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梦境,他可以纠结,可以猜测,一面相信一面怀疑,可对于昨晚的一切,他连怀疑的机会都没有。
卫峋喜欢他,他很确定。
酿善对他表白的时候,他不惊讶,可也不在乎,因为他觉得酿善的喜欢未必是真的,她一个小姑娘,对一个位高权重的成年男子动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心情会发生变化,那份悸动或深埋心底,或渐渐消失,总之,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二皇子,那就更简单了,纯粹是见色起意,因为对方已经成年,懂得克制,连这份起来的“意”,都没能持续多久。
可是卫峋……
江遂丝毫不怀疑他的喜欢是一时冲动,卫峋是他养大的孩子,他最清楚他的性格。因为小时候受了太多的苦,他很难将别人真正的放在心上,可若是放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绝不会再放下。
所以江遂看书的时候,对书里的卫峋和左知秋相守一生没有任何疑问,这不是ooc,而是卫峋本来就这样。
棘手。
太棘手了。
江遂沉默的坐着,过了大半天,他忽然站起来,快步往外走去。
他已经想了一晚上,但还是毫无头绪,众叛亲离他尚能找到脱身的办法,然而面对卫峋的心意,他却只能黔驴技穷。
枯坐下去不是办法,他需要跳出固有的思维圈,向别人讨教一番,该怎么做。
江遂从房间里走出来,江五看见,连忙跑过来,他没有问什么,只是乖乖的跟在江遂身后,然而没几步,江遂突然转过身,无声的看了他一会儿,江遂问道:“江六在哪。”
江五眨眨眼,“应该就在王府,早上的时候,他跟着一起回来了。”
江遂道:“把他叫来,你留在这。”
江五愣住。
江遂向来对哪个暗卫跟着他不关心,不管江六还是江一,随便哪个对他来说都一样,但是现在,他对江五说,换江六来。
片刻之后,江五低下头,飞快的应了一声,然后就跑出了这个院子。
江六很快就过来了,江遂带着他,出了王府,没多久,就来到了何府。
何府是座百年老宅,何家上下五代人都在这里居住过,何云州的父亲如今在外地做官,妻妾都被他带走了,现在府中只剩下一些旁支,和庶子庶女。
何云州是何大人的长子,也算是这座何府的主人。
摄政王突然驾到,何府上下人等全都忐忑起来,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摄政王,不过,摄政王也不需要他们招待,他径直走到何云州住的地方,把门一关,安静的等待何云州回来。
看着紧闭的院门,何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其实在江遂小时候,他还是经常会来何家玩的,外面的这些人,一大半都见过他,但物是人非,曾经的小公子现在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了,没人敢用原先的态度对待他。
何云州下了朝,在外面昏昏沉沉的醒了会儿酒,然后才打道回府,刚走近,就见到一群人聚集在自己院子的门口,发现他回来了,他的二伯娘立刻惊惊慌慌的跑过来,“云州啊,你可算回来了!摄政王来了,已经在里面等了你好一阵了!”
何云州拧眉。
他脚下的步子立刻快了几倍,二伯娘还在后面追着他问:“摄政王突然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跟你有关?还是跟咱们何家有关?不会是你爹那里有什么变动吧,云州?云州?”
咣当一声,关上院门,也隔绝了外面叽叽喳喳的噪音,这就是大家族的缺点,热闹的过了头。
轻出一口气,何云州望向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
江遂正坐在屏风旁边,他微微垂着头,眼睑敛着眸子,从何云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安宁又淡然的侧脸,还有脆弱细长的脖颈。
何云州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出了什么事?”
这些年,江遂来他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要么是他家有人过大寿,要么就是江遂自己出了什么事。
江遂缓缓抬眸。
何云州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帮他的人。
他的知心好友不多,而在风月问题上比较有经验的,就剩下何云州一个了。
如果是往常,来请教这种问题,江遂会把何云州约出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点点把话题抛出来,这样才不会引起何云州的怀疑。但今天,江遂等不了了。
“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一个人对你死心?”
何云州瞪大了眼睛。
听说江遂突然过来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瞬间刷过无数种猜测,连皇帝终于准备对江遂下手了这种灭顶之灾他都想过,但万万没想到,江遂会问他这个。
一时之间,他还难以从那种肃穆危急的心情中走出来,过了好半天,他才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江遂身边,“……你惹上红尘债了?”
江遂沉默的看着他。
何云州无辜的回视。
既然不是那么紧急的事情,他的心情当然就放松了,这一放松,人类共有的八卦本质,也就跟着回来了。
江遂:“你就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
何云州流连花丛多年,他自然知道,而且方法有很多,但是,他觉得那些对江遂都没用。
江遂年富力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的追求者可以从京城排队到直隶省,其中不凡大胆者,江遂这些年拒绝的人,组合起来都能成为一支精英军了,但他以前从没问过何云州这个问题,由此可见,这一次的追求者,很不一般。
何云州彻底放松下来,本性立刻回归,他勾起桃花眼,矜贵的笑道:“方法倒是有,但是,我不确定能管用。”
江遂抬起下巴,“你先说。”
“第一种,自毁形象,他喜欢你什么,你就往相反的方向去,他最讨厌什么,你就做什么,长此以往,他的喜欢就被消磨掉了。”
江遂沉吟片刻,卫峋喜欢他什么,他不清楚,但他知道,他俩之间的过往是卫峋喜欢上他的基础,如此一来,他需要打破过往。
……十一年细水流长,这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就算他完成了,到时候卫峋不喜欢他了,肯定也开始讨厌他了啊,到时候搞不好他的小命都不保了。
江遂默,“不行,换一个。”
何云州笑笑,“第二种,告诉他你已经有心上人了,但是多数情况下这句话的力度都不够大,最好能让那个人直接看到,你和你的心上人蜜里调油的样子。”
江遂没忍住,瞥向何云州。
轻咳一声,何云州补充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没说一定来真的,逢场作戏也行啊,找个知根知底的人跟你演一场戏,不就行了?”
