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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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气蒸腾喧杂的土场里,三百余列阵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
  一脸正派的田山七,突然迟疑。
  邹吾却丝毫不让,严肃地看着他,“怎么?没有这个人嚒?”
  众人屏息中,田山七咬了咬牙,他也知道今天任何含混都是过不了关了,干脆坦坦荡荡,声如沉钟:“党磊!出列!”
  突然之间,无数道目光共同看定了一个人!
  正中央,排头兵,第三人。
  而这个叫党磊在无数目光的压力中,情不自禁地,缩了缩头。
  他长得不差,高个子,也算是眉目端正,可这畏首畏尾的样子,好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让人见而生厌!
  邹吾扫了那党磊一眼,也不管他是出列与否,直接对着趴在地上的刘初六道,“刘初六,你自己认,你前日说话的时候,他是不是在场?”
  刘初六却连头也未回,他喘着粗气,脸色憋得通红,直接大吼一声,“在场!”
  那声音饱含了痛苦和愤恨,好像是困兽绝路的嘶吼:“他是我从小的街坊!我们的家只隔着一条街!”
  土场上,百人身心皆震。
  而那样声嘶力竭、鲜血淋漓的背叛,瞬息间,辛鸾只感觉自己胸口被谁划了一刀,划得他心肺都空了。
  唯一冷静的只有邹吾。
  邹吾平静无波地看着刘初六,对他的激动视而不见,继续平板无波地问,“当时在场的还有谁?记得吗?”
  “记得!”
  刘初六将手指抠进黄土,“郑含!阎展鹏!羊明俊!加上党磊和我!”
  “所以只有你们五个人?”
  “是!”刘初六继续怒吼。
  邹吾肃然,背过手掌高声命令:“郑含!阎展鹏!羊明俊!出列!”
  这一次,非常快。
  三个面色黝黑,精精神神的小伙子站了出来,齐齐报着自己的名字,大声道:“在!”
  邹吾大声问,用三百余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刚才刘初六的话,是否属实?”
  三人齐声大吼:“属实!!!”
  三百人队顿时骚动起来,他们窃窃私语,他们交头接耳,他们死死地看定了党磊这个小人,看着他的同时,像是也在看这些天人人自危、动辄得咎的日子!
  田夫长狠狠地瞪了党磊一眼,这个时候也察觉自己是被当了枪使,而党磊脸色涨得血红,被身后不知是谁狠狠地推了一把,退出人群,他踉跄了一下,登时知道自己这是完了。
  邹吾却并没有露出任何自满得意之色,他看着这群新兵,忽地大喊一声,“肃静!”
  嗡嗡之声瞬息被压了下去,新兵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台上的男人。
  “你们在叫好什么呢?”
  邹吾痛切地看过每一张脸孔,“东南战场已届决战之时,前方有数百万士兵在前线厮杀,你们如今不必上战场,就以为自己永远不必上战场吗?武道衙门,民众之保!若有需要,随时开拔!你们拿起手里的兵器,面对敌人的时候,交付后背的是你们左右的同袍!你们到底在叫好什么呢?”
  “那党磊这厮就不罚了吗?”不知人群里是谁,忽地高声一问。
  “我没说不罚。”
  邹吾毫不介意这突然的打断,继续接上他想要说的话,“同袍私下里的一句话都要被有心地散播出去,见朋友受重刑仍萎缩不前,今日若开此风气,明日也就刹它不得——田夫长!”
  田山七倏地绷紧呼吸。
  “您刚才说的话我忘记了,破坏军队团结,扰乱军心秩序,受刑多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一时间,申豪简直要拍案击节!
  “田夫长!田夫长!”
  形势陡然如此,党磊再也僵立不得,他扑通跪倒,一把抱住田山七的大腿,“田夫长,救救我啊!”
  田山七羞愤,一脸嫌恶地踢开他,朝着邹吾坚定而暴虐道,“三十棍!打死不论!”
  党磊摔在地上,当即知道田山七是铁了心了,他爬起来,朝着邹吾哐哐磕起头来,“邹教头!邹教头,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三十棍下去我不死也要残废了!我还有老母在堂,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邹吾悲悯地垂着头,没有说话。辛鸾眼看着这个扑倒在黄土中的大个子,想着这个人也当真可怜,心术不正得,可怜几乎到了可恨。
  而见这般毕露的丑态,最痛心的确还是刘初六,他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兄弟这贪生怕死的样子,眼看着被他出卖,又看他败露,失望又愤恨地发现他不仅是个小人,还是个懦夫!
