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勉强勾起一抹笑,有些不自然地在桌子上胡乱翻了翻:“我……我昨天还瞧见了的,大概就放在这儿吧,你找找看……我、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说着,没等岁晏回答,便踉跄快步走了出去,不见踪影。
岁晏不明所以,只好自己去翻。
岁晏回想起以前干的混账事,忍不住笑得眸子都弯了,心道若是这一世皇帝再打算给我赐婚的话,我便直接说对爱慕太子殿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岁晏越想越觉得乐,几乎是小跳着到了内院前厅,还未进门,厉昭便苦着脸迎上来,小声道:“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宋小公子都等老半天了。”
岁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转身便要走:“就说我不在,让他走。”
厉昭:“哎,少爷……”
岁晏还没走两步,前厅便走出一个身着墨衫的少年,宋冼满脸刻薄笑容地看着他,扬声道:“小侯爷,你我同窗一场,就算你另择明主,也不必半分情面不留,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吧?”
岁晏深吸一口气,道:“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着正要走,宋冼彻底被他这副姿态惹怒了,直接快步走来,一把扯住了他的手,将他强行拉住,怒道:“岁忘归!三殿下到底哪点对你不起,你至于要闹成这样?不就是酒宴上那件事情没有告诉你,你还是小孩子吗,就这件破事也要摆这么大架子?!”
岁晏被他捏得手腕生疼,使劲挣了挣也挣脱不开。
宋冼:“你说话!”
岁晏回过头,冷漠地看着他,道:“小事?那我是不是被你们毒死了,才算得上是大事?”
宋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害你?”
其实宋冼说的本就没错,这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若是没有上世记忆的岁晏,指不定会将此事轻飘飘揭过,继续做他的小傻子,尽心尽力扶持端执肃。
可是他不是。
岁晏上一世所受的各种苦难,全都是因为这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造成的,他当时没有直接崩溃已经算是心智坚强了,还想让他当做无事发生再和端执肃宋冼他们混在一起,却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宋冼握着岁晏纤瘦的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整个人消瘦的可怕,顿时讷讷松开了手。
宋冼本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粗暴性子,万事随心,极爱意气用事,他怒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看着岁晏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愣了一下才有些别扭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被气疯了,忘归……”
岁晏冷笑了一声。
宋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听说三殿下昨夜不顾风雪地前来岁安侯府,到了半夜才回府,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今早还起了高热……”
岁晏揉了揉眉心,心道何必呢?
宋冼看岁晏还是一副气急的样子,道:“忘归,我本不想对你发火的,方才听说你是同太子一起出门,所以才会一时气急……”
岁晏简直要被气笑了:“那你的意思还是说我同太子出门不对了?我同太子在一起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还是说我岁忘归身上打了你们三皇子一脉的烙印了怎么着?你至于这点事情就管着我?”
宋冼耐下性子说几句好话,直接被岁晏怼了回来,他本就不会哄人,闻言眉头皱起来:“我没有这么说,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岁晏道:“你这话就是这个意思,我哪里曲解了?方才你还有脸说我是小孩子,宋重卉,你自己扪心自问,是谁更像小孩子?!”
宋冼道:“你别吼我!我在和你认真讲事情!”
岁晏声音比他更大:“是你在吼我!咳咳……”
他被气得捂着胸口咳了起来,宋冼正要反唇相讥,但是看到他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只好不情不愿闭了嘴。
岁晏咳了半天,眼泪都要被咳出来了,勉强瞪着他,气若游丝道:“到底是谁吼谁,你心里没点数吗?”
宋冼:“你是不是还想吵?!”
岁晏正要说话,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他一愣,接着轻轻眨了眨眼,方才被咳出来的眼泪被他一眨,顺着苍白的脸滑落下来。
宋冼:“……”
岁晏微微皱着眉,将方才那嚣张跋扈的模样收敛得干干净净,就连声音都轻柔了许多,他气若游丝地捂着胸口,眼泪簌簌往下掉:“有什么事情你好好同我说不行吗,为什么要这么吼我?”
