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我知道了。”最终谢威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坐到了椅子上:“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大哥到底不会让你为难的。”
随着谢威的那口气叹出来,叶鸽的心也终于落回到肚子里。
他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位谢家大爷其实对他并不是那么满意的,但他也能感觉到,谢威在尽力地接受着自己,不带一丝恶意。
这种接受,还是需要时间的,谢臻不欲让谢威太过为难,于是转而说起谢崇祖的事:“我是听说崇祖出了事,才赶回来的,眼下就不给大哥添乱了,我们去看看他。”
一提起中了邪的侄子,谢威的脸色更不好了,那谢崇祖就是再不争气,也到底是骨肉血亲。谢威知道谢臻在这妖鬼之事上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于是忙摆手道:“是是,你快去后头看看他吧。”
终于被带离了那正厅,叶鸽松了口气,随着外头风一吹,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缩成一团的毛,又重新蓬松起来,紧接着就被谢臻揉了脑袋。
“刚刚害怕了?”谢臻低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叶鸽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他并不是害怕的。
从踏入谢家老宅的大门开始,这一路走来,他算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谢家的富贵,这并不是之前装洋的史家可以比的。
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并没有如上次去史家那样,感觉到局促,或是害怕,而是紧张。
因为这是谢臻的家,所以他并不局促。
因为谢臻在他的身边,所以他并不害怕。
但……因为他要见的,是谢臻的家人,所以他觉得紧张。
“没事的。”谢臻轻抚着叶鸽的耳鬓,细细地解释道:“日子还长,总能慢慢熟悉的。再者你若是喜欢这里,咱们日后便留在这里,若是真的住不来,咱们再在外面置办房产搬出去就是了。”
叶鸽一听,忙摇摇头,在本子上写道:“没有,我没有不喜欢这里,只是刚刚见到……有些紧张,以后会好的。”
谢臻看着叶鸽仍有几分慌乱的样子,心中开始认真盘算,他的小鸽儿是否真的适合住进这老宅里。一面又安慰道:“大哥的想法确实老旧些,但他的心思却是好的。”
一想到谢家大爷,叶鸽的心里头居然也暖暖的,十分赞同地对谢臻点了两下头。
不管怎样,他确实是个很好的长辈。
两人正说着,谢臻却停下了步子,叶鸽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顺着谢臻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几个下人簇拥着三两道士,走进了一处小院中。
“那就是崇祖的院子。”谢臻出声解释道:“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
叶鸽点点头,跟着谢臻走了过去,两人正走到门口时,却碰到了刚刚那几个陪道士的下人。
谢臻顺势叫住了其中领头的那个,待他走过来后认出,原是二房的管事谢大宁。
那谢大宁一见是谢臻叫他,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笑着行礼:“三爷,您回来了。”
谢臻也不多跟他废话,只是摸着手中的烟杆,淡淡地问道:“这是从哪请来的道士?”
谢大宁立刻回答道:“这是万亨观的望安道长,您不常回来是不知道,那万亨观可灵了,城里哪家撞了些,多半都会请他们。”
万亨观?这名字极是耳熟,叶鸽立马想到了,之前史家少爷出事时,史老爷也请过万亨观的道士。
谢臻显然也想到了,但也没多问什么,摆摆手就让谢大宁下去,自己又带着叶鸽走进了院子里。
人常言字如其人,就叶鸽看来,说是院如其人也没错。
谢崇祖的院子,从踏入的那一刻起,就能猜到一定是他的院子。四下里摆得花花绿绿,虽皆是名贵花草物件,却被堆砌的俗气得很。
两人进来后,却并没有着急去屋子里,而是在谢臻的引领下,绕到了谢崇祖的卧房后,一扇镂花小窗下,刚好能看见听见屋里的情形。
谢崇祖的卧房如他的院子一样,摆满了各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此刻他却无法享受了,正如之前的宝莺一样,青白着脸,倒在床上,周遭站满了丫鬟妇人。
