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大了,该好好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准备了。”端明崇有些黯然地心想,“既然要议亲,那他也不能再在东宫留太久了。”
端明崇正要开口说要他回侯府的事,就看到岁晏低头将香囊解开,露出里面吃剩下的几颗松子。
端明崇:“……”
岁晏讨好地笑了笑:“今天白天在宫里偶遇了江恩和,他强行塞给我的,我怕殿下担心这东西来路不明不干净,就没敢让你知道。”
端明崇盯着香囊中几颗松子,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眸子全是一言难尽的复杂。
岁晏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将香囊拎着晃了晃往床下一扔,笑嘻嘻道:“我我扔掉了,你看你看,扔了,扔的远远的。我以后再也不吃了,殿下开开恩,不要再怪我了。”
端明崇被他这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的有些无奈,他揉了揉眉心,道:“我没有怪你,日后你若是再想吃这种东西,我让御厨帮你做,外面的东西……”
岁晏接口道:“……不干净,我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再吃了。”
端明崇无奈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岁晏终于看到端明崇平日温和如初的笑容,知道把事情说开了,也勾唇笑了。
端明崇道:“既然没什么其他的事,你就先……”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岁晏正掀着被子往里面爬。
端明崇:“……”
端明崇艰难道:“阿晏,你在做什么?”
一句话的功夫,岁晏就像是游蛇一样拱到了被子里,此时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和两只如同琉璃的眼睛,他两只手抓着被沿,朝他眨眨眼:“我冷。”
端明崇无奈:“那我送你回偏殿睡觉。”
岁晏嬉皮笑脸:“殿下,看在我这回主动认错的份上,就让我在这儿睡一夜吧,我一个人睡不太习惯,昨晚还做了一整夜噩梦呢。”
端明崇有些为难。
岁晏狠狠心:“我睡不着,可能要到处找香。”
端明崇:“……”
端明崇被他彻底打败了,无奈点头:“好,我让人搬个炭盆过来,睡吧。”
岁晏顿时眉开眼笑,拱着身子往床里缩了缩,在被子里拍了拍:“殿下快来!”
端明崇笑道:“我还有事,要晚一些。”
岁晏都蹭上了床,也不怕端明崇半路跑,便乖乖点点头。
端明崇为他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离开。他一转头,脸上笑容变得有些清冷,眉头紧皱地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香囊随意看了看。
岁晏正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
端明崇看了拱起的锦被一眼,眸子一暗,飞快地将香囊扔在了一旁的炭盆里。
炭火飞快被香囊吞没,不一会便烧成一团灰烬。
端明崇垂眸看着炭盆中被火舌烧毁的香囊,琥珀色的眸子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他轻声喃喃道:“江、恩、和。”
岁晏靠着自己的厚脸皮,成功入住端明崇的寝殿——虽然太子殿下依然君子的不肯碰他一下,每天恨不得把自己挪到床沿去睡。
就这么悠哉悠哉过了半个月,草长莺飞,乱花琳琅。
岁晏的身体被端明崇养的大好,脸蛋也长了些肉,看着红润了许多,只是大概是在长身体的年纪,每晚双腿的筋骨都在发疯地痉挛,岁晏夜夜都被痛得鬼哭狼嚎,顺便暗搓搓地往小殿下怀里乱扑腾,占足了便宜。
这一日端明崇去内阁议事,昨晚双腿抽了一夜筋的岁晏打着颤打算去御花园赏花,伺候的宫人看他步履蹒跚还在坚持往御花园跑,跟在后面小声劝着。
岁晏摆摆手:“没事,不用管我,我走一走就行了。”
小侯爷身残志坚,艰难一步步挪到了御花园,左右看了看,将跟着他的宫人挥退,自己一人坐在了池塘旁的凉亭里。
不一会,幽静小道匆匆跑来一个人影。
岁晏一眼瞧见,忙道:“这儿呢!”
那人飞快跑来,走到近处露出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蛋,正是江恩和。
岁晏一看,吓了一跳:“嚯喔!江大人,今儿怎么是这么一副尊容?”
江恩和几步踏上台阶,怒气冲冲道:“我招你惹你了!?你至于这么坑我吗?再说你都收了我的贿赂了,怎么还给太子殿下告状呢?”
岁晏:“……”
岁晏无辜眨了眨眼睛:“什么?”