宋冼:“……”
宋冼眉头皱起,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还不够好言相说吗,是你先无理取闹的,我就觉得你知道的比我还要多,同三殿下说他还不信我,一直包庇着你,也不知道被你迷了什么心窍……”
岁晏哭得更厉害了:“真的不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凶我了,我的心口好疼……”
宋冼气焰本来就消散的快,他愣了一下,被岁晏突然变脸搞得迷迷糊糊的,试探着上前扶他:“啊?胸口疼啊,我……我扶着你……”岁晏还是在哭。
宋冼正要往前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
“不必劳烦宋公子了。”
宋冼一僵,愕然回头。
岁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身黑色猎衣,肩上披着曳地的披风,看着英气又威严。
京中的小公子整日天不怕地不怕地肆意捣乱,但是对这个那个年纪轻轻便在上过数次战场的岁珣将军十分惧怕,每一个人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逃得飞快。
宋冼也不例外地怕他,平常岁珣在家时,他都不敢跑来找岁晏玩。
此时那能治小儿啼哭的岁将军脸色难看极,眸子冷厉又凶狠地瞪着他。
宋冼:“……”
岁晏像是寻到了港湾,抽泣一声飞快扑了过去,直接抱住了岁珣的腰,抽噎道:“兄、兄长,你终于回来了。”
宋冼讷讷道:“岁、岁将军……”
岁珣冷声道:“不知舍弟哪里惹了小公子不快,忘归身子骨弱,你可以同我分说。”
宋冼关看到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腿都软了,哪里敢同他分说什么,一时间连话都不敢说了。
岁晏搂着岁珣的腰,小声抽噎道:“兄长,兄长不要怪重卉了,是、是忘归的错……”
他说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一副被人逼迫着认错的模样。
岁珣的眼神更加可怕了。
宋冼:“……”
第25章 送别
岁晏装哭装上了瘾,直到宋冼被岁珣吓唬了几句跑走了,他还是止不住眼泪。
岁珣抱着他进了屋,让人打了热水来用帕子给他擦脸,皱眉道:“别哭了。”
岁晏一边抽噎一边道:“我……我停不下来了……”
岁珣:“……”
岁珣只好给他继续擦眼泪,直到岁晏终于止住了眼泪,眼睛都肿了一圈。
岁珣眉头拧着,也不心疼他,质问道:“你多大了?”
岁晏声音沙哑,讷讷道:“十五……”
岁珣道:“你也知道你十五了,你看谁家公子十五岁了还像你这样哭个不停?照你这个年纪,旁人早都娶妻生子了,你还整日里嬉笑打闹,文不成武不就……”
岁晏见岁珣有数落到天黑的架势,连忙往前一扑,抱住了岁珣的腰,带着点鼻音小声道:“兄长,兄长我错了,你不要骂我了。”
岁珣按着他的头把他推开,皱眉道:“都说了不要再撒娇,怎么都说不听?”
岁晏只好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捏着腰上的香囊玩,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岁珣数落个不停。
最后,岁珣突然说了一句:“你有看中哪家的小姐姑娘吗?”
岁晏手下一个用力,险些把端明崇刚系上去的香囊给扯下来,他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二哥!”
“叫兄长。”岁珣道,“你过了立春也要十六了,再怎么说也该有成家立业的心思了。”
岁晏:“兄长!”
岁珣眉头一直皱着:“我这些年一直身在边疆,对你的事很少插手,咱们家也没有其他能看顾你的人,你自己总该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了。”
他自顾自地说完,才看着急得险些蹦起来的岁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岁晏小声道:“我不要成亲……”
岁珣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岁晏试探着道:“还、还没玩够……”
岁珣面不改色,淡淡道:“你还想挨鞭子吗?”
岁晏背后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闻言拼命摇头,讨好地笑了笑,忙换了个说法:“兄长都还没有给我找嫂嫂,按礼来说忘归不可先娶妻,不能坏了老祖宗的规矩的。”
岁珣斥道:“多少年前的陋习了,如今早就无人遵守,你小小年纪怎么还信这个?”
岁晏急道:“但是京城里这么多王公贵族都是这样的,若是忘归先兄长成亲,旁人指不定要说兄长什么闲话。”
岁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管旁人胡说什么,自己活得好不就成了吗?不是……忘归,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个会在意别人目光闲话的人?就你平常那肆无忌惮的疯劲,胡作非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别人会议论你?”