万亨观的几个道士也在那里,现在离得进了,叶鸽也能看清楚了。
为首的是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道,鹤发童颜,倒真有几分仙气,想来就是谢大宁口中的望安道长了。
老道之后,跟着两个年纪不大的道童,一个捧着拂尘,一个执着木剑。
“贫道观二少爷这状貌,确是撞了邪物不假,此物生于深山,污浊之气甚重,若要根除,怕是需加以时日,慢慢调养。”
望安道长捋着一把白胡,拖长声音,慢慢地说道。
“我苦命的儿,如何就碰上了这些东西……”谢崇祖床边,那满头金簪的妇人早已哭肿了眼,哀哀地求着老道:“有什么需要,道长您尽管说,还请您一定相救。”
说完,便暗暗向自己身边的小丫鬟使眼色,小丫鬟立刻会意,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只红包裹,不作声地送到了执剑的道童怀里。
“斩妖救人乃是贫道的本分,二太太不必担心,这里尚有几张灵符,可先挂于屋内,待明日贫道再来做一法事,想来二少爷必能有所好转。”那老道的余光瞅见道童收了红包,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打黄符,送到了二太太的手上。
二太太连忙接了,吩咐起一众丫鬟去贴,打浆糊的打浆糊,贴符纸的贴符纸,顷刻间就热闹了起来。
谢臻见状,不禁冷笑着摇了摇头。
叶鸽听到谢臻的笑声,不禁扬起脑袋看向他,虽然没有在本子上写字,但眼睛中带了显而易见的迷惑,在问谢臻笑什么。
“不过又是个江湖骗子罢了。”谢臻摸着叶鸽的脑袋,轻声说道。
叶鸽听后歪歪头,看看房中鹤发童颜的老道,又看看眼前俊逸如玉的谢臻,唔……三爷比老道好看,三爷说他是骗子,那他就一定是了。
“那我们去戳穿他吗?”叶鸽在本子上问道。
谢臻本就与二房不怎么亲厚,加之昨日谢崇祖刚刚对叶鸽多有冒犯,若放在平时,他决计不会多管他们被道士骗的事。
但想到谢崇祖身上可能也有与阵法有关的线索,于是还是挑起了烟杆,对叶鸽说道:“也罢,咱们进去吧,早处理完省得浪费功夫。”
第18章 无眼判官(六)
谢崇祖的卧房中,小丫鬟们还在忙里忙外地穿梭,二太太云里雾里地听着老道士跟她讲道法,生怕遗漏了什么,就会伤及她宝贝儿子的性命。
“二少爷身上的邪物,确实不太好办,怕是明日做了法之后,还需个八、九日才能醒来。”
老道一边打量着二太太的脸色,一边试探着说道。
“八、□□天?”二太太一听就急了,谢崇祖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实在是太吓人,若是当即就能醒过来还好,等上八、九天,二太太生怕他就这么过去了:“道长,这也太久了吧,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点……”
说完,就立刻向小丫鬟使眼色,让她又给拿拂尘的道童,塞了只沉甸甸的红包裹。
老道见状,先是摆出了副为难的样子,沉思了良久后才说道:“唉,贫道也知二太太心诚,不忍看二少爷如今这般模样,明日做法时,我便请出祖师留下的至宝,想来二少爷四五日就能醒来。”
四五日论起来也并不短,但在之前那个□□天的衬托下,却令二太太心安了不少,二太太一个劲地道起谢来。
叶鸽跟着谢臻进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段。若说刚刚谢臻说那老道是骗子,他还将信将疑,这会他算是全信了。
这么个收钱的做派,不是骗子是什么。
“二嫂,崇祖如今怎样了?”叶鸽的脸上是藏不住事,可谢臻却一改之前的嘲讽,换上了平日里温和无害的神情,一手挑着烟杆,一手牵着叶鸽,信步走进屋中。
“是三爷回来了,”一见了谢臻,二太太立刻收起了之前那副委屈求人的样子,她一向对自己这个小叔子亲近不起来,甚至有些说不出缘由来的怕他:“刚刚道长已经给崇祖看过了,说是撞了邪物,做过法事后四五天才能醒呢。”
二太太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谢臻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眉头紧皱,很是担忧地问向老道士:“当真有这么严重吗?”
那老道张看着谢臻神态并不作假,继续摆出之前的神神叨叨的样子说道:“确实如此,二少爷所撞之邪非同一般,便有祖师法器相助,也极难驱除。”
听到这里,谢臻的嘴角挑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垂眸看着床上的谢崇祖,淡淡地说道:“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崇祖其实并无大碍。”
老道刚要出言反驳,谢臻却先一步,如之前那般,用手中的烟杆往谢崇祖心口一敲,果然又是一缕白丝从中逃出--
“救命啊!”
“鬼,有鬼!”