  党磊嗑了十余个响头,见无人理会他,忽地像想到什么一般,立刻调转了方向,看定辛鸾,“殿下!”
  辛鸾倏地后退一步。
  党磊却像是在抓最后一根稻草,膝行过去,连声道,“含章太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救我!殿下您一片仁爱之心……”
  “仁爱之人才配仁爱之心。”
  忽然间,邹吾冷冷地打断他。
  几个什长默契地扑过去,立刻压住了党磊!像苍蝇闻到肉味儿了一样,一个从自己的衣兜里熟练地掏出软木塞塞进他的嘴里,一个拧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脸按在了地上。
  党磊不死心地扑腾着,扑腾着,扬起一片黄尘。
  “你们先放开他。”
  很突然的,辛鸾开了口。
  他的声音,像是冰,像是玉,一声就粹进人的心里。
  邹吾把目光轻轻转向辛鸾,不由自主地,一颗心又柔软起来。
  邹吾原本是以为辛鸾要说什么的,现在情形已经稳住了,他说什么都可以,谁知辛鸾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如蒙大赦的党磊,又轻轻地将目光撇开,淡淡道,“别谢我,你的处置不归我来管。”说着辛鸾抬首,静静地和邹吾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有信任,有爱重,有柔情,有崇拜。
  邹吾呼吸一紧,登时觉得,刚刚登台前的一点小小龃龉,根本不值一提。
  “党磊,那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会意的和辛鸾交换了一个眼神,朝着党磊道,“你向大家解释一下,前日刘初六在兵器库里说的话,究竟是故意煽动新兵,还是私下失言,你报告给百夫长,是无心一说,还是故意举报?”
  纵然面前的是小人,是懦夫,是下三滥,他应该受到唾弃,但罪不至死。
  党磊也会意,当即翻口:“是失言!是失言!”他乖觉,说完又看田山七,大喊,“也不干百夫长的事!是我瞎说八道!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
  他声音惨烈,迭声不止。
  邹吾这才将目光扫过所有的新丁,扫过所有的什长、百夫长,朗声一问,“大家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什长默不作声,新兵却自发地连喊三声,气吞山河的,排山倒海的,重复:“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他们知道邹吾这是在救他们!救他们没有自我、一句闲话说不得、甚至还要防着最亲近的兄弟的日子!拿刘初六的事给他们切口子,给他们公道!给他们噤若寒蝉的高压恐怖里一口空气得以喘息!
  申豪震惊地看着眼前景象,震惊地看着邹吾不露声色的御下手腕,这个男人行事无常,巧妙近妖,他的仁慈和他的抬手,在几乎没有可能的局面,险之又险地找到了从未被人发现的平衡点。
  甚至辛鸾也在心中惊叹,一遍一遍地想:我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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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初六的这桩公案最终是以党磊领刘初六未刑的十三棍告终,刘初六被架回去救治,党磊的军棍即刻施行。邹吾断言是,“刘初六你失言在前,今日十七棍权当是买了教训;党磊在上级面前口无遮拦,误导田夫长判断,还耽误这么许多人陪你一起审你这起私案,于情于理,都该受罚,刘初六还有十三棍未打,自行领了吧。”
  不偏不倚,公道平正。
  于是,最后的十三棍,从三百余众的于心不忍,变为三百余众的大快人心。
  行刑的什长大概也是因为畏惧,手劲儿不由比之前小了许多,砰砰砰的棍棒声中,邹吾撩了下衣摆,就想下高台,不妨忽然之间,什长队伍中有人开口,大声道:“邹教头,你今日处事公正,让人佩服,但是我们这些什长心里头一直有些话想说。”
  邹吾一愕,本能察觉来者不善,但也只能点头,“你说。”
  辛鸾抬眼看去,说话的那位是个脸上有痣的男人,见之便让人生厌。果然,他开口:“天下人都传你是刺杀先帝的凶手,你身上还背着弑君的嫌疑……”
  辛鸾心里忽地一突,却拦不住他接下来的话,只听他险恶而阴刻道,“我们就只想知道,武道衙门的公道,凭什么让你这个弑君罪人主持!?”


第132章 舆情(9)
  “我们就只想知道,武道衙门的宫道,凭什么让你这个弑君罪人主持!”
