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你从哪儿……”不由分说地,辛襄一把抢过那玉髓,西旻挣脱钳制,整个人一摊泥一般直接跪倒在地,辛襄由然不信,猛地蹲下身,暴怒地扯住她的衣襟,“说!你从哪得到的!”
  西旻哐哐地咳了两下,被他拉扯得东倒西歪,却仍轻笑道,“公子你……不必管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辛鸾死了,我不是他拟定的妻子了。”
  “不可能!”
  辛襄一把退开她,霍然起身,“公良柳什么都没跟我说!”
  西旻双目赤红,手指插入泥土,仰头大声回敬他,“那是他不敢跟你说!”
  “辛襄!你以为你机关算尽有什么用?你安排公良柳掣肘齐二有什么用?你把天衍帝的殡仪提前到五七之数有什么用?若不是齐二暗里为你爹解决了这么大的事,你以为他齐嵩他一个战场都没上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替我爹北君的衔?!”
  “西旻你闭嘴!”
  “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想不想知道齐二是怎么杀他的?”
  “闭嘴——!!!”
  “就在南阳!”
  “就那个药材之乡!”
  “他哪都没有去,一直躲在那里!”
  “他死前他甚至都化形了!齐二一把火!活活把他烧死了!”
  辛襄伏地,手肘猛地抵住西旻柔软的咽喉,痛切道,“我说了……闭嘴!”
  西旻满眼是泪,倔强地看着他,嘴唇蠕动,仍然再说,“齐,二……跟你父亲述职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得意?他说,他明明白白听到了辛鸾的惨叫,他把他困在大树里,那树和鸾乌殿的桑榆树,一样大,一直到塌下一半的树冠,他才离开……”
  “他杀了你的亲弟弟,杀了我的亲姐姐!……
  “公子襄,我一个孤女都不会放过他!……你能放过他吗?”
  辛襄松开她,一个脱力,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垂着头,似乎是想叫,可是叫不出来,仓皇茫然地四顾寻找,却不知还能找些什么。
  西旻满脸是泪,却只是冷眼看他,看着他最后只能左手握拳,哐哐地砸在地上、铁栏杆上,痛不欲生地,以肉身击打所有能让他感觉到疼的地方。
  痛苦吗?
  痛苦啊。
  就像宫变的那天晚上,她也曾抱着姐姐的尸体,哭啊哭啊哭啊,可是没有人能来帮她,老天也不肯帮她,她坐在火海里按着姐姐的伤口,不想让血流出来,按呀按呀,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姐姐的身子还是凉了下来,她哭号,她祈求,没有用,第二天收拾战场,姐姐的尸体还是被拖走了,跟随意的一个宫人一样,被席子一卷,就被带走了,她想拦,却被推倒,站不起来,只能呆呆地看着,等到后来再去找,什么都找不到了……她们是闾丘忠嘉的女儿啊!她们是四大封君之一的女儿啊!她们原本和公主一样尊贵,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她们要遭遇这等事情,生受这等无妄之灾?!
  “辛远声……你娶我吧。”
  西旻轻手轻脚地爬到辛襄的身边,手掌就落在他攥拳的手背上。
  “你爹爹会乐见他的儿媳能控制北境。我可以把北境放进你的手里。我可以帮你当太子……然后我们就设计杀了齐嵩和他的发妻,让齐策也尝一尝痛失亲人的滋味,让他日不得安食,夜不得安寝!”十五岁的少女瞳孔倒竖,眼里闪着猫一般的凶光,她轻轻地,静静地,对辛襄道,“让所有对不起我们的人,家破人亡,血债血偿。”


第61章 南阴墟(4)
  “印堂有骨,上至天庭,名天柱。”
  邹吾单手绞住辛鸾的脖子,手掌一切,精准地切在他脑后脊柱的第三块、第四块骨头的中间,“感觉到了吗?”
  那炽热平稳的声音就贴着辛鸾的耳朵,音色低沉,有种恍惚的沙哑,然而辛鸾此时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想别的,他呼吸艰难,后颈痛得他只有眼前的白光一片。
  然后那大掌迅速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往后一拉,拇指卡着他柔软的颌骨,轻轻就拧动了他的脖颈,“下刀就在这里,刃口向外,倾斜着刺——
  “刺入后手腕急振,迅速向外挥出——”
  “这样死的人不会惊叫,不会挣扎,没有痛苦。”
  “弹指致死的杀招,声带、气管、大动脉会在这一刀下瞬间切断,绝无活口。”
  巴东巍峨险峻的葱岭之中,邹吾慢慢松开了对辛鸾的钳制,把手中匕首递给他。
  “你若足够谨慎冷静,杀人后可以托住敌人的后心,让他仰面平稳地倒下,再拖着他的肩膀靠墙,伪装出昏迷的样子……”
  “唯一需要注意的,大概是要用翅膀挡一下,免得被泼出满脸的血。”
  辛鸾默默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接过匕首,点头。
  ·
  辛鸾又瘦了。
  之前在南阳,邹吾以为那就是人能瘦到的极处了,但从那天辛鸾呕血过后,他整个人又在肉眼可见的继续消瘦。化形、惊吓、劳累,那一宿的过度奔波在他身上迅速地发作反噬,加上他情绪不振,整个人像朵花一样迅速地在抽空萎谢,还没几日,一张脸憔悴得越来越小,两腮的肉都直接凹了进去。
  邹吾有意地放慢了脚程,每顿都在想尽办法地给他补肉,明明行迹一直避开大城镇,有此还主动问辛鸾要不要去巴东郡散心?
