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这样畜生不如的话,辛鸾直气得捏着桌沿浑身发抖!
  他想也不想,扬手就想朝着那张脸扇将过去!
  谁知这一次,辛襄却再不坐以待毙,站起身抬手抓住辛鸾的细瘦的腕子,隔着那粗糙的麻绳把人狠狠一带,隔着宽阔的长桌,直把人拖到眼前!
  “你还想打我?!”
  “你还打不得了吗?!”
  辛鸾因悲愤而泣血,“若我父亲还在,他第一个抽你巴掌!辛远声,你还记不记得我爹爹是如何待你的!你从小长在王庭,他视你为亲生子啊!他万乘之尊,一朝横死,不说天下伏尸,难道连个让杀人者伏法的公道都没有吗?!”
  这激烈的冲突惊动了帐外人,邹吾红窃脂惊恐地冲入帐内,只见帐内辛鸾被擒着手腕,双目赤红,嘶声吼叫:“我不会答应!你今晚说的每个字,我都不答应!你也去让你爹死了这条心,死了以为还可以保全的心!——我要他死!我要他在高辛氏中除名!要他牌位不进宗庙,尸骸不入祖坟!我要一命换一命,要他跪在我爹爹的灵位前伏诛、认罪!”


第78章 垚关(8)
  帐外人冲进来时,不由大惊,匆匆忙忙地扑上赶紧把这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的两人分开!
  这是议和,不是斗殴。如此情状,成何体统?!
  辛鸾气到弓身猛冲,被人拦着还在戟指喝骂,辛襄也干脆风度全无,听到辛鸾叫他爹去死的时候,恨不能把辛鸾打翻在地,一场闹剧,公良柳一把年纪还要拉架,最后磕磕绊绊地终于是邹吾把人送走了,徐斌和红窃脂深深喘出一口气来,彻底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而辛鸾呼呼喘气,自顾自地抖衣坐在榻上,含着腰,憋着气,气势宛如修罗横刀立马,弄得谁也不敢去近前。
  “你们有想法你们议着,不必总是看我。”
  过了一息,辛鸾抬手冷冷地甩出这么一句话,徐斌申豪红窃脂卓吾等人一脸尴尬,各自支吾了一会儿,这才乍着胆子说了说各自的看法。
  原本,他们对济宾王打算还有些摸不清,但今日公子襄这一个头阵,至少让他们到一定程度上推测出他们的想法和布局,且申豪后回来的听说了大致内容,也一直认为,不管今日辛襄是不是出于济宾王的授意,但是能主动提出让位这个条件,就可见对方的军心已经乱了六成。
  简而言之,辛鸾这边,形势暂时处于上风。
  “殿下,我知道您对公良柳大人有气,但是辛涧逼宫弑君,他只是从犯,如今把责任诉诸那晚所有人,无限摊薄开,没有意义……还不如顺神京这一派朝臣所请,努力还朝归位才是正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您等着再过几年,再要清算辛涧,大位在手,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徐斌。
  此人让红窃脂引他前来,就是因为齐二走后,他在南阳战战兢兢,生怕上面挟怀抱负哪天突然杀回来要他好看。起初他一家老小托付千寻府上,之后又辗转听闻红窃脂回转,南阴墟帝子横空现世,他便陡然心生一计。
  先下手为强,投效要早!既然帝子早先就驻过他南阳,就说这是天赐的良机,焉有不抓住的道理?为策完全,徐斌还特意找了靠谱的先生卜筮,只见那人淡淡一笑,道:卜以决疑,不疑何卜?话里话外尽是鼓励之意,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求着红窃脂,踏进了这垚关的争夺场。
  这些人里,问谁最希望辛鸾继任大统,然后一家老小鸡犬升天的,徐斌敢居第二,无人敢居第一。
  辛鸾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
  徐斌干着急,不理解这高辛帝裔,怎么就对自家王位这么不感兴趣。
  申豪今夜假做进城,其实是奉命去赤炎几位将军的帐内打探,此时归来,也跟辛鸾回报了几位将军的态度,辛鸾听着,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随后几人又推导模拟了一遍明日将会遇到的情况,几人见招拆招地往来几次,都想着如何才能最大争取利益,规避风险。辛鸾茫茫然听着,猜测恐怕辛涧此时也是不断地推导盘算。
  他们都是聪明人,好处一丝一厘也不放弃,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人与他和辛远声一样,算的根本不是利益,是感情,明日的,也不是含章太子与济宾王议和,是一个侄儿在和自己的杀父仇人谈筹码。
  辛鸾心口像是刚刚被捅了一刀,此时才感觉到痛来,心脏跟着一阵阵地紧缩,反刍着辛远声刚刚那句“我宁可你聋了瞎了”,他忽然悲从中来,一时间只感觉气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帐内的那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交谈,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辛鸾佝偻着自己的背脊,只感觉身上负有千钧。
  从小到大,他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从来都有辛远声替他做主,为他出头,他没有想到,原来这一次,他替他做不了主,也出不了头了。
  深棕色的木板上落下一点一滴,直溅出一小块一小块地圆斑出来。
  “殿下。”邹吾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忽地喊他。
  辛鸾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咽下,抬起头,敛住所有的黯然,“你回来了。”
  邹吾朝他略略点了点头,只见他挽着袖子,两手端着一个木盆,直走到他身前来,把木盆放在他脚中间。
  “作什么?!”
