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抬手顺着小鸟的呆毛,柔声问,“这么多天过去,你还没想好吗?”
“…………”
水清浅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不管过去多久,他恐怕都没法真的忘记当时的一时冲动,但他决不道歉。
“我想过,真的。”水清浅抬眼看着他,“可我没办法给你解释,我,我不能给你具体分析我那天的行为……”
“你不需要给我解释,从来都不用。”水清浅无措的样子,让姬昭真是又心疼又无奈,他挨坐过去,搂着清浅的肩,“我是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水清浅回避了对方的视线,低头嗤笑,“呵,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吖!”
姬昭,“没有,你就去抢。”
水清浅悚然转头,盯着姬昭。
姬昭,“抢不过,可以找我帮你抢。”
水清浅直勾勾的看着他:昭哥,你知不知道你在教唆什么。心里的怪兽一旦出来,我就再没能力把它关起来了。
“清浅,我们认识十年了。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那么深。”姬昭神态认真而凝重,“对喜欢的东西,你会追求,但也从不会刻意要据为己有,你的骄傲不允许;但如果是你所拥有的,你绝不会容旁人觊觎,霸道之处连天皇老子都不顾。所以我在想,如果你抢了,那我就永远不用担心你会中途后悔,退缩放弃,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是高山险阻,你也一定会和我并肩面对,积极应战。但如果你不去抢,不愿或者不屑,抢我……”姬昭顿住,握住水清浅的肩的手无意识的收紧,只有收得很紧,才勉强掩盖他无法自控的颤抖的手指,姬昭目光灼灼看着他,几乎一字一顿,“那就换我来……”
“我这个人一贯任性!”水清浅突然打断他,以同样的目光犀利回应姬昭,“自幼,我的爹就没亏过我,他们的爱和无原则的保护让我自信又勇敢,我如此受长辈们的宠爱,大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开口就会得到最好的。除此之外,我还有无数的小手段小诡计可以帮自己达成心愿,我从来不曾真正大方,因为只要我想,我总会达到目的!可是昭哥,死物件和人是不一样的。”
“家长教会我尊重生命,先生教导我为人谦逊,我的朋友们以实际行动告诉我,什么是体谅和付出,在漫漫传承的孤寂里,我学会了自我控制和情绪管理,我不想让欲望超脱我的掌控,这些天,我紧张,逃避,患得患失……我在克制,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因为有欲望,所以真的迈出那一步以后,我就没有办法再回头了。十年了,你是我的兄长,知己,你教导过我,读过我的日记,你最该知道我是什么脾气:抓住了,那便是我的!谁也不要妄想染指,神挡杀神!佛挡灭佛!”水清浅的最后两句话杀气腾腾,气势逼人——既是了断自己,也是逼迫姬昭——想想你未来的中宫皇后,想想你已经存在的大小姬妾,还有更多无名的后宫备选……招惹我的下场,就是你的整个皇宫会成为一个活死人墓,不会有嫡子接你的位置,也不会再有孩子降生,值吗?
怒气中的清浅,眸子亮得好像盛下了整个星河,美丽又无限危险,姬昭却笑了,“清浅,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甚至我可以承认,哪怕让我再重活一遍,大概也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十年前,我遇到你,我从未对那时的你产生旖旎情绪。心悦六岁的你,是犯罪;钟情十六岁的你,是宿命。”
“但我能努力许下一个未来,我很清楚将来会面临什么,我做积极准备,并不曾有半分退缩。清浅,我认真考虑过娶一个正妻,生下嫡子,延绵血脉,维护帝国统治,但代价就是彻底放弃你……”
这个想法,曾让姬昭感到痛苦万分。
人人都说情爱是生活的调剂品,是生命意义的锦上添花。而家族,子嗣,宗庙社稷延绵不绝才是崇高的,不可违背的。可帝国就在这里,它一直健康运转,来自所有阁臣和百姓的努力。姬昭可以奉献他的个人的才智和心血,努力让臣民们的生活更幸福一些,之后呢,当他百年之后,他能保证他的后人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和信念沿着他的路继续走下去?不,先不提那么长远,不要忘了,走到那一步之前,还有数不尽的后宫的争宠,未来的争储,从前朝到后宫,一路都是血雨腥风,从无例外。嫡长,未必就是最后的胜者,就算是,也不可能保证这个继承人就事事合他的心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或好或坏,根本不由他来控制。说句扎心的话,即使帝王富有天下,他真正能控制的,也只是自己罢了。
所以,未来的四十年,他要过这样的生活吗?