  但是辛鸾都拒绝了,固执又坚持地问他,“你教不教我杀人术?”
  也就是几天的时间,因为揣测出他叔父弑兄宫变的真相,他从那种孩子般茫然无措的状态,变得乖戾而怨愤……或许也不是怨愤,是不平,不平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不平之外,更多的还有痛切的悔恨着,悔恨自己,悔不当初。
  邹吾见他这样也很焦躁,说了好几次:“阿鸾,没有人逼你,你也不要这样逼自己。”
  人生实苦,他们早已无须自苦。
  就算想变强,想要复仇,想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必急在一时。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邹吾所有的开解安慰,都不得其法了,他说了很多,那些话穿透了辛鸾,可辛鸾眨眨眼睛,安静一会儿,之后哑着嗓子会再问一遍,“那你教吗?”
  邹吾看着他,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气到岔气。
  只是到后来,他才能知道,你心疼一个人心疼到了极处,兜兜转转,最后不过是无话可说。
  ·
  辛鸾想学,邹吾认栽,只有倾囊教授。
  下颚柔软的空腔,邹吾教辛鸾如何一刀穿透头颅,直达颅底;毫无防备的后身,邹吾教辛鸾如何将匕首从后脑贯入,从嘴中贯出;甚至在绝对窄小的空间里,邹吾教辛鸾如何技巧地用腿绞断别人的脖子,横肘勒死别人,如何最大限度的节省体力,让力量在尺寸间爆发。
  邹吾没有翅膀,身手却比辛鸾这个有翅膀的人还要快捷灵敏,邹吾不会化形,招式却比化形的红窃脂还要冷酷,如何潜伏,如何动手,如何找掩护,如何利用地形,如何瞬息间跃上树枝,踩着树干从中荡下,无声无息地拗断别人的脖子,什么样的环境适合什么样的兵刃,邹吾为了教导辛鸾花费了心思,简直是事无巨细,一样一样地来教他。
  辛鸾的左臂被他失手扭脱了好几次,但只要辛鸾坚持,他帮他默默接上,过了一刻,还会继续陪他操练。
  “你力气不够,招式可能难以臻于完美,但你有迷惑人的外表,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所以你要学的是猝起发难,抢绝对的先手。”
  “手弩射杀,近距最佳。射点最优眉心,次之咽喉,最次之心脏。”
  “你说要学近身缠斗、三招毙命的招式。”
  “但其实杀人,从来就不需要三招。”
  “你要时刻判断对手的实力,尽全力一招一命。”
  “时刻记得:一旦出手,让敌人多活一个弹指,都是失误。”
  ·
  他们的脚程放到了最慢最慢。
  邹吾开始让辛鸾狩猎野物,并且亲自学着拗断它们的脖子,拨筋扒皮。
  原本从千寻府拿来的匕首,邹吾路过铁匠铺子,亲自帮他重新打磨,涂层,铬黑的刀口完全做成凶器,即使在正午的阳光下也不易被人察觉。
  他教他校准弓弩,如何精准地点射,一箭一个让他所有他指定的移动靶子。
  千百遍、无日夜、无休止的练习。
  雨水的时候,东风解冻,散而为雨。
  辛鸾独自一人在熊山打了一头身高十余尺黑熊,腥膻粘稠的血液沿着匕首的棱线流到他的手上,黑熊狂吼地嘶叫挣扎,最后还是山一样轰然倒地。
  细雨之中,辛鸾脸上沾着血回头,只见邹吾在不远处疾奔了几步,又忽地停下,眼里忧急又骄傲。
  时光如白驹,二十几日疲累充实得转瞬即逝。
  辛鸾刚刚化形,身边的又都是卓吾、红窃脂、邹吾这等高手,他们挨个帮他过招,练起武来简直事半功倍。
  红窃脂善飞行,善御火,她教他更好的控制翅膀,教他一跑一纵一飞间如何迅捷无声地偷袭。卓吾不用兵刃地给他喂招,近战里,几次一脚把辛鸾仰面踩在地上,膝盖压住他还没发育好的喉结,或是一手擒住辛鸾的手腕一扭,飞起一脚就踢在辛鸾的膝窝里,踢到他半天爬不起来。
  这些人因为身经百战而手法残酷直接,若硬要辛鸾区分,红窃脂动手应该是那种睥睨天下的傲,尤其她脸上沾血的模样,凛利强势,见之望而生畏。卓吾动手则是气吞万里的狂暴,虽然烈极酷极,可又因为年轻,他很多攻击都只是挑逗式的,威吓为主,之后辅以猫逗老鼠的玩法儿。