随着白丝的抽出,谢崇祖也瞬间醒了过来,发疯似的从床上挣扎起来,大吼大叫着。
“儿啊,别怕别怕,没有鬼!”二太太见状,根本顾不上其他,忙跟小丫鬟一起,将谢崇祖紧紧抱住,口中不断地唤着。
谢臻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老道,却什么都没说。
而老道的脸色也已经差到了极点,他不光是因为被揭穿了而丢脸,更重要的是他虽然骗人,但也不是一点法术都不通的,他完全感觉得到,刚刚谢臻那轻描淡写的一敲,实际上究竟有多么厉害。
“既,既然二少爷的事已经解决了,那,那贫道就不再打扰了。”说完,他趁着谢臻还没有所追究,带着两个道童,飞也似的逃走了。
叶鸽有些不满地看着老道离开的背影,伸手拉拉谢臻的衣角,在本子上写道:“三爷就这么放他走了?万一他以后再骗人怎么办?”
谢臻却只是略瞥了一眼门外,然后摇头说道:“眼下且顾不上他,以后自有他吃亏的时候,我们还是先来看看床上这个吧。”
叶鸽顺着谢臻的烟杆看去,那谢崇祖现在虽说是醒了,却还是在止不住的发抖大叫,配上他那还没恢复血色的面容,确实是够骇人的。
“三爷,三爷,你快看看崇祖这是怎么了啊。”二太太此刻也看出儿子不对劲来了,转身又哭着喊着求谢臻。
谢臻也没有再拒绝,而是扶着二太太说道:“崇祖并无大碍,只是剩下的事且不太方便留人,请二嫂先带着人出去吧。”
“我,我也不能留吗?”二太太看着床上还在发疯的谢崇祖,迟疑地问道。
谢臻挑着烟杆摇摇头,二太太也只好松开了谢崇祖,带着那堆小丫鬟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可她走了没几步,忽然回头看向叶鸽:“这还有个人,他不也出来吗?”
叶鸽冷不防地被叫到了名字,下意识地看向谢臻,使劲摇了几下头。
谢臻见状,轻轻护着叶鸽的后背,将他揽在身前:“不了,他留下来给我帮忙。”
二太太还想再说什么,但到底还是着急救儿子,匆匆地离开了。
房门被从外面闭合,叶鸽的视线又回到床上躺着的谢崇祖身上,只见他虽然还在扯着嗓子叫喊,但实际已近力竭,就算不按住,也没有再怎么挣扎。
几缕白烟自谢臻的烟杆中冒出,模糊了叶鸽的视线,唯有那淡淡地苦香萦绕在鼻间。
谢崇祖应当也是吸入了这烟雾,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但眉眼间仍是惊恐的神色。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叶鸽耳中,谢臻的声音仿佛被那白烟隔出了好远的距离,朦胧而威严,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谢臻的手,心中才安心些。
“昨晚……昨晚我们出了城。”
谢崇祖的目光有些迷茫,混乱地回忆着那晚的事:“然后,我们绕到了山上,怎么也走不出去……”
“车,车坏了,我们就走……就遇到了女鬼!女鬼!”
说道这里,谢崇祖又忍不住高声尖叫起来,可没叫几声,就被白烟呛到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边咳嗽一边叫。
“想要活命就闭嘴。”白烟中,谢臻难得厉声呵斥,这下不光是谢崇祖吓老实了,连叶鸽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
还好,谢臻可不想吓到自家乖乖地小鸽儿,随即伸手安抚地摸摸他的耳鬓。
“女鬼长什么样子,你看见了吗?”
谢崇祖不敢再叫喊,只能哆嗦着继续说道:“没,没有,我只听到了她的声音……没有看到她。”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跑进了一个庙里,女鬼就没了。”
“庙?”谢臻垂眸看着烟杆上的半虺纹,不徐不缓地问:“是一座什么庙,庙里供奉着谁?”
“不知道……那里太破了,只有一座石像,”想到那座石像,谢崇祖又激动起来:“那石像也是鬼!”
“它一会在那,一会又没了,没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谢臻显然也将注意力放在谢崇祖口中的雕像上。
“特别……”谢崇祖好似很困扰的样子,口中一直喃喃着特别两个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正当叶鸽以为,他就要睡过去时,谢崇祖却突然拔高了声音,害怕地喊道:“没有眼睛!它没有眼睛!”
可自从喊完这句后,任凭谢臻怎么问,谢崇祖也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事,只说自己又被雕像追得跑啊跑,至于跑到了哪里,是如何避开石像的,他却是半点都回忆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