江恩和怒气不减:“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在翰林院待得好好的,前几日太子殿下突然来找我,让我负责一件旧案!呸了我!这件事旁人没人敢接,怎么平白无故落我头上了?难道不是你在太子殿下那吹枕边风,我才这么倒霉的吗?”
岁晏被骂得一脸懵然,不过看在那句枕边风让他听得很舒服,也难得没有和江恩和计较,他耐着性子道:“怎么?你不接手这个案子,太子还打你不成?”
江恩和有些赧然,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上的伤,小声嘀咕道:“我这是在闹市街上追一个偷我钱的熊崽子追的,那个臭丫头,别让我抓到她,要不然我要她好看!”
岁晏还是头一回发现江恩和这人还是挺有趣的,他挑挑眉:“所以,你就把我叫出来,是想要让我替你推掉这件案子?”
江恩和屈辱地点头。
岁晏道:“那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案子让你想烫手山芋一样想要往外扔?”
江恩和想了想,才凑到岁晏耳畔小声道:“是之前尹令枫贪污的案子,殿下好像要重查。”
岁晏眸子一颤。
岁晏道:“他为什么突然查这个?”
江恩和几乎要尖叫了:“我也很想知道啊啊啊!”
岁晏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冷静一些,多大点事儿啊,既然太子殿下要你查,你就放手查去呗,担心什么。”
江恩和撇撇嘴:“你说的倒是容易,当年尹令枫一案,朝中多少大臣为他求情喊冤,皇上不依然还是为了保全五殿下而直接下罪。我要接手了这个案子,不是自找死路吗?”
岁晏想起现在端熹晨的情况,勾唇笑了笑:“那可未必,说不定现在正是翻案的好时机。”
江恩和被吓坏了,脑子不转筋,茫然道:“什么?”
岁晏正待说话,一旁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离得极近的两人迅速分开,偏头往旁边看去。
端熹晨一袭黑袍,带着几个侍从从一旁小道上出来,似乎也是来赏花。
岁晏一看到端熹晨的脸,身体本能一僵,内心深处的恐惧潮水般泛上来,不过很快便被他强行压制住了。
端熹晨似乎瞧见了岁晏,沉着脸朝他走来。
他大病了一场,身形孱弱不知是不是那药香的缘故,整个人气质大变,阴森深沉,眼神满是阴鸷之色。
岁晏和江恩和站起身,朝他行礼。
“见过五殿下。”
端熹晨快步走上前,冷冷看着双腿打颤险些站不稳的岁晏,半晌才道:“起。”
两人这才站起来。
端熹晨冷眼看着岁晏,皮笑肉不笑,道:“小侯爷,许久不见,你依旧这般美艳。”
在一旁的江恩和脸色一沉,他似乎没料到端熹晨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岁晏这么不尊重,语气几乎将岁晏当成风尘之人对待。
岁晏面不改色,淡淡道:“五殿下也许久不见,依然像市井之人那般无理粗鄙。”端熹晨:“……”
江恩和:“……”
似乎更没料到岁晏敢当众嘲讽他,端熹晨愣了一瞬。
岁晏突然“啊”了一声,偏头毫无诚意地告罪道:“真是对不住啊五殿下,我这病了好几日,现在还没好全,脑子有点不好使,太子殿下总是让我不要乱跑,唯恐胡言乱语得罪了人,还希望您原谅我的口无遮拦,不要同太子告状啊。”
第50章 黑白
江恩和扯了扯岁晏的袖子,小声道:“别说了。”
岁晏这番话说得及其有技巧,?不仅赔了罪,?还将端熹晨斥责他无礼谩骂皇子的路给堵死了——但凡是个人,?听了岁晏这番话,都不可能没脸没皮地真去找太子告状,更何况端熹晨这般心高气傲的人。
端熹晨阴沉地看着他,怒极反笑:“小侯爷还真是伶俐的一张巧嘴,不知是不是在榻上也能叫得这么好听?”