  邹吾久经大难,对世事人情清楚得很,他料到只要上台,今后武道衙门必然就有发难,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是这样快,还这样的一针见血。
  只见十余位什长阴沉沉地盯盯地看着他,像是他们早已在私下里讨论过一般,正好赶上今日这样的机会,他们再也按捺不住。
  “我没有刺杀先帝。”
  邹吾很确定他与这些人没有过节,可是他们对他的敌意却莫名地由来已久,他迎视着这些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杀人者是辛涧,这件事的解释巨灵宫也曾发布过。”
  辛鸾担忧地看向邹吾:邹吾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他明显能听出他的紧绷,家国大诟,塌天之辱,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没法承担的。
  但是显然,底下的人没有半丝的天良恻隐,黑痣什长忽地就笑了,幸灾乐祸,“那你是说先帝的弟弟杀了先帝咯?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你杀的啊?”
  他玩闹一样的话立刻激怒了邹吾,邹吾眉梢一挑,咬着他的词,沉声,“所有人?”
  他双目淄黑,冷冷道,“那你来说说,都有谁?”
  黑痣什长被他的气势压了一瞬,但一看左右都是自己的兄弟,邹吾不过孤身一人,很快就大声反驳回去,“谁都是!街口的小儿郎都知道’邹家郎,烂肚肠’’弑君贼,没有娘’!还编出儿歌来唱,你说还有谁?!”
  辛鸾的胃立刻被人绞住了,他脸颊狠狠抽动,那一刻,直接是起了杀心!
  “殿下!”申豪飞快地拉住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来,那什长一眼扫到辛鸾那赤红的眼睛,也是忌惮地直接倒退一步!
  “你说什么?”
  辛鸾寒着声音,目光如雷如电,简直要把那人直接钉死在原地,“你有胆再说一遍!”
  那黑痣的什长畏缩地躲了躲,惶惑中仍在躲躲闪闪地狡辩,“他让我说的!他让我说的!……殿下这样,是要因为一句话就杀人灭口嚒?那很多人都说了啊……”
  冷汗一层层地盗出来,有那么一瞬间,辛鸾简直想把心和肺都呕出来,而许许多多的人看着他,原本大部分人的担忧和不解,此时都变成了畏惧和怀疑。
  “殿下……”
  邹吾之前听过这些,再听也不觉得如何,可辛鸾这样,他忽然间就有些无措。
  他不确定辛鸾之前有没有听过,但是他没有想到辛鸾会有这样的反应,这样的挣扎,这样的痛苦,他大脑空白,一时难过的忘了要说什么。
  辛鸾在他的呼唤里和他对视,目光只是碰了碰,眼圈便唰地红了。
  “……没事的。”邹吾对着辛鸾摇了摇头,忽然发现再多的,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他避开辛鸾的目光,直接给了申豪一个眼色,那意思是,“你别让他冲动。”申豪坚定地回他一个眼神,紧接着,邹吾深吸了口气,收回担忧,朝着台下三百余众,高声道,“天衍十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先帝驾崩,但是王庭宫变并非东朝公之于众的那般。当夜我正好戍守宫廷值房,晚戌时左右,是辛涧带兵控制了王庭四门,困杀先帝于温室殿内,之后又伪做腾蛇刺杀、调令赤炎三番将军入神京做勤王之状,随后两个月中,一直缞绖临朝做哀切状,假设’剿虺’私署名为寻找含章太子,林林总总这般,才蒙骗了世人……”
  这些内容在辛鸾入渝都后的巨灵宫布告中都铅印过,同样的内容,一连半个月,传邸南境四方,邹吾自己默背过无数遍,每一个句子都不必刻意来想。
  可是显然,这些人也不是看布告的人。
  他们就是那么一问,就想这么一问,刚看含章太子风雷之怒,此时别别扭扭地转不过道歉的婉儿,还是要叽叽歪歪地回嘴:“可你说的这些……谁能证明啊?”
  辛鸾真他妈的要杀人了!
  他再难抑制地暴喝一声:“孤来证明!”
  申豪再拉不住他,“诶!”了一声,只能任由辛鸾生生挣脱,而辛鸾眼看这三百人,连台阶都气到不走了,蹬了一脚土地,展翅、旋身,直接落到高台上,指着刚才嘟囔的什长,嘶声力竭,“你不是问谁能证明嚒?孤站出来说话,你也站出来说话!”
  “王庭宫变,温室殿封锁、王庭四门封锁、神京四门封锁,是邹吾一道门一道门为我冲出来的!南阳大火,漳水河围杀,垚关血战,也是邹吾一关一关为我闯过来的!他奋战厮杀的时候,受伤流血的时候,尔等还不知在哪张床上做着什么美梦呢!……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一股脑全都问出来,孤就站在这里,孤来给你们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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