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舒君手握拳头,破口大骂的时候,辛鸾是真的想反驳的。
  他想说邹吾不是那样的人。“邹家郎”是无辜蒙诟的,他没有做过什么丧尽天良事,也并非穷凶极恶徒,他君子人格,操行如水,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父亲的恩情,也从没有杀害过他的父亲,这世上,此生可能再不会有一个人,有他之经历,还能有他之仁义和温柔。
  可是他解释不清楚这件事。
  那个时候辛鸾就知道了,原来世上真有一种冤屈,可以让一个人背天下谤诟、不得翻身,而他只能报以茫然震惊,百口难言。
  辛鸾当晚打开窗户偷偷跑了。
  因为生气。虽然知道舒家一家是被蒙蔽的,这天下万姓被如此蒙蔽的还不知有凡几,可他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听着舒家一家三口平稳的呼吸声,瞪着眼睛,就是耿耿于怀到睡不着。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简直气到不想同行的程度,最后干脆爬起来绕过他们,穿好衣服一走了之。
  他走之前在桌上留了颗珊瑚珠子,作为感谢,窗户都让他推开了,凉凉的夜风卷了进来,舒君睡梦中不满地咕哝一声,翻身,扯着被褥搂紧了妻女。
  辛鸾回头,那一刻他有些迟疑。
  夜光玉一样流泻在他的脸上,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从桌上捡了笔和纸,写下:
  先父天上有灵,当知尔追慕之心。邹吾事另有隐情,还请君静候真相大白之日。
  高辛氏??鸾
  虽然知道这样的解释十分无力,这样贸然留下自己的行踪也有危险,但是辛鸾害怕自己如果不说清楚,将来要后悔,劝一个也是劝,他迟疑一下还是还是留了。
  ·
  接下来的几天,辛鸾没有再找人同行。
  他是真的怕了要听不明真相的百姓骂邹吾,就为了这个,他宁可自己上路。
  只是他没有想到,越近墉城的城镇,四方聚集的百姓就越多,有的甚至到了城门外车马络绎、夹道难行的程度。
  二十七日晚间时候,他并没有如期抵达墉城,无奈只能连夜赶路,绕行漳河隘口,原本他想着这一道地势险峻、车马合该少一些,他还能飞一段路程,结果还没飞到三河交汇的山谷路口,夜色苍茫还没被日光照亮的谷地,他又看到了挨挤堵在外面的马车。
  谷口狭窄,河道湍急,车马通行更是缓慢。
  沧溟色的凌晨十分,绝壑老石下,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同路人,三三两两从马车上下来,凑在一起正说话打发时间,等着路途疏通。
  辛鸾连夜赶路,忽见眼前景况,是真的有点懵。
  他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来临奠他的父亲。毕竟在南阳的时候,他父亲刚去世第二天,就有红家大张旗鼓的嫁女儿摆宴席,全城百姓凑热闹——家国大不幸在上,距离太远的世人,谁管主君是生是死?谁管国本是安康还是流离?还不是个人要过个人的日子。
  当时辛鸾大度地对邹吾说自己不在意。可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可那那在意也只是一转念的心思而已,除了让他更加认识清楚自己处境,毫无用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人间世情如此,他苛责又能如何?在意又如何?这从来就不是能强求之事。
  所以当他亲眼看到,这么多毫不相干的百姓,赶着七七之数,八方辐辏,四面云集,抛掷下自己个人的日子,不远万里来墉城来临奠他父亲的时候,他有多震惊,又有多感动。
  且能来临奠的,一般都不是一穷二白的人家,可放眼望去,满路皆布衣,无人着罗绮,每个人的手臂上都还绑着白色的布条,陪同穿孝。
  朝暾从东方罅隙洒进来的时候,辛鸾终于跟着缓慢的人群越过了狭窄的漳河口,紧接着,他越过漳河,看见了墉城的城门,隐隐听到国乐之声,漳河上有三架连孔桥,行来临奠的百姓知道现在是有些迟了,干脆弃车下马,纷纷徒步渡河而行。
  帝王的梓宫昨夜驻跸墉城,今晨起灵,要从墉城出发到向北山麓的南阴墟。虽然说此时已奏乐,但天家丧仪总是繁琐,从头至尾总也能举行三个时辰,看如今日头初升,思量着打头的卤薄仪仗还没有走完。
  但辛鸾还是很着急。
  他用力地往前挤,想要前面的人快走几步,或是让开,但是收效甚微。好几次都是以:“我很急!”“谁不急?”“那你能让开吗?”“都是人,你让我让到哪里去?”这些对话结束,好在很多人看他个子矮小,还不到他们的胸口,呵斥抱怨几句也就完了,也懒得跟他计较,但这搞得辛鸾心烦意乱,被人群裹挟着,只能被迫听着攒动的人群一边挪动,一边谈论他父亲。
  “先帝就这么被宵小害死,也不知道他的孩子现在好不好,现在还活没活着。”
  辛鸾有气无力地挤在旁边,心道:托你的福,我还活着。
  那大汉话还没落,立刻有人接话,“凶多吉少罢……听说神京已经闹过几轮了,百姓联名地让济宾王发兵,誓要荡平西南,把这些贼子小人连根拔起!”
