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君景行脸色难看地穿过前院的抄手游廊走回偏院,满脑子都是岁晏被人带走的场景。
岁晏大概是从未进过刑部大牢,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新奇,饶是上一世他在朝中那般造孽作死,皇帝也只是将他幽禁,从未想过把他打入大牢等死。
君景行很是无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等到岁珣随着他一起去了刑部,君景行才往偏院走。
今日岁晏脸色太难看,君景行本是想收拾些安神散什么的让人给他送过去,还没走进偏院,便隐约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眸子一凛,将手中的灯笼抬高,将门推开,顺着血腥气走过去,最后在岁晏房间窗棂下找到了源头。
君景行一愣,手中的灯骤然落地。
“无愿?”
浑身是血的无愿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身上似乎是从水里爬出来,已经和着血水结成了薄薄的冰,她面色惨白,呼吸几近没有。
君景行骇然地将她扶起来,手触碰的地方一片彻骨的冰凉。
“海棠,海棠!”
君景行将她直接抱在怀里,扬声唤来海棠。
岁晏被带走,海棠眼泪汪汪地睡不着,听到君景行的声音忙拎着灯出来,瞧见他怀里的无愿登时惊住了。
“这……”
君景行道:“快去准备热水,越多越好!”
海棠不再多问,忙应着飞快地跑了。
君景行将无愿抱在自己的房中放在榻上,将被子拿过来紧紧裹着她。
好在君景行房间同岁晏离得极近,炭盆都是整日烧着的。
君景行沉着脸在自己的药箱中翻出来一个小瓷瓶,将一粒药塞到无愿口中,勉强吊着她一条命。
很快,海棠让下人抬着沸腾的热水进来。
君景行看了一眼,脸都绿了:“你要杀猪褪皮啊?兑冷水啊!”
海棠正在原地急得团团转,闻言忙点头去打冷水了。
君景行和海棠折腾到了半夜,终于让无愿的身体彻底暖了过来。
海棠在一旁累得直打瞌睡,被君景行推了推,道:“回去睡吧,记着,今晚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你家少爷小命不保。”
海棠被吓清醒了,讷讷道:“谁、谁也不能吗?”
君景行故意将事情说的极重:“什么人都不行,特别是厉昭。”
海棠茫然地眨眨眼睛:“昭叔怎么了?”
君景行没有多说:“你自己知晓就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海棠不明所以,但是他随岁晏多年,早就知道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微微点头转身走了。
君景行将门关上,转过头来,便瞧见无愿已经张开了眼睛。
她身上的伤已被君景行悉数处理好了,最严重的几乎穿心而过的箭羽也被拔了出来,只要熬过今晚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无愿长长的羽睫眨了眨,很快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手肘撑着床榻便要起身。
君景行忙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道:“不要动,你伤得太重了,要好好修养。”
若是旁人伤成这样早就昏睡不醒了,也不知这个看起来柔软的女子到底有多强的意志力,竟然清醒了过来。
无愿脸上的易容已被热水袭去,相貌清冷美艳,只是脸色太过惨白,让她孱弱得看着似乎下一瞬便要化为烟雾散去一般。
无愿失神地看着君景行,哑声道:“无愿……无愿无能,害了小主子……我要去救小主子……”
君景行轻轻叹息,道:“他不会有事的,反倒是你,别瞎操心了,好好养伤。”
无愿还是强撑着要起身,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因她的动作而渗出鲜血来。
君景行直接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冷声道:“你想去救他?我看你自己出不了这个门就要气绝身亡了,你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无愿茫然地看着他,她本性本就怯懦内敛,被君景行这般呵斥,呆怔了半天才讷讷道:“可是……无愿本就是为小主子而活的。”
君景行道:“谁向你灌输的这般思想?每个人生来在世,没有谁为了谁而活着一说,你是个人,不是旁人的附属品,就算岁晏真的身死,也不关你的事。”
君景行本是想要将无愿安抚好不让她乱跑,随意举了个例子而已,谁知无愿呆呆地听完,本来孱弱的身体瞬间暴起,手指并刀一把抵在君景行脖子上,狠狠将他压在了地上。
君景行:“……”
君景行猝不及防被无愿扑倒在地,头直接撞在了地上,“咚”的一声巨响。
他被撞了个头晕眼花,半天才凝聚视线。
无愿压在他身上,脸色惨白,冷汗簌簌往下落,却还是强行抵着君景行的脖子,喘息着道:“你……不准诅咒小主子!”