  那盆里腾腾的水冒着热气,辛鸾猜得出他要干什么,还是被唬得往后一仰,“你做什么?”
  邹吾倒是没有答他,撩着衣摆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脚就要给他脱靴子——
  辛鸾眼睛都直了,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只差没像瞪羚般跳将起来!
  “别……!”
  辛鸾惊慌道,挣不开邹吾,刹那间穷途末路般地就想踹他!
  邹吾无奈了,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两条活鱼一样直蹦弹的腿,抬头瞪他一眼,问:“能不能听话?”
  辛鸾被他这一眼瞪得没了生息,下意识地就想并拢双腿,可邹吾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拔下他两脚上的靴子,扯掉他的白袜子,绞着热毛巾直接捂了上去。
  “唔!”
  辛鸾绷着身子,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一双眼睛怯怯的瞪他,有点受不了邹吾的霸道。
  “我去过鸾乌殿的殿门口,你那宫殿白天到晚上火盆都烧得热气腾腾的,南境这个时节阴冷多雨,这么多天,你冷不冷?”
  辛鸾眼眶一热,负气道,“撒谎!你怎么去过鸾乌殿内?知道那里冷不冷热不热?我才没见过你!”
  辛鸾的脚背冻得一片青白,上面清晰地凸着几道深紫色的血管,十只脚趾紧紧地蜷着,小小的,圆圆的,怕羞一样,让人看了就不知如何是好。邹吾直等把他的脚焐热了,搓热了,才放他进热水里泡着,淡淡回他,“怎么没去过?是你忘了罢了。”
  辛鸾犹自不信,被热水舒舒服服地一泡,整个人舒展开来,眼睛轱辘一转,不住往前回想。谁道邹吾折身搭巾帕的功夫,居然又拧回身来,想也不想地伸手探进了水里。
  “!”
  这一次,不是再隔着毛巾,而是实打实地皮肉相贴!辛鸾此时若是凤凰形态,他估计自己的毛就要全部炸开了!
  “怎么?”
  邹吾察觉出辛鸾的僵硬,很是不解地抬头,“堂堂千乘之尊,没人给你洗过脚吗?”目光坦然而赤城。
  “我……”辛鸾声音发虚,一颗心突突狂跳。
  他从小被人伺候,可以说在王庭里他就没自己洗过脚。
  可……这不一样。
  邹吾也只那么一说,没真要等他答案,低下头,一手包着他一只脚,不轻不重地揉搓捋动。
  辛鸾的脚趾积了淤血,南阴墟那日他就看到了,是冻伤,也是劳累所致,他一双手泡在热腾腾的水里,抓着他那脚趾,一个一个地将那淤血揉开。
  辛鸾整个心尖都在颤,邹吾每弄他一下,他就跟着颤一下,像胸膛里闯进了个胡闹的小生员,捡着个破鼓就在胡天胡地地乱敲一般,他控制不住地哆嗦,只感觉那两只手,极有力,又极小心,仿佛弄重了,生怕把他弄坏了,弄轻了,生怕起不到效果,结果碾动揉搓,直把他那冻僵的血管揉散,把那血和肉揉做一团,热流行遍全身,他身酥骨软,整个人就要在他手里化开。
  “可,可以了……”
  洗得够久了,身子早就暖过来了,辛鸾一张脸蒸得通红,畏怯地就想退开。
  邹吾却忽地压住他的脚背,沉沉地抬起眼睛来,“你有没有想要和我说的?”
