
好像前一眼才看到他开始动笔,这么快就写完了?姬昭微微有些诧异的接过那几页纸,还有放在桌子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一沓信件原稿。
“你这是要编人物档案哪。”姬昭接过的同时扫了一眼条陈,语气看似不经意,但心底已经颇意外之感。姬昭根本没给过水清浅提示,但他确实是想挖挖自己手中的人才储备。南疆是他的根基,那里都算他的嫡系,既然是人才储备,起码得心里有数,真用人的时候,哪能儿两眼一抹黑呢。
这里的数百信件都是南疆那边来的,出自自己的老部下,信里以联络感情为主,谈谈近来市井风土,聊聊工作生活,这也是姬昭离开南疆后与属下保持交流的方式。数十日前,秦王殿下要栽培些人手的意思,通过各种小道消息传出去了。因为前脚有小道消息流出,这批书信里的感情联络八卦里就或多或少的都提到各类人情往来,看似聊一个寻常市井八卦,里面指不定就捧了谁、踩了谁、给谁上了眼药。反正这批信里面,有赏识的、有说酸话的,有举荐的,还有落井下石拖后腿的……姬昭一点都不意外,谁还没有个自家小盘算?话说回来,为什么他要放‘小道消息’而不是正八经的要属下举荐,也就是为了避免偏听偏信。这就是上位者的小手腕了。
通过这种方式,姬昭固然可以了解得更全面,但他没有时间,得有文书官把内容精炼给他。通常,这些书信够两个文书官忙活两天的,他刚刚一股脑全交给水清浅,也有拖住熊孩子,让他再没时间跑出去作妖的意思。所以,姬昭是应该吃惊的,一没想到水清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两个人两天的工作量全做了,举重若轻;二没想到自己一个字没提示,水清浅的条陈也能直击核心目的。姬昭一眼扫过,水清浅这几页条陈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精炼,有条理。
姬昭就这样带着半是惊讶半是怀疑的心情翻看水清浅做的总结。
非常好!
以人名开头,接下来寥寥数语生平,短的不足一行,多的也不过两三行,就把人前半辈子给总结了,用词干练,表述明了,格式比姬昭手下的文书官做更一目了然,甚至可以直接存档封存,以备日后幕僚参考——如果,水清浅的总结足够精准的话。
姬昭发现每个人名的右下角还标有数字编码,偶尔字里行间也有类似的数字,姬昭心有所感的翻了一下那边厚厚一沓的信稿原件,果然,每张纸都在角落里被编上了号码,所以那些名字旁边标注的就是页码索引。
姬昭随便挑了一个,薛兢,水清浅说他是‘少孤,不知书,年十五,始就学。事母以孝闻,母贤……’名字那里标注了三个数字,分别是二十、三十四和八十二,姬昭翻到三十四页,信件里谈到的内容果然有关于薛兢的,但信中不过是几句闲话八卦,写信的人在感慨薛兢浪子回头,当初一个斗鸡走马纨绔,现在也是堂堂大县的县丞,跟他故去的父亲一样,这也算子承父业了。然后姬昭又按着索引分别跳到了二十页和八十二页,信里也是闲话八卦,前者说的是薛兢母亲过寿的事,宴会上,她把丈夫生前的官服抬出来赠给儿子,一番勉力,老太太说到动情处还抹了几把眼泪。后者则是后续,说薛兢去了祠堂,沐浴更衣,焚香斋戒数日,才郑重穿上他的父亲的旧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