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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殿再没有熄过灯。
林敬辞仰面躺在床榻上,盯着虚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戎大步走了过来,将手中外衫脱下递给元宝,轻声问道,“敬辞晚膳用了吗?”
元宝轻轻摇了摇头。
谢戎走近榻边,伸手将人拉起,蹲下身子给林敬辞穿鞋,“吃一点再睡。”
林敬辞从谢戎手中抽出脚踝,轻声道,“你真的是好手段,连元宝都是你的人。”
谢戎手心落空,便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敬辞,勾唇轻笑,“元宝在分去伺候谢渊以前,一直是伺候我的。”
谢戎毫不客气的坐在榻边,单手桎梏住林敬辞的下颌,冷笑道,“还记得那日拿虎符吗?我倒要谢谢你。”
“你说虎符在宫里原本是想骗我吧。”谢戎想起早上手只是微微用力,林敬辞的下颌就留下了鲜明的指印,手下不免松了些许,却仍旧不准林敬辞扭开,慢条斯理道,“多亏了你,你爹手里的是假的,真的的确在宫里。”
林敬辞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倏的看向元宝。
元宝低着头站在远处。
谢戎松开手,理了理衣衫,“局势已定,谢渊绝无翻身的可能,你也收收心。”
“所以谢渊中毒,也是你叫元宝下的?”林敬辞的目光在谢戎和元宝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所以我才会‘被’提前服了解药,连当时所谓的证据也是你栽赃给我的。”
“我没有栽赃你!”谢戎眉头微压,带着薄怒看向林敬辞,“我说了许多次你为什么不信?”
林敬辞面上浮现出讥诮之色,道,“那当初我说了许多次我对你的心意,你为什么不信?”
谢戎冷不丁被林敬辞噎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我……我现在信了。”
“可现在我不爱你了。”林敬辞平静的抹开脸,道,“我也说了许多次,我爱谢渊,你又为什么不信?”
听林敬辞这么说,谢戎怒不可遏,脑中细细的神经岌岌可危,眸中翻滚着浓郁的杀意,带着摄人的压迫性贴近林敬辞,怒吼道,“谢渊谢渊谢渊!你口口声声都是谢渊!谢渊已经死了!”
林敬辞觉得自己好像是幻听了,愣怔了一瞬,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谢戎冷笑,“谢渊死了!刚到行宫,就重伤死了。”
就好像身体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空气也被看不见的东西挤压开,偌大的重华殿一时间逼仄的紧,紧紧束缚着林敬辞,好像喘一口气整个人就要破碎成万千的碎渣。
谢戎见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更是气闷的很,甩袖起身走了。
林敬辞怔愣的坐在床榻上,喉头轻滑吞下一口苦涩的血腥气,默默无言伸手将自己抱成一团,缩在床脚一动不动。
随着动作,右手腕上一条红绳从衣袖下冒了出来。
林敬辞无甚表情,伸手轻轻摸了摸颜色已经略微淡下去的红绳,那日谢渊给他系在腕间的一幕,还生动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这是命中注定吗?
注定谢渊斗不过谢戎,注定会死。
没多大一会,丧钟响了。
林敬辞像是被烫了一下,抬头认真的听着钟声,执拗的数着。
元宝直直冲着门跪了下去,认真的磕了三个响头。
重华殿里的奴才们都聚在院中,呜咽哭泣声隐隐传来,林敬辞忍无可忍的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喊叫着,“谁准他们哭了!让他们滚出去!滚出去!滚出重华殿!”
一颗咸咸的水珠顺着脸颊流入唇角,林敬辞轻轻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笑了一声,“我不信。”
一定是谢戎的计谋。
林敬辞捞过被褥盖在身上,蒙住脑袋,强迫自己闭上眼,“假的,睡一觉就醒了。都是假的。”
林敬辞合上的眼睛止不住的微颤,透明的泪珠顺着眼角无声滑入两侧发鬓,默默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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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一身缟素,红着眼睛叫醒了林敬辞,“主子,您该去一趟长行殿,送……送送先王……”
林敬辞晚上脑子里都混着,一时间分不清现在是前世今生,哑着嗓子开口道,“谢渊怎么死的?”