如果放弃娶妻,就等于放弃了他的血脉继承……纵观史册,姬昭极大讽刺的发现,根本没有区别,谁来坐那个位置,对整个帝国运作而言,血脉传承从来都微不足道。是帝王觉得自己的血脉很重要,所以拼其全力设计这一切显得古板而重要,规矩,才变得仿佛牢不可破,不可亵渎,简直是一个妄想者的自以为是。就像狮群里的狮王,自称草原之王,可它一切的地位和统治也只不过是咬死其他雄狮的幼崽,满足自己的后宫和血统虚荣心罢了。
就为这些,要他放弃清浅?
也许,鹭子的儿时日志,宁仁侯的开蒙教导真的对姬昭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影响,他的思考开始背离主流价值观,或者换个说法,他洞察世事,更加透彻。他想要清浅,他选择让自己的生命意义从此繁花似锦,而放弃子嗣,如果这是选择的代价,他,接受!
“所以,清浅,你愿意跟我并肩一起走下去吗?”
水清浅只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没有回应。
姬昭把人拉到腿上,侵略性的禁锢,“如果你不愿意抢走我,那就换我去抢你,所有的困难,我自己扛……”
以吻封唇。
水清浅放出自己心头的怪兽,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他想要的,任何人都别忘图染指!
第161章 我许给你一个仪式 上
“我想要个仪式。”
当水清浅饿虎扑羊的状态把姬昭按倒在东暖阁的罗汉床上意图不轨的时候,姬昭抓住在他身上不安分的那双手,认真阻拦。
水清浅:??
小眼神转了转,下一秒,水霸天跳上线,“嚯嚯嚯,你今天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哒!”
姬昭又好笑又好气,大腿一夹,腰部一扭,眨眼扭转乾坤,把水大侠压在身下,不叫乱动。
“哎哎哎……”水清浅不干了,“是你说要仪式的,压寨夫人不行吗,多应景哪!”
姬昭知道这个小没羞的一贯热情奔放,没开窍的时候都敢跑到他跟前遛鸟,直言不讳各种爽,一朝心意相通,越发没羞没臊起来。姬昭也知道,短时间内他没有办法为两人确立名分,昭告天下,这是一个长期的,值得他用尽一生努力去完成的任务。他并不能真的忍到那一日才与清浅有亲密行为,但至少,他不能任清浅这么随性而至,草草寥寥的度过他一直期待的重要时刻。哪怕就算全一个念想,姬昭也希望所有人都看见清浅走向他,明白在他心中,水清浅,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所以今日的一时兴起,
“不行。”姬昭拘着他,一锤定音,又没多做解释。
水清浅咬咬后槽牙,愤愤出手把姬昭的头发、衣服,身上佩饰,囫囵抓了一团糟。姬昭放开禁锢任他闹,没一会儿,太子殿下就被磋磨的不成人形,仪态尽失,水清浅这才算罢了,自己爬起来,整整衣服,整整头发,回头看罗汉床上狼狈的姬昭,哼哼的两声冷笑,粗声粗气的渣范儿,“今天就这么算了,大爷我改天再来。”
仪式感……
出宫走到一半,水清浅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好吧,他有个想法。
“我想参加明年的进士科考试,可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水清浅直接找能说上话的人给自己开后门,一点不嫌丢人。
“哈!”嘉佑帝手一哆嗦,差点把新养的画眉鸟给戳到。
果然经历过传承,孩子越发懂事了,嘉佑帝老大欣慰。
“瞧你这出息劲儿的。”嘉佑帝放下手里的鸟食罐子,转身笑骂,“你一个堂堂太学生,考学不去参加会试,难道你还好意思跟一般小秀才去抢举人名额呐?”
直接去参加会试,水清浅都是占大便宜的。历届会试考官都出自弘文馆学士,平日在太学授课做讲义就是这些人,会试出题也是这拨人,回头判卷取名的还是这拨人。太学生要考学,天生就比寻常人有优势,更何况是太学一霸的水清浅?官家给他开此后门,真说不上是成全谁呢。
“官家,我是担心军部。我大概翻了翻历届取仕的名单,好像,还没有挂着武职去参加进士科的先例呢。”
嘉佑帝:哎呦,这倒是提醒他了。
水清浅身上是正六品的都军侯,大朝会都上过了。有名分、有品阶、有实权、有俸禄,已经是官场一员了,哪有人还会参加会试?就算考了状元出来,按规矩也得去露松书院再学两年,从学院结业才能勉强开始从六七品起步,何苦来哉?所以找不到这样的先例。更现实的问题是,会试能不能取中,封闭判卷好几万人呢,没人敢打包票。所以,怎么好好的,忽然折腾这一出?
