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坐在香瓜街的老槐树下歇汗,孟少罡侧头看水清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他怎么觉得清浅的神情有点寞落?像只被遗弃的小猫,哎呦,真可怜见儿的……醒醒啊喂!孟少罡立刻纠正自己错误的怜悯心,刚刚是谁呀,追着他打了一路,剑舞得虎虎生风,怒你也发了,火你也泄了,怎么还有脸摆小委屈?明明他才是最无辜,最冤的好伐?
“清浅,你!你要是还不高兴,要不再砍两圈……”
“清浅!”
远处传来的呼声,打断了孟大少憋不住的怂样。俩人一抬头,是宁仁侯府的金吾卫。水清浅一大早提剑出门惹是生非,连声招呼也没跟家里打,宁仁侯府的金吾卫也是后知后觉,发觉不对的时候才冲出家门,分兵几路,满城找人,终于在这儿堵到这中二狗子。但看眼下气氛,他跟孟少的矛盾解决啦?
“庆哥,毛哥。”水清浅有气无力的招呼,“只有你们俩啊?”
庆哥:“不然呢,偏你会挑日子作妖。”专门找他们人手不足的时候。
毛哥,“松哥他们回金吾营走手续,昨晚就没回来。大益和柱子早两天出门帮侯爷办事去了,剩下我们哥几个,你数数,全城寻人,你觉得呢?”能在这里堵到水清浅,都算他俩走狗屎运我跟你说。
“回府吗?”
“回什么府啊,我饿着呢。”水清浅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去天一楼开桌乳猪席,少罡兄请客。”
“我凭什么吖?”一身乞丐装的孟大少跳脚炸毛。
水清浅回头问毛哥,“都还有谁?速度,天一楼集合,吃大户。”
孟大少怒吼:“我没钱!”
水清浅拉着庆哥一边八卦,一边往街口走,“你有讯号烟火吗?带着呢,新改的那个跟窜天猴一样,对,特好用是吧”
孟大少,“哎,喂喂喂!”
天一楼的十全乳猪席,水清浅和孟少罡还有宁仁侯府唯剩下的几位金吾卫聚个齐全,不知怎地还开了一坛二十年的状元红,没见水清浅沾酒,他却率先挺不住跑一边的罗汉床上睡去了。他这一睡,拖得本就短缺的人手更不好安排,还得分人手回府,回衙门转着圈去报信,让家长们放心……
这一觉,水清浅睡到太阳西斜才起,他揉眼睛起来的时候,一桌子酒席和满屋子金吾卫一个儿也不见了,偌大的包厢只有一个人正背着他坐在桌边,
“昭哥?”
“醒了。”姬昭闻声回头,移步过来,搭坐在罗汉床边上。
“你什么时候进城的?”水清浅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今天晌午。”姬昭给他捋毛乱乱的头发。
“你怎么过来了,其他人呢?”
姬昭无声的注视着他。
水清浅:???
“清浅,”许久之后,姬昭轻声开口,“侯爷走了。”
空气顿时一凝,水清浅面无表情。
姬昭:“你知道,对吗?”
水清浅:…………
俩人无言对视。
姬昭狠狠的把水清浅揽进怀里,心跳快得甚至让他隐隐有点窒息的感觉。
你没走,真好!
第154章 太子的态度
宁仁侯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宁仁侯以明晃晃的现实告诉所有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力量能留住他的脚步。甚至从法理,从规章制度的角度讲,你都不能说宁仁侯的离去不合规范。有文书申请,有留下的印鉴和册宝,像宁仁侯这种只有爵位,不涉及官衔,没有工作交接需要的勋贵,他的离开甚至不需要官方批复,爵位放弃就是放弃了。再说,人家也不算不告而别,宁仁侯给大家一个非常充足的理由,并提前通知过官方。甚至跟着他的金吾卫们,都在走之前被他递了一圈推荐,通通给升一小级,整套流程相当从容不迫,相当深谋远虑。
可是,为啥吖!