元宝抿着唇,低声道,“遇刺重伤不治。”
哦……
元宝扶着林敬辞坐起,要将一身缟素伺候林敬辞换上,被林敬辞一掌打翻在地,“去将我那身月白揉了玄色、绣了祥云纹的衣衫取来。”
谢渊特意与他做了一套相呼相应的衣衫,搭着玉带扣,谢渊别提多喜欢了。
对天下来说,是王君殡天。
可林敬辞不信,谢渊就这么死了,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林敬辞细细按之前那套穿好了,出了重华殿大门就看见谢衍一身缟素,红着眼蹲在门口。
“衍儿,过来。”林敬辞轻轻将谢衍揽在怀中,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执着他的手慢慢往长行殿去,“别怕,也别哭。”
林敬辞就这么穿着一身华服,拉着谢衍的手一步一步走进长行殿,又一步一步走近堂中冰冷的棺椁。
众朝臣跪在门口悲恸痛哭,林风眠也跪在其中,跟儿子对视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林敬辞默默收回视线,对着一旁缟素白衣的谢戎道,“开棺。”
他要看谢渊最后一眼。
今天照例没有小剧场。
都把手里的刀片放下!放下噢!
后面的姐妹大刀收一收!!(溜了)
第125章
谢戎面色一僵,上前一步抓住林敬辞要推棺的手,“天气炎热,已经封棺了,不能开。”
林敬辞若是强行当着众朝臣的面开棺,要治罪下来可是大不敬,众目睽睽下,他也不能保全林敬辞。
谢戎低声劝道,“几位太医已经验过,陛下重伤不治殡天,你何必执意开棺,惊扰先王英灵?”
呵,谢戎说起谎来真是一本正经的虚伪。
林敬辞面无表情的看着谢戎,眸中的讥讽毫不掩饰。
一旁的元禄双目通红,默默从衣袖里拿出两个东西,递给林敬辞,“御侍,陛下……先王留下这两个东西,是给您的……”
元禄手中正是林敬辞给谢渊绣的那个丑丑的荷包和那个编的乱七八糟的红绳。
林敬辞喉间像是卡住了一块石头,双手微颤的接了过来,仔细的收在胸前,对着元禄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多谢。”
谢衍跪在棺前,死死咬住下唇,不肯漏出一声泣声。
“先王未曾立后,如今龙驭殡天,何该后宫几人殉葬。除去绵延王嗣、抚育王嗣的人,”门口不知是谁不识相,意有所指道,“其他原先宠冠后宫的人理应随先王一并去了……”
林风眠被他冷不丁戳了一下心窝,忍不可忍指着他喝道,“你说什么!”
谢戎神色晦暗难明,目光沉沉落在那人身上。
谢衍也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人,冷冷的扫了那人几个来回,“这位大人深知父君心意,想来也是父君的肱股之臣、左膀右臂,以往也甚是受了父君的恩宠,怎的不见大人心存殉主之意?”
“臣……”那人顿时哑口无言,喏喏几下不再说话了。
谢衍气不过,还想说什么,被林敬辞拉了一把,唤了一声,“衍儿。”
谢衍不说话了,站在林敬辞身侧红着眼睛,低着头。
林敬辞安抚的揉了揉谢衍的脑袋,正欲开口,就闻门口处林风眠开口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新君继位!”
“请新君继位!”
“臣等请新君继位!”
谢戎抿着唇不说话。
林敬辞见谢戎在谢渊的棺木前还装模作样的掩饰自己的野心,冷冷嗤笑一声。
此时外面依附谢戎的一干朝臣高呼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继任王君!”
谢戎等的就是这句话,沉吟了一下,才故作为难道,“眼下先王殡葬最为重要,继任也并非我意。既是形势所迫,那本王便暂代王君之位,待先王王嗣长大成人,本王自当让位。”
底下响起一阵颂扬附和之声。
林敬辞听着忍不住冷笑,真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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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衍一个小孩子,林敬辞如何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月宸殿,便将人留在了重华殿。
林敬辞伸手捏了捏谢衍的脸,轻声道,“以往你最是爱吃冷拌牛肉,你还在长身体,吃不下也要少吃点。”
谢衍戳着碗里的牛肉,低着头沉默了一下,才道,“这是父君爱吃的。”
林敬辞给他舀汤的手一顿,眨眼间一颗泪珠顺着脸颊落下来,突然砸在手背上烫的生疼,林敬辞这才回神,掩饰的抹掉,放下碗,轻声道,“你长大了,才能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谢衍闷声道,“我能活到长大吗?”