江恩和脸色更加难看,无法相信之前待人处事都还留着三分礼数的五皇子竟然能口无遮拦说出这样难听的话。
岁晏脸色未变,?笑得依然和气:“真可惜啊,?我就算叫得再好听,?五殿下也听不着。”
江恩和被堵着的心顿时变成啼笑皆非,无语地看着没脸没皮的岁晏,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端熹晨阴测测地看着岁晏。
岁晏算了一下,估摸着端熹晨用药大概半个月左右,怎么就性情大变成这样,他若是同人人说话都这般口无遮拦,?那是不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些后怕,心道自己当初还好没有点香太久,?否则要是真的变成端熹晨现在这番模样,?岁珣回来之后指不定把他吊在梁上抽。
他本能地不想去惹那药香,?微微颔首,?淡淡道:“五殿下恕罪,?我和江大人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他说着,踩了一下江恩和的脚,江恩和顿时点头,行礼道:“下官告辞。”
两人说着,便迈着小步子就要往凉亭下跑。
端熹晨冷笑一声,道:“既然都来了,小侯爷不妨陪我叙叙旧。”
岁晏头也不回:“不了不了,告辞。”
他说着就要跑,现在的端熹晨明显神智有问题,自己还是不要在这里惹事好了,他现在又没带宫人,若是端熹晨发了疯想揍他,他连个打手都没有。
岁晏瞥了一眼一旁紧张兮兮的江恩和,顿时不忍直视地撇过头。
“不成不成,要是真打起来,就他这个怂样,还得我护着他。”
两人还没跑几步,就听到身后端熹晨冷声道:“那我若是真的想留小侯爷在此待上片刻呢?”
岁晏的双腿本就痉挛地刺痛,他僵了一下,才转过头,笑道:“殿下身份尊贵,强人所难这等事,还是不要做为好,若是来日传到了陛下那,怕是会为殿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搬出太子来不成,岁晏只好把皇帝搬出来,反正一个一个搬,总能有压制住端熹晨的人。
端熹晨笑了笑,然后瞬间沉下脸,道:“抓住他!”
一旁的侍从为难道:“殿下……”
端熹晨道:“给我抓住他!”
侍从大概是在端熹晨那受了难,哆嗦了一下也不敢反抗,转身朝着岁晏走去。
岁晏心中暗骂一声,心道这端熹晨果真是疯了,这种事儿他都做得出来。
江恩和吓了一跳,疯狂扯岁晏的袖子,着急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岁晏的衣服几乎被他扯掉下肩膀,他没好气地将衣服拉上,道:“江大人,冷静一点。”
江恩和深吸一口气,还以为他有什么应对之策。
岁晏道:“快跑!”
说完,拔腿就跑。
江恩和:“……”
江恩和慢半拍地跟着他拼命往御花园外袍,身后的侍从忙朝他们追过去。
岁晏的小腿抽筋,没跑几步就有些疼得受不住,冷汗簌簌往下流。
江恩和飞快跟上他,怒道:“我还当你有什么好办法呢,跑算个什么说法啊?!”
岁晏咬牙道:“走为上策你没听说过吗?江大人,人丑就多读读书吧——哎,他跟上来了吗?”
江恩和百忙之中往后一瞧,立刻“啊”了一声:“跟上来了!”
岁晏喘气道:“我、我不成了。”
他说着,脚步慢了下来,江恩和连忙去拉他。
岁晏急喘一口气,艰难道:“他跟上来了,你快……”
江恩和还以为他要说“你快赶紧走,不用管我”,正在感动得眼泪汪汪,就听到那小混账道:“你快蹲下来,背着我赶紧跑!”
江恩和:“……”
“什么?”
岁晏:“快点啊!他要追上来了!啊啊啊!”
反正都当着皇子的面说跑就跑了,江恩和也豁出去了,反正出什么事都有岁晏担着,他一狠心一咬牙,蹲下身将岁晏背起来,飞快往御花园外跑。
岁晏:“快快快!再快一点!你早上没吃饭啊!江恩和!江大人!江勇士!”
江恩和怒骂道:“再叨逼叨就自己下来跑,怎么屁话那么多!?”
“我要是跑得动还用得着你背吗?往左边走,那有个小道,我记得能直通太和殿……啊啊啊我天啊!你好颠啊,我想吐了……”
“岁、忘、归你要是敢吐我就把你扔池塘里去!呃……你要勒死我了!放手啊!”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鸡飞狗跳。
岁晏就算再没有重量,起码也是个男人,江恩和几乎要被累个半死。
他借着地形无头苍蝇一样在御花园转了两圈,愣是没让那五大三粗的侍从抓住,只是因为不靠谱的岁晏胡乱指路也没找到出去的路。
眼瞧着后面的侍从马上要追上来了,江恩和累得几乎要吐舌头了,气若游丝道:“到底往哪里走啊?你指路都指半天了,认不认路啊?!”
岁晏被颠得也满脸苍白,捂着嘴要吐不吐,艰难指了个方向:“那。”
江恩和怒道:“我们就是从那过来的!”
岁晏艰难道:“那你就随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