  “可济宾王也没如何作为啊!邸报天天传,抓的都是小角色,他抓到邹吾了吗?!”
  “可我听说这小太子可是草包啊,难不成找回来让他即位不成……”
  “呸!这是什么话!高辛氏的血能差到哪里去!退一万步说,先帝就这么一个孩子,就是草包我也认!”
  “对!认了!”
  “等他回来,他叔摄政帮他掌舵几年,成年了还有公子襄,他当不好,还能当坏不成!”
  “怎么就当坏了?那孩子父母都是什么人物?先帝就不说了,先王后当年可是骑着开明兽驰骋北方疆场的,要不是她,最后一役我们能赢?”
  “玉出昆冈,只有神女可配天,先王后故去,先帝一直将后位空悬着,只要含章太子一个子嗣!咱们连小太子都找不到,对得起先帝吗?对得起先王后吗?对得起高辛氏吗?”
  人群振奋起来,齐声喊了一句:“对不起!”
  辛鸾心中一阵酸楚,眼眶一热,不敢抬起头来。紧接着,一路辛鸾就这么听着,听他们谈论他的父亲,谈他父亲的妻子、孩子、弟弟、侄子……因为敬爱他,他们爱屋及乌,真情实意地敬爱着他所有的家人。
  辛鸾没有进入墉城,而是跟着人群直接绕行到墉城北城门外,一路驻城护卫,他从眼生到眼熟,直到看到神京柳营的制服闯入眼帘。
  那么多人,便是辛鸾也没见过这么多人。
  想来宗室、重臣、封君出使仪典,此时都已经到了南阴墟祭坛等候,而墉城北城门之外,卤薄刚刚走完万民旗、万民伞的引幡,一列服灵重孝已鱼贯而出,紧接着,白色碗口大小的方孔冥币猛地千树万树般朝着天空窜去,直冲到十丈之高,然后再纷纷飘落,宛如一场肃穆的大雪。
  钟鼓喤喤,磬管将将,有内官在轻啸高昂地唱着魂兮归来,墉城内的送灵队伍看不到尽头了一般,辛鸾被卷在人群里,从小坡上冲下来,居高临下地,眼见着数以万记的百姓摩肩接踵地挨挤着,自墉城至南阴墟的一路向北,沉痛地跟随着,哀悼着,跸道两旁士兵皆是驻神京的军士,五步一人,沉默而肃穆的维持着秩序,可是事实上,没有一人造次。
  所有人,都在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郑重,送他们的主君。
  辛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被推着走上丘顶,辨别了方向,又继续往前挤。他没有跟着往北走,而是逆流直朝着北门而去,像是一只失家的鸟,茫然地扒着北城门口守着,等着。
  他没有想到会看见刑台。
  木质大车滚滚而来,平台上面数十人,各个伤痕累累,吊着手臂摆着屈辱的姿势,他懵懂着,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百姓忽然激动起来,纷纷扔起石头!
  “叛徒!”
  “腾蛇!”
  “该死!”
  那些人应该是被砸了一路了,浑身上下狼狈不堪,辛鸾心里一突,仔细辨认,这才勉强看出来那些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人有些熟悉,有子升、有胥会……甚至还有段器!
  辛鸾之前一直以为他死了,此时他喉咙发涨,情不自禁就上前一步,可是还没等他喊出什么,邻近的柳营小兵猛地推了他一把:“一边去,这是你该上的道吗?”
  辛鸾茫然地看着段器,张口结舌,忘了分辨。
  那一刻段器似有所感,艰难地抬起头来,目光投向辛鸾的瞬间,枯寂的眼睛忽地在乱发后闪出炽烈的光!
  辛鸾心中一喜:“段……”
  “唔唔唔……”
  段器忽地挣了一下,拼命地朝他摇头!
  道两旁的百姓不明所以,眼见着段器还有精神,立刻愤怒起来,手中的土旮旯准确无误地砸上他的脸,振臂一高呼!“打他!他还敢抬头!”
  “打他!”
  “打死他!”
  平顺的百姓激得狂躁了起来,嘈杂中有人怒骂,一时石头宛如疾风骤雨,重重地砸上段器身上头上!人群推挤起来,有人被撞倒在地发出惊呼,辛鸾被左推右搡,只感觉那时刻他如置身舟中,天地都在摇晃!
  “疾行!”