  唯独邹吾是冷静,是娴熟。
  杀人于他,似乎与杀兔无异,以至于他说起做起,竟可以气劲平和、毫无杀意。
  也是那段时间,辛鸾才能明白红窃脂说过的“邹吾不能化形,是因为从未逼到极处”是什么意思,在他无法得知的过去里,邹吾被按部就班地训练成一把杀人的刀刃,两面开锋,不必诸己出鞘,就能凭借着本能取人性命——这样的熟练精准,其实是不能细想的,辛鸾甚至不敢开口问他遭遇了什么,才能练得出今日这份儒雅有余。
  并且他握着他手臂肩膀的时候,也并不是全无情绪。
  那是种温柔又严酷的力道,很多招数他在他的耳边宣之于口时,平静中其实一直隐忍着疯狂和焦躁,那感觉就像是一头困顿的猛兽在不断地冲撞的牢笼,教辛鸾的同时,他也在痛苦地与自己搏杀。
  “……邹吾,你有没有想过,送我到西境之后,你要做什么?”
  寒月当空,巴东郡西南的熊山山脚,辛鸾忽地在使出一招疾烈的刀法后,回身问了这个问题。
  他有强烈的直觉猜得出邹吾并不喜欢这样的居无定所的颠沛,这个男人不好杀,不嗜血,不喜无风起浪,就算身手实在惊人,但内心仍然柔软平和——就像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过一个小小的南阳西市小门都要想办法说谎,再危急混乱的处境也尽量和人“讲道理”,会给自己的剑取名“诸己”,说君子行有不得,不求他人,反求诸己。
  辛鸾很确定,无论将来他复仇也好,夺位也罢,邹吾都没有兴趣参与,送他入西境是一念之慈,断然不会事后再卷入无妄的风波。
  但是他身后的邹吾显然是没防备辛鸾会忽然有此一问。
  这个孩子已经太久没在练武的时候分心了,之前南阳丰山那一阵,他还很喜欢扒拉他,练完一圈回头找人,看到他还在,就露出那种喜悦的神色,眉飞色舞地问他“我刚刚还行吗?”
  南阳出来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头找他,问了个和招式不相干的问题,一下子就把他问失了神。
  “怎么?没想过吗?”
  辛鸾皱了皱眉,“你送我去西境,走得再慢一年半载也到了,那之后你要去哪?做什么?”
  他们之前讨论过去往西境的路线。
  远在齐二烧山之前,他们定的计划原本是要在南阳再隐匿一段时间,等着济宾王迟迟没有进展,最后怀疑到他们已经成功潜出东境为止。且以济宾王之多疑,边事只会越收越紧,他甚至还会出手试探中君与南君,而到时候加上之前的无端盘查、药材禁运、南境战事黏连,南君申睦和济宾王的冲突只在早晚。他们大可以以逸待劳,东境和南境两边的水搅浑了,直抵垚关门户,寻机偷渡。
  然而当时他们都小觑了齐二的判断力和行动力。他欲杀辛鸾而后快,简直算得上不折手段,但好在他们和南阳遭逢大难,现在都还化险为夷。且现在辛鸾已死的消息传到济宾王那里,整个国家关口的盘查都会放松,他们如今只要拿着照身贴通关过境就可以了。
  辛鸾口中的“一年半载”其实都是长了。
  若邹吾不耽搁,他们快马加鞭,两个月便可抵达西境。
  但是邹吾好像还真的没想过之后的问题,辛鸾这样问,他才略略开始思索,“应该会去西南看一看罢,母亲的墓我很久没有扫了。”
  “然后呢?”月光下,辛鸾的脸美丽又平静。
  “然后就在那里安居,给小卓请个稳妥厉害的先生,好好管束他,再求田问舍,做点营生。”
  “那……你打算做什么营生?”
  邹吾想了想,“打铁罢。千寻师傅的手艺我也学了一二,铸剑不敢说,打铁是可以的,可以在滇南泽边上开个铁铺作坊。”
  滇南泽是西南最繁华的城池,辛鸾想象了下那个场景,身处闹市,人声鼎沸,邹吾埋头掌锤干活,少于交际,听起来很适合他……想到这里,辛鸾鼻子忍不住皱起一点点,心想:此生不认识他就好了,不连累他就好了,不把他拖进来就好了,这个人这么好,好得你宁愿这辈子不认识他,不让他为难,至少他现在神京,想开家铁铺作坊的心愿朝夕便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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