好像可行,江遂在心里搜罗可以帮他的人选,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江四符合。
但是江四卫朝第一花魁的名声早好些年就已经打出去了,要是让人知道摄政王和花魁有一腿,他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何云州看他一脸便秘的样子,好心提示道:“不一定非要女人,男人也行,男人的效果还能加倍。”
江遂又默,如果对女人,确实效果加倍,但对卫峋,只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而且,卫峋那个人精,想骗过他实在太难了,他又不能假戏真做,看来这个方法也不行。
江遂越发觉得前路黯淡无光,他叹了口气,“不行,再换一个。”
何云州想了想,“那就第三种,找个人去勾引他,他破功了,你就自由了。”
这回江遂连想都没想,就直接皱眉拒绝,“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办法。”
何云州:“……”
这是多好的办法啊!那些青楼的女子如果对他缠的狠了,他就找一个又有钱又年轻的公子过去,不出十天,原本口口声声说非他不嫁的姑娘,已经倒在了另一个人的怀中。
何云州抽了抽嘴角,不过还是任劳任怨的,继续给江遂出谋划策,但不管他说什么,江遂的回答都是不行。
要么用不了,要么江遂不想用。
说到最后,何云州轻轻的叹气,“那人有多喜欢阿遂你,我没看到,不过你有多在意那人,我可是看见了。”
江遂立刻抬眼。
何云州耸了耸肩,他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润过嗓子,他反问:“不是吗?你不想伤害他,还不想算计他,你想让他开开心心的被你拒绝,对你死心,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又叹了一声,他继续道:“反正呢,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斟酌吧,只一句话,别拖,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说到这,他撩起眼皮,黑沉沉的眸子注视着江遂,“记住了吗?”
他的目光中带有警告,江遂抿了抿唇,点头道:“放心,我一直记得。”
忽的,何云州又笑了起来,他天生是一张多情的脸,明明已是深秋,但他一笑,仿佛春暖花开,芬芳将至。
“别怕,挨个试,总有一个管用。不过,”何云州的声音顿了顿,“阿遂啊,这世上也有一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心的,但没关系,他们如何做,是他们的事,与你无关。”
“对吗?”何云州眼中含笑,将倒好的茶推到江遂面前。
望着尚在冒热气的茶水,江遂伸出双手,轻轻捧住茶盏的两侧,他垂着眼,慢慢的、又重重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卫峋:所以老子最不喜欢的就是你! . :,.,,
坏事
又说了几句, 江遂从何云州住的院子里走出来,江六尽职尽责的守在院门口,因为他周身的气势太强悍,何府众人不敢靠近, 只能躲在三四米远处, 不停的张望着。
看见摄政王出来, 胆小者呼啦一下子跑光了, 胆大者上前点头哈腰,想要打听摄政王这一次的来意。
随意打发走这些人,江遂出了何府,天空湛蓝明亮, 连云都没有几片。
“扑棱棱——”
江遂抬起头,看到一只熟悉的白色鸽子往南边飞去。
鸽子么,都长一个样, 毛色也差不多,要么白色,要么灰色,而且它飞的那么高,肉眼根本看不清它具体的长相。
但江遂还是抬头看了好一会儿, 那只鸽子很快就飞没影了,江遂的视线下移,望向远处的建筑。
何府建在黄金地段, 连摄政王府都比不上这里,盖因, 从这条街走到尽头,再拐个弯,便是紫禁城。
看他停留的时间过长, 江六才问了一句,“王爷,不走么?”
江遂收回视线,他敛着眸,嗯了一声,然后走向马车。
从江遂离开王府,到回到王府,总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江五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一直低着头,站在主院的墙根底下,然而,主院那么大,四面都是墙,他偏偏站在西南面,那里空旷、阳光强烈,离江遂的书房十分近,而且,视野极好。
他不仅能迅速洞察主院附近的动静,每个进入主院的人,也能一眼就看到他。
江遂刚走进来,便看到江五垂头丧气、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的模样。
江六站在江遂身后,见状鄙视的翻了个白眼。
王爷关心部下,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所有人都以为江遂会走过去,亲自关切江五,然而江遂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了,进入书房之前,他转过身,对院子里的两个人说道:“江一跟我进来,你们两个出去吃饭吧。”
距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呢,根本就不是吃午饭的点,但江六立刻就答应了下来,顺便还带走了装可怜失败、一脸不敢置信的江五。
同时,江一不知道从哪跳下来,轻盈的落在江遂身后。
一主一仆进入书房,江遂看着他关上书房的门,然后直接问道:“陛下派了多少人监视我,你知道么?”
江一诧异的抬头。
两人对视,江一停顿一秒,不答反问:“主子问的是哪一年?”
江遂有片刻的怔愣。
他其实不知道卫峋在监视他,他只是基于对卫峋的了解,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类似暗卫的人存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他没想到,卫峋监视他,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江遂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管哪一年,全都告诉我。”
江一垂眸回答:“主子身边出现外人,是从乾元二年开始,乾元二年四月,有两名羽林军跟在主子身边,乾元三年六月,增加了六名羽林军,一共八人,乾元五年,主子身边的羽林军换了一批,实力比上一批增加了不少。一直到今年七月,这批羽林军才被撤走,换成了四名属下看不出路数的人,他们像是羽林军,但是比羽林军杀气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