别的不说,宁仁侯这么一走,放弃爵位地位所有一切,曾经的侯府世子水清浅就显得特别可怜,按着规矩,侯爷的爵位和府宅全要交回去,跟水清浅再没关系。水清浅可是侯爷的独子啊,侯爷这么坑儿子,是亲爹吗?可又很明显的,在宁仁侯远遁的整体策划上,水清浅贡献了最后一个环节,让宁仁侯顺利脱身的同时没有让身边任何一个金吾卫背上玩忽职守的罪名,这是来自宁仁侯的温柔。若水清浅不赞同,不配合,他爹也不能离开得这么轻松。
时间尚短,凭眼下短短半日变故就做最后定论,显得仓促又不负责任,侯爷也许只是独自上街溜达去了,也许只是宁仁侯府的金吾卫遇事不冷静,太过敏感,但姬昭对此十分怀疑,眼下又有水清浅的态度在此,此事铁板钉钉了。
月上中天,赶在宫门下匙前,姬昭赶回到宫里,他爹嘉佑帝已经用脚在殿里量过无数的圈了,看到姬昭,好像揪到了主心骨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嘉佑帝今天接到消息的时候,人都懵了,像被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幸好撞上姬昭回宫,所以……姬昭风尘仆仆回来,屁股都没来得及沾椅子,连衣服都没换,便直接去天一楼找水清浅,这边,嘉佑帝也近水楼台的把石恪从衙门里拎出来求证,可那头老狐狸精表现的比他还震惊的样子…………呸!
姬昭快步上前,一手扶着他爹的胳膊,一手虚虚的拂在嘉佑帝的腰背处,给他爹一种无声的安抚,但道出的事实却一点也不中听,“宁仁侯,应该是离开了。”姬昭看着他爹震惊又带着点迷茫的眼神,确认般的点点头,“可能不会回来了。”侯爷连印鉴和册宝都留下了,想来,真要跟夫人一起隐居田园了。
“那那那清浅……”嘉佑帝依然不敢相信,“宁仁侯为了追老婆,就这么把儿子扔下不要了,亲爹也不要了?”
宁仁侯跟亲爹早年分离十几年,早就各自生活,“如今,清浅也长大了,大概,侯爷觉得是时候让孩子学会独立翱翔了吧。”姬昭带着叹息的语气道,有石恪和宁仁侯这对儿父子的前车之鉴,似乎,又不难理解宁仁侯这番举动。
“长大了……”嘉佑帝好像回不过神一般,喃喃自语。
男子加冠之后,按着世俗说法,就该算长大成人,但是对于飞天儿来说,还有重要的传承一步,没人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宁仁侯也一直在等到清浅回来,直到确认他……
“那清浅的传承?”
姬昭默默点点头。
是了,传承,飞天儿,宁仁侯最后一丝担心也可以放下了,欣慰儿子最终长大成人,于是放心离开。嘉佑帝心中五味杂陈,他早就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儿,不是说侯爷系不紧裤腰,但是以宁仁侯的风格,就算真的发生了点什么,难道他会允许自家八卦闹得满城风雨?那是深不可测的宁仁侯啊。寻常人也许觉得侯爷平日不愠不火,眉目和善的样子,但是上流社会的明眼人都在森森忌惮着这位万家生佛的侯爷。看不清,探不明,不能招惹,这是宁仁侯不动声色用几百条人命留给各家家主心中抹不掉的血色阴影。
嘉佑帝此时的恍然大悟,带着浓浓的马后炮的味道。
侯爷走了,留下接受完传承的独子在帝都,一个真正的飞天儿,为国效力。无论从家长的角度,还是从帝王的角度,嘉佑帝都该特别感到高兴,甚至是自豪。高兴他的一世王朝拥有这样一个注定名留青史,成为后世敬仰的丰碑式人物,自豪自己多年的培养教育之功结出硕果,终能为国所用。
可是,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宁仁侯的离开同样给嘉佑帝的任何喜悦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无他,宁仁侯在帝都住了这么些年,父亲,儿子都还在这里,他的爵位、地位、财产全都被抛到脑后,说走就走,完全没有预兆,没有留恋,去找他的小家家气的醋坛子夫人一起隐居山林。那未来,凭什么能保证清浅不会也来这么一出?熊孩子现在看着是没开窍的样子,但是嘉佑帝作为老种马、过来人,他知道这种事真保不齐有朝一日,好好的孩子就被什么不知所谓的女子给毁了,要不怎么有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老话儿呢。想到这里,嘉佑帝眼神突然变了,看向自己的儿子,情绪越发复杂,“你,你,你上次说的那些话……”
“儿臣不会改变心意的。”比起铿锵坚定的态度,太子殿下的语气反而有轻描淡写的柔和,“没有秦王妃,也没有太子妃。”
“你不要这个,不要那个,你你你就能保证清浅会要你!?”嘉佑帝提起这个事就肝火旺盛。
“我在努力。”姬昭一句话又把他爹给噎回去了。
当初,姬昭跟水清浅说自己是受不了父皇催婚逃出来,话里有真有假,避重就轻,但大概剧情就是这样。他明了自己的心意并对任何可能存在的情敌严防死守,但最基本的,他要跟父皇得通个气,叫嘉佑帝别跟着瞎张罗了。
说实话,嘉佑帝当初震惊是有的,但不把姬昭的声明当一回事的心情也是真的。□□湖了,男男女女这点事,在他看来还能算个事儿?如果不是姬昭多加上一句‘不娶妻’的宣言,估计嘉佑帝对他的龙阳计划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人生知己,解衣推食,多好多难得的感情,这俩孩子如果真的可以建立这般亲密无间的默契,他心里怕是高兴远大于担心,至少,俩人以后共事得心应手,姬昭有个好臂膀,清浅的后半辈子也有人照顾了,多两全其美呀。
但是不娶妻是个什么梗?简直不知所谓!姬昭不娶妻,无立后,朝上朝下的大臣们能饶过他?连嫡子也不要了?再说了,人家清浅就不要成亲吗?退一万步讲,就算各自成亲,还能耽误他俩心意相通、抵足而眠?两边因果有一文钱关系吗?