  随车而行的樊邯拨马回身,眼见着百姓失控,立刻催促起来。
  木车冲开百姓的攻击石雨,加快速度,可段器仍然在往回看,粘稠的新鲜血液从段器的头上淌下来,淋淋漓漓地滴在他脏污的身上,他盯着辛鸾,轻轻抬起嘴角,竟是在笑,像他护着他的那些日子一样,用最不激怒众人的轻微弧度,朝他摇头,让他不要跟来。
  辛鸾抓着自己心口,看着向北一路远去的队伍。
  他想出声,想大喊,可喉咙简直像有刀在割一样。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鞭响划破了喧闹的人群。
  所有人心头一震,紧接着听着嘹亮的大喊:“跸——!”
  天子出行,开路为“跸”。
  这一声代表着:天衍帝的梓宫棺木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辛鸾听见了哭声。
  漫山遍野的哭声。
  麋集盼望的人们都好像同时有了一双眼,一张嘴,一颗心,高坡上还没有挤下来的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抬棺的领头敲着一根一尺长、两寸宽的红木尺,每打一下,杠夫就走一步。八十八杠的棺木,八十八抬的杠夫,辛鸾麻木地看着,想:原来一个帝王的死去,要这么多人为他抬灵柩。他挨着北城门的边角,脱掉鞋子,赤着脚在地上走,跟着人群不由自主地要靠近那梓宫,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左推右挤里,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他这几天听了太多了。
  他听了太多百姓对他父亲的评价,他们赞叹的他的英明,追慕他的英勇,他们谈起他的功勋,谈起他的治绩,好像他的每个掌故逸闻他们都清清楚楚,他每一个喜好都如数家珍,他们熟稔地谈起他美若天仙的妻子,熟稔地说他那个降生在战场上的孩子,熟稔地说起他的亲人、兄弟、臣子……但其实他们大多数人,根本都没有和他说过话,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们来,仅仅是因为他是明君,他是英主,他护万民,他扫天下!
  可是对辛鸾来说,那棺材里的并不是什么圣天子……
  那只是他爹爹,他一个人的父亲。
  “爹爹。”
  辛鸾伸出手想要碰那棺木,轻轻的、轻轻的、喊了一声。
  这十数年来的父子相处,父亲每一次的宠爱纵容,每一次以身作则的教导,此时俱在心中,俱来眼底,他没能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报答他,能做的,忽然间就只剩下为他送终。
  “爹爹……”
  “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眼泪模糊了辛鸾的视线,他衰裳跣足,只是本能地跟着梓宫一步一步地走,一遍一遍地小声地念,不敢掉队一下。邻近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是没有人觉得异样,南阴墟生死交汇,三里路哀乐不辍,百万人哭声千里,他们为他们的君父出殡,一个孩子喊他爹爹又有什么不对?
  辛鸾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哭了多久,墉城到南殷墟的路终于走尽了,柳营、禁军的守卫紧密了起来,细密地围着南阴墟的祭坛,再不让百姓近前。
  青天湛湛,乾坤朗朗。
  辛鸾晕眩着抬头,只见巍峨的祭坛之上,辛襄打头祭酒。
  祭台之下,段器、子升的刑车就在左手端,而祭台之上,有公良柳、有齐嵩,无数的王庭重臣,有丹口孔雀、有南君、西君使臣。国本的太子位空无一人,也无人敢居,但因北君出缺,暂居于彼的,赫然正是高辛氏的美男子,济宾王。
  都是熟面孔,都是旧恩怨。
  辛鸾冷冷看着祭台上的人,绕行踩过飘洒在地的纸钱冥币,沿着守卫往祭台北侧走,他的脚被划破了,但是他感觉不到疼,他盯着祭坛,无声地抬起胳膊,抹掉流到下颌的眼泪。
  右手衣袖中,慢慢滑出的,是铬黑的刀。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杀人凶手配在死人面前站着。
  他不是来哭丧,他是来杀人的。


第70章 南阴墟(13)
  南阴墟,漳河墉城稍北二里许,常瑞山主峰的南麓。其势上陡下缓,黄土深厚,扼山口,古为军事要地,天衍朝开基后为天衍帝陵寝,环抱仪树成拱形,共九千五百株,台前广场纵横有九余楹,可纳万余人。
  而拱台正中乃主祭坛,由长方青白石建成,拾阶而上,高达二十七尺,而此时顶层巨鼎开启,正是帝陵地宫的入口。
推书 20234-12-01 :辞职后小皇帝不做》:简介:(入库时间2020-12-01) 晋江VIP2020-11-29完结总书评数:3051 当前被收藏数:13480江遂在梦中看了一本书书中世界和现实重合,他在里面是最大的反派主角身为皇帝,一直被摄政王操控,他对摄政王恨之入骨,却不得不韬光养晦、认贼作父,主角装出一副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