水清浅不在乎,学霸摊摊手,“闲着也是闲着。”
嘉佑帝:…………
水清浅一贯文武兼修,嘉佑帝也特别期待自己养大的孩子有一天能出将入相,多大的荣耀啊。虽说不考学,也不妨碍他成为未来朝堂的领袖,帝国之国柱,但会试这一门,怎么说呢,于文官系统来说,有点鱼跃龙门的意思,没有经过这一道试炼,总显得底气不足,要当百官的领头羊,在会试中拿个好名次,也算是捷径了。
孩子要积极向上,当家长的必须不能反对。
“礼部那边有没有章程说,武官不能考学?”嘉佑帝从来不关注这种小事。
水清浅,“没有。”
嘉佑帝,“枢密院那边有说,军职不能参加会试?”
“也没有。”
一老一小,一对视,邪恶联盟就达成了。
从水清浅成为钟先生的关门弟子那刻,他就被默认为文派一系,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展露出令人惊艳的天赋,比如他的字,他的画,未来必定还有他的书,他的著。偏偏孩子刚长大成人,军方就阴差阳错的抢了先手,秀才遇见兵,那帮兵痞是真不讲究,文官脾性又一向傲娇,两边彼此惯来别劲儿,水清浅可不想自己夹在中间当风箱里的老鼠。
所以,水清浅今天出宫的时候,是伴随着官家的‘雷霆之怒’来着,水清浅被勒令闭门思过,禁足仨月,官家还发话说新年宴、上元宴他也不必进宫来请安了,在家好好反省!官家的狠话放出去,短短两天之内,前朝后院全都知晓,不知道水清浅如何惹了官家大怒,但有御史台的前车之鉴,似乎又不让人感到意外。
该!这也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吧。
很多朝中小虾米如此猜想。
但朝中文派的大佬们,看到的却是事情的另一面。
大好的文派苗子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被武派给拉拢过去吗?今天对御史台下狠手,焉知明日会如何?
甘心吗?
能忍吗?
“别说朕没给你们机会。”嘉佑帝秘密约谈礼部尚书和太学院掌院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朕让清浅去参加明年的进士科,还得帮瞒着枢密院,三个月虽然短暂,但以清浅的资质,有这么多年在太学的教导,总能考个名出来吧?”
“他要是考不上一甲,那你们趁早也死了这份心,别天天在朕耳边叨叨。让他待在军部朕看也挺好,起码人家这一年半载光阴下来,学了多少东西,干成了多少大事啊,就说那火器营,还有坤舆图……”
对!这就是让人眼红的地方!
你看自打军部把水清浅裹挟之后,这两年把军部枢密院嘚瑟的,兵阵,兵器,组建火器营,校对坤舆图……一桩桩,一件件,层出不穷的功绩往中枢报。军部这边,大到相关从属机构的权柄飙涨,小到一批官员跟着沾光升职嘉奖,不管这些功劳是不是真的由水清浅带起来的,哪怕就是他啥也没做,就当个锦鲤呢,谁不想蹭蹭喜气啊?
眼下文系一脉不仅借不到光,水清浅硬杠御史台更让他们警醒。就算水清浅被军部拉拢了,那也不能任他弃文从武,从此就跟文系站对立面吧。所以,圣人这个计划好,大善!听到嘉佑帝让水清浅参加下一场进士科,俩老臣感动得差点没抱着官家大腿哭一鼻子。
明年二月中会试,满打满算水清浅还有三个月时间备考,就算他是学霸,就算考官们是他的授课老师,谁也不能保证他就一定能考中状元,甚至不能保证在闭卷阅卷的过程中,他不被落网,取中进士,毕竟,时间太短了,水清浅也没有经过专门的文章训练。
所以面上,水清浅就此在家闭门思过。
背地里,以钟先生为首的一拨大儒学者,不动声色给水清浅做考前突击开小灶,万一被撞破,理由都光明正大:读书做人,齐家治国,修身养性,十六七的少年被官家责骂禁足,如今不接受先生教诲,更待何时吖?
桌子上摆着太子殿下走的年礼单子,伴随的还有一个香樟木盒的私人礼物,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书。水清浅拿起来一翻,是姬昭的字迹,扉页上,两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