君景行:“……”
君景行几乎要尖叫了:“你疯了不成?!”
无愿眼前一阵发白,但是还是强行保持着要杀人的姿势,艰难道:“你……你快把方才的话……收、收回去……”
君景行:“……”
君景行深吸了一口气,被无愿掐的咳了一声,失神地喃喃道:“我早就知道她这人脑子有问题,和她一般见识什么?”
君景行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才抓住无愿纤细的手腕,强忍着怒意道:“好,我收回去,你家小主子一定长命百岁,不会出事的,行了吧?”
无愿微微歪头,道:“你再说一遍。”
君景行:“……”
要不是因为打不过,君景行早就揍人了。
君景行忍辱负重地再重复了一遍,无愿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这才确认他没有说违心话。
她松了一口气,将手轻轻松开。
感觉她的力道卸下,君景行一把拨开她的手,正要气势汹汹地拿针戳她,就看见无愿的身体轻轻一晃,直直朝他砸了下来。
君景行几乎被砸吐血,偏头一看,那美貌少女已昏了过去。
君景行:“……”
造孽啊。
夜色已深,满天繁星。
刑部的人奉着皇令将岁晏抓到了刑部来,顺带也请来了岁珣这尊瘟神。
岁珣只是往那一坐,没人敢上前动岁晏,况且刑部在朝中基本没多少实权,更何况是对当朝侯爷了。
审责刑罚是大理寺的事,他们只要在刑部待上一夜,明日上朝自有皇帝同大理寺处置。
刑部官员叫苦不迭,也不敢将岁晏往那大牢里推,只能像祖宗一样把岁晏给供起来。
刑部衙门灯火通明,陆陆续续有人将炭盆搬进去,放置在各个角落,不多时周遭都温热起来。
岁晏这才从岁珣怀里钻出来,惬意地伸了个拦腰,随意看了看,道:“这里就是刑部啊,瞧着也没什么特殊的。”
岁晏看了一圈,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的,便坐在炭盆旁烤火,没心没肺极了。
岁珣将身上的披风裹在岁晏身上,冷淡朝着刑部尚书看了一眼,淡淡道:“大人,劳烦你将忘归同南疆公主来往的书信拿出来我瞧瞧吧。”
刑部尚书睡得正熟被人从被子里拖出来,又碰上了岁珣这座煞神,大冷的天一直在抹汗,他让人将书信呈上来,笑着道:“将军可以瞧一瞧,这些书信较多,不是一天两天都伪造出来的,而且笔迹同侯爷的一模一样。”
岁珣皱着眉翻了翻,发现确实是岁晏的笔迹,而且里面的内容十分详细。
岁珣抬起头,道:“忘归,你的笔迹有外露出去吗?”
刑部尚书在一旁脸都绿了,心道这岁将军还真是护短,这都证据确凿了,还一心只护着弟弟,怪不得把岁晏养成这番大逆不道的模样。
岁晏烤着火正在昏昏欲睡,闻言“啊”了一声,歪歪头:“可能,有吧,我不知道啊。”
厉昭常年陪在他身边伺候,许是他的手笔。
“不知道,”岁珣冷笑了一声,将那展开的书信甩得哗啦作响,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就你这丑字,要是没泄露出去笔迹就能被人仿成这样,我是一万个不信的。”
岁晏:“……”
胡说,我的字是宫中太傅所教,好看得不得了!
岁晏小声嘀咕着走过去,随手展开一张书信,一目十行地扫过,正好是“他”勾结南疆公主,暗忖着要在除夕夜谋害皇帝的内容。
岁晏道:“我除夕夜在做什么来着?”
一旁的刑部尚书忙将另外一封信找出来,指着道:“侯爷当时病重,所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喏,这是您给的回信。”
岁晏“哦”了一声,看了一眼,道:“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要不是这事岁晏没做过,他自己都信了。
刑部尚书又抹了一把汗,干笑道:“将军,证据确凿,是不是该让侯爷……”
他话还没说完,岁珣就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忘归前些日子刚大病一场,这还没修养过来,若是在那四周都是冷风的大牢里着了凉犯了重病,你担当得起吗?!”