嘉佑帝如今的想法也不见得真有改变,但宁仁侯出走这件事确实对他的触动很大,别的不说,清浅万一也来出了无牵挂的戏码,挥一挥手,跟某别个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那才真是哭都没处哭去。如果,他说是如果,昭儿说的这个,这个,他跟清浅的关系纠葛至深,那是不是就等于彼此羁绊就更深一层?那是不是就减少那熊孩子也离家出走的可能?嘉佑帝这时候有点慌生乱,乱生变的情绪,讲白了,就是病急乱投医,曾经觉得姬昭那狗屁不通的要求,现在他居然也觉得可以接受了——是不算什么好法子,但管用就行啊。
嘉佑帝破罐子破摔的,反正念着这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干嘛讲得斩钉截铁,年轻人心性不定,不娶妻,不立后,随他去说,早晚有他苦头吃,朝上朝下那些老狐狸精可没有省油的灯,嘉佑帝一挥袖子,“朕不管了!”老幺从小主意正,十几岁说去潜港就去潜港,他就没管了,后来打下南疆那么大一片地,他也没管了,“说娶谁不娶谁……有本事你就去娶清浅!”嘉佑帝撂一句‘狠’话,转身回寝宫休息去了。
看着远去的父皇的背影,姬昭低垂眼帘,不知道在肚子里又酝酿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太子殿下沉寂下来,重归平静。一抬头,却看到身边的小暑有点跃跃欲试的劲头,跟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小暑如今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怕不是肚子里装了什么鬼主意。
姬昭轻哼了一声,“收起你脑子里的东西,敢试探清浅,他玩不死你。”
“可是殿下,奴婢这些日子瞧公子那样子,仿佛还没开窍呢。”难道就这么一直抻着?不去刺激刺激他吗?
“你也是个棒槌。”姬昭一脸嫌弃转身就走,小暑自己都不懂,还想什么瞎主意?
宁仁侯的离开,让姬昭有点担心水清浅,但他并没有选择今晚出宫陪他。他的清浅可不是脆弱无依的小可怜,他聪慧,坚定,内心强大,既然能配合侯爷打掩护,就代表他接受了侯爷离开的事实。再说,在这样敏感的时间里,你又不知道人家一家人关起门来还做了什么安排,清浅此时并不需要一个外人的陪伴。
外人……
墨黑深远的眸子极致的紧缩了一下,就像猛兽见到猎物时的杀气与志在必得的兴奋,但短暂得转瞬即逝。清浅是他心尖尖上的一团精血,与他共生,共存,不予旁人。但在他从‘外人’资格升级成‘内人’之前,还有那么一座大山,需要攻克。
爹妈设计离开浮华的帝都,水清浅经过思考并最终以实际行动支持了父母的做法,因为有一件事他爹说的没错,生长环境确实可以影响和造就一个人,他为自己的人生规划作出选择,未尝没有这么多年帝都的人和事对他的感染。他的朋友,兄长,师长,同窗战友,马仔部下……他八岁之后的喜怒哀乐全都离不开这里。他适应,并且乐在其中。可这里并不是他父母喜欢的环境,如今他已长大成人,没理由还拖着父母的脚步,像个没断奶的孩子——水清浅真是这么想的,并自信可以做到。在军营里,在战场上,他担起过全队的生死进退,没理由现今担当不起自己的选择。
但啪啪打脸来得太快,昨天刚刚配合出演送亲爹宁仁侯轻松脱身离去,转天下午,水清浅的心态就崩了——他被御史上书弹劾,俗称,参了。
“我特么……”水清浅一脸懵逼,回到帝都才三天,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军部销假,这算什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是……”水清浅张张嘴,不知道该说啥。闯祸?也许有吧,好,就算有,闯祸太多他也记不住,反正‘隔三差五的作妖’被官家常年挂嘴边戳他脑门上,但再怎么作也不至于接弹劾吧,这是犯了多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