岁晏梗着脖子,道:“反正哥哥不给我找嫂嫂,我绝对不会先一步成婚的。”
岁珣作势要打他:“你再说一遍!”
岁晏一看逃不走,立刻往岁珣怀里扑,将后背露出来,做出一副“你要舍得就打吧”的架势来。
岁珣几乎被他气笑了。
岁珣也不敢真打他,岁晏有恃无恐。
两人对峙片刻,还是岁珣服了软:“等我年底回来再说吧。”
岁晏一喜:“哥哥今年要回来?”
“叫兄长。”岁珣道,“若是边疆无事,我一年会回来一趟,你给我趁今年好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回来给我个说法。”
岁晏不想再说这个事情,连忙从袖子里扯出来一个平安符,道:“兄长,我今日去相国寺专门为你求了平安符,愿兄长此去边疆平安顺遂。”
岁珣眉头一皱,似乎不满岁晏扯开话题,但是听到他说是专门求的,也缓和了神色。
他将平安符随意接过来塞到了袖子里,道:“知道了,你在京城中也要乖乖的,少给我惹是生非。”
岁晏见糊弄过去了,喜笑颜开:“嗯!”
岁晏今日心情大好,和岁珣一起用了晚膳后,乐颠乐颠地回了院子。
不过还没坐稳,便被等候多时的君景行一把拽回房里,先是强行灌了一碗药,又按着他在床上用银针扎成了个刺猬。
岁晏浑身是针,不敢乱动,吩咐君景行道:“给我拿颗糖,塞我嘴里。”
君景行正在一旁净手,闻言没好气地道:“安分点,针拿下来了再吃。”
岁晏只好强行忍着,没片刻嘴就闲不住了:“我兄长明日便回边疆了,说是留了一些人给我任我驱使,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吩咐他们去办就好了。”
君景行的动作一顿:“办什么事情都行吗?”
岁晏道:“杀人放火,奸.淫掳掠,都成。”
君景行:“……”
君景行原本还在怀疑岁晏是不是知道了他暗地里动的手脚才会这么试探他,没想到得试探出这一句话来,当即有些无语。
岁晏说完后,闭上了眸子,也没再多言。
两刻钟后,君景行将岁晏身上的银针悉数拿了下来,垂眸淡淡才道:“不必了。”
岁晏正爬在床上去够盛糖块的小木盒,闻言疑惑道:“为什么?你现在不需要人手吗?”
君景行摇摇头:“需要是需要,但是我不会用岁安侯府的人。”
若是有日东窗事发,最好不要牵连到岁安侯府来。
君景行虽然表面上对这个小少爷十分嫌弃,但是岁晏救了他一命,还给他一个能正大光明出现在外面的身份,他心中只余感激。
岁晏“哦”了一声,突然想起来前世他拿君景行当挡箭牌的事情,试探着问道:“那有朝一日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帮我吗?”
君景行一挑眉:“帮什么?”
岁晏:“嫁给我。”
君景行:“……”
君景行直接将沾了热水的帕子甩到了岁晏的脸上,淡淡道:“再胡说,下次煎药我就多放几味苦药。”
他收回方才那句“只余感激”的话,现在更多的是想要把救命恩人掐死的冲动。
岁晏被甩了一脸,身体摇晃地啪的躺回床上,他正要起来,君景行却走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岁晏:“干嘛?”
君景行将他脸上的帕子轻轻折了折,道:“闭眼。”
岁晏听话闭上眼睛。
那有些烫得帕子轻轻覆在岁晏的双眼上,君景行一边给他揉太阳穴,一边道:“眼睛是怎么回事?哭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
岁晏含着糖,吐字不清道:“就宋冼那傻子……”
君景行皱眉:“那也不至于哭成这样?”
“没事,哭一场,他大概好几个月都不敢来我府上了,值。”
君景行简直无奈了,他将帕子浸热水换了三次,直到岁晏的眼睛消肿了才作罢。
因每日只有四颗糖,岁晏从之前的牛嚼牡丹般地嚼糖变成现在一颗糖都要舔半天才吃完,他揉着眼睛将糖渣吐掉,叮嘱君景行:“明日一大早我要早起去送我兄长,你记得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