刑部尚书迟疑道:“这……这是规矩……”
岁珣冷笑一声:“先不说忘归到底做没做过这些事,就算他真的做了,陛下也不会堂而皇之处死当朝侯爷,大理寺还没下责罚定论呢,大人就想把忘归关押。呵,他身子骨弱,进那冰窟窿里同把他往死路上推有什么两样?大人,你到底是何居心?”
刑部尚书:“……”
岁晏十分配合地歪在岁珣怀里,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实际上脸埋在岁珣衣服上,早在拼命忍笑了。
岁珣只是三言两语便在刑部尚书头上安上了个谋害当朝侯爷的罪名,把刑部尚书逼得脸上冷汗更多了。
“将军这、这是哪里的话……”
岁珣单手环住岁晏的肩膀,浑身气势骇然,冷淡道:“我之所以说让忘归来刑部衙门,已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不想把事情闹大,也是相信忘归定不会做出这种勾结外人谋害陛下之事,明日朝堂之上自然会还忘归一个公道,大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步步紧逼,便要定罪,未免有失偏颇。”
刑部尚书:“……”
到、到底……
是谁步步紧逼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超凶!!![○?‘Д???○]
今天早点睡觉,木有二更!
感谢死守、非人哉(?????????)、何抚尘寰、烩面米饭炒蛋、老喻、落木祗言?的地雷
感谢何抚尘寰x2?的手榴弹
感谢沐树dayx10、爱喝甜牛奶的大猩猩、渝北、无辣不欢党x30、你橘可爱还酷x10、走吧走吧x5、唐九九、云梦泽的小雨x20、明月夜x2、老喻、风华正茂x10、幻若轻烟@*?梦还在x5、公子慕灼、璞玉有心、杏子x5?的营养液
第112章 流言
翌日早朝,?整个朝堂之上为岁晏里通外国的事吵得沸沸扬扬,?就连宋冼也掺和进去,同大理寺的人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大理寺的人同几个老臣争论,眸子微动,?视线轻轻落在了一旁的太子身上。
从昨晚岁晏进到刑部后,?端明崇便在东宫中半步未出,?就像是什么事情都不知晓一般,?冷静得有些诡异。
皇帝盯着端明崇面无表情的神色看了半日,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道:“都不要吵了。”
争吵声戛然而止,众人微微颔首,只是神色依然有些不服输。
当朝侯爷同南疆前朝公主的事只根据那些书信直接下定论未免太过武断,皇帝也知晓难以服众,?便让大理寺继续查此事,并诺以三日之内查出真相。
散朝后,?大理寺同刑部的人正要去找太子商讨此事。
只是还未靠近,?便瞧见一直冷淡站着的端明崇面如沉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天光大亮,端明崇一路沉着脸到了刑部衙门,?朝着门口的官员道:“岁安候在何处?”
那人还在打瞌睡,瞧见端明崇直接被吓醒了,?忙道:“在、在里面,?殿下请随下官来。”
端明崇在原地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袖,?强迫自己将浑身冷厉之色收敛个一干二净,这才随着人走进去。
刑部的人昨日带是将人带过来了,但是岁珣硬是要跟着,还煞有其事地威胁了刑部尚书一顿,将人吓了个半死。
他们不敢将岁晏直接放入大牢,也不敢直接违背皇命给放了,只能像是请来一尊佛一样好好供着。
刑部衙门的西边小耳房往常都是放卷宗的,此时被人单独收拾出来,里面放置了一方软榻,勉强能住人。
端明崇瞧见四个持刀的官员守在耳房门口,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悦。
但是岁晏都被刑部的人捉来了,也没有住在牢房那种四面透风的冰窟窿,想来也是岁珣那煞神的功劳,端明崇也没有多作为难。
门上的锁被打开,端明崇轻轻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推门而入。
置放卷宗的地方往往不怎么大,好在通风向阳,倒也没想象中的那般阴凉潮湿。
房中的卷宗被人连夜搬去了别处,只留下两个矮架子放在角落里,旁边还放置了两个烧得滚烫的炭盆。
岁晏正躺在窗旁的软榻上睡得正熟,一旁的小案上竟然还放了个精致的雕花小香炉,里面的安神散已烧完,只留满室余香。
端明崇轻轻走上前坐在榻边,盯着岁晏的睡颜看个不停。
饶是沦落至此,岁晏依然没心没肺极了,仿佛在这狭窄的破房子同在东宫寝殿住着根本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