  “啊?”辛鸾完全摸不着头脑。
  如此他傻乎乎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也没支吾出个一二。
  邹吾叹了口气,原以为辛鸾刚刚那般伤心,总会和他说说辛襄,倾吐几句,不曾想到他这里,一句话都不肯露,转着圈地藏着掖着,他垂着眼睛拿帕子给他擦了脚,把那对烫得红彤彤的脚送进被褥里,“那你早些睡,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别想东想西,养好精神才是正事。”
  辛鸾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抓着被角躺下,紧锁眉头地问自己:他怎么不高兴了啊?他想让我跟他说什么啊?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三月细碎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帐子上,细腻多情得,宛如谁细碎的呢喃。帐内三盏大红烛,邹吾依次剪灭,他的脚步声很静,只见夜色的阴影,轻柔地笼罩过来,只留一豆暗淡的烛光。
  忽然间,辛鸾就听见了那个人的呼吸,那个人的心跳,连同着天地的夐远之声,倏忽在他面前展开,清楚,显影定形。
  “我会保护你的。”
  无师自通地,辛鸾吐出了这么一句。外面的雨忽然急了,连珠般,爽快地断落在帐子上,听得他整个人都奔腾畅快了起来,忽然间,辛鸾觉得自己这个思路没错,辛襄要牺牲邹吾来换济宾王的晚节,他不答应,他应该跟邹吾说的。
  “邹吾,你保护过我,”辛鸾辗转着翻了个身,晦暗难明的床帐里看那高大的身影,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我会保护你的。”


第79章 垚关(9)
  邹吾从辛鸾的帐里出来,已经是三更时刻,外面雨还在下,夜色浸淫中,申豪支棱着腰蹲在不远处高台木楞上,他浑身披挂的铁甲泛着铁光,而这位小飞将军眼盯着极远处座座营帐,不动声色着,像个硕大的蘑菇。
  听到毡帐翻动,申豪立刻转过头来,嘴角朝着帐内一努,对邹吾道,“睡了?”
  邹吾把盆里的水就地一泼,单手拎着木盆走过来,“睡了。”
  其实这问话很是古怪,但是申豪看他小叔叔小婶婶久了,又一时想不起哪里古怪,只点了点头,大喇喇从腰间甩下了一铜锡的酒壶,扔给邹吾。
  邹吾娴熟地随手捞住,也不拧开,只道,“我不喝兑水的。”
  “没兑!没兑!”
  申豪忍不住抬高了点声音,“我刚从城里打的,特意给你带的!”
  军中明令禁酒,毕竟喝酒误事,便是赤炎十一番的主帅性格甚豪,时不时睁眼闭眼纵容手下,也只是规定营内不许喝烈酒,结果就是营内兑水的夯货泛滥,邹吾对此可敬谢不敏。
  但听申豪如此说,邹吾便不推辞了,“哦”了一声,拎着木盆扬脖灌了两口,和他蹲在一处。
  申豪看了邹吾一眼,又不自在了,单膝下落,也想自己看着潇洒些,但是真正操作起来发现他还披着铁甲,这姿势还是太别扭了,他挣扎两下,放弃了。
  “喂!”
  申豪闷声,“怎么我刚才听着你是给人唱摇篮曲来着?”
  军营里寂静无声,雨水稀稀疏疏地模糊掉对面辛涧营外的轮廓,只看得见黑色幢幢的营帐蜂聚蚁集,夜色里似有漫山遍野,不见尽头,唯独清晰的,是间或点着七八处红色的篝火火头,雨水里沉寂地燃着。
  这样的夜里,邹吾心情极是舒展沉寂,整个人都跟着放松起来,他不着痕迹地张合了一下五指,只感觉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细腻的触感,缓缓不去。
  他笑,丝毫不以为忤,反问,“少将军就没弹过剑吗?怎么就是摇篮曲了?”
  这语气可就过分柔情了。
  “噢噢噢噢!弹剑弹剑!”申豪顿时有些尴尬,只觉得白日里冷肃端严的男人,此时就像换了人一样,他粗鲁地推了他一把,急着推掉那个气氛,很是哥俩好地跟他勾肩搭背,道,“害,我不是还以为你没个兵刃嘛,漳水河你都是抢鬼面蝠的,我刚进城还特意劳动一场朝向副讨了把宝剑!你瞧瞧你瞧瞧!”
  说着他变戏法一样,双手横托,一柄七尺长的重剑就送到了邹吾面前,还抬了抬眉毛,一脸得意。
  军中慕强是本能,申豪见了邹吾的身手早就想交他这个朋友了,便是他小婶婶听说了漳水河的围杀,还没能迎进太子,就开始琢磨着挖太子墙角了,便是今日这宝剑,其实也是向繇刻意割爱,从渝都命人快马送来的。
  可是送到申豪手里的时候,他心想:小婶婶,这可对不住了!邹吾这块肥肉,我们赤炎十一番也想咬啊!我这空有地利优势却正愁没有啥送的出手的东西呢,你这不是逼着我借花献佛嘛?
  说着他欢欢喜喜,带了酒,带了剑,就等在辛鸾的帐外堵他……虽然,这个想法也有点古怪。
  剑鞘古朴,剑身锋辣,古镂铭文“苍岳”,一见便知不是凡品。邹吾立时郑重起来,略一点头,双手请过剑鞘,手腕一抖,长剑铮地出鞘——
  重剑长有七尺,厚重如刀,其上镂花纹饰繁复,锐利刚猛又堂皇庄严,邹吾沉吟着以手抚其剑身,只听得其中阵阵肆虐的呼号,仿佛听见了宝剑于烈火中发硎出世的刹那,又仿佛听见了数十余年前沙场上的霸道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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