林敬辞摸了摸他的头,“活着才有希望,你不吃东西,别说长大了,三天你都撑不过去。”
“……”谢衍眼泪滴在碗里,抿了抿唇,拿起筷子猛的将那块戳的稀碎的牛肉塞进口中,边哭边吃,“我多吃点,是不是长的更快……”
林敬辞拿着布巾柔柔擦去他的泪水,“衍儿已经长的很快、很快了……”
谢衍终于忍不住了,扑进林敬辞怀中放声大哭。
谢渊从来不是溺爱谁的性子,谢衍打小过的一般,甚至不比京城大户的公子哥过的好。谢衍训练和功课也十分刻苦,谢渊也并未刻意奖励夸奖过。可是自从谢衍见过谢渊呵护林敬辞,二人相亲相爱的样子,他心中深深钦佩谢渊。
人前雷霆手段冷面无情,人后却十分宠爱自己心仪的人,毫无王君的架子。
谢衍也想做谢渊那样的人。
可他的父君不在了。
……
林敬辞轻轻拍着谢衍的后背哄了一会,小孩子哭的久了也就睡了。
谢衍太小,再大些谢戎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他。谢知尚在襁褓,只怕是难长大了。
林敬辞暗暗叹了口气,沾了水的湿帕子给沉睡的谢衍擦干净脸,床前冷扇下方放的冰块,幽幽的扇风传着凉意。
林敬辞从胸口拿出那枚荷包,失神的瞧了许久,才僵着身子将荷包细细收好,又将他编给谢渊的红绳扣在腕上,与谢渊编给他的那条歪歪扭扭的纠缠在一起。
林敬辞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元宝招了招手,唤他过来问道,“谢戎几时登基?”
元宝垂下头,恭敬道,“三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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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戎不悦的看向林敬辞,微微蹙着眉,“谢衍住你殿里?”
林敬辞淡淡道,“不行么?”
“不行!”谢戎猛的拽着林敬辞的手腕,将人扯入自己怀中,“谢衍与你同住,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谢戎现在唯一的忌惮就是从边关回来的樊自清,所以谢渊已死的消息并没有人敢往边关递,他只能借着谢渊殡天和新君登基的借口,叫樊自清孤身回来。
他还要趁着樊自清将归未归的时间里先行登基继位大礼,否则朝中辅佐谢渊的老臣一定会想方设法与樊自清联手支持谢衍。
而林敬辞现在偏生要把谢衍养在身边。
“只是住这几日罢了。”林敬辞对着他轻柔一笑,似乎是放下了与谢戎之间的隔阂,“谢渊已经死了,我念着他又有什么意思呢?谢衍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干嘛要浪费心思在他身上?”
谢戎面无表情看着林敬辞,林敬辞抬手摸了摸谢戎的下颌,轻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不是个傻子。”
谢戎心底忍不住蔓延开雀跃之意,勾唇笑了一下,“你想明白了就好,我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对你。”
还是没有小剧场。
因为大儿子在棺材里,林林忙着办自己的事情。
大约3章左右就end了,如果我不爆字数的话……
第126章
谢戎说罢,大手托着林敬辞的后颈,缓缓贴了过去。
林敬辞微微一笑,葱长雪白的食指轻轻抵在谢戎的薄唇上,眼神微敛,意味深长道,“待你登基之日,我送你一份大礼。”
谢戎见他避开了些,原本有些不悦,一听林敬辞要送他礼物,心里难免泛起痒意。不想吓到他,只好放开林敬辞,略一沉吟道,“好。但是谢衍不能住在重华殿。”
林敬辞不着痕迹的躲开了些,掩饰性的给谢戎倒了杯水,淡淡道,“你刚登基,那帮老臣还是会格外关注谢衍,你苛待一点都会被指摘。”
谢戎撩开衣袍坐在桌前,拿起水杯轻啜一口,“你待如何?”
“我爹老了,”林敬辞坐在谢戎对面,轻声道,“但是你刚登基,我爹万万是不能告老还乡的。我想着,叫爹爹教导谢衍。”
谢戎闻言眉头微压,面色沉了下来。
林敬辞不紧不慢道,“等你根基稳固,让我爹告老还乡,谢衍也淡出那些老臣的视线里,还不是任由你搓圆捏扁?”
谢戎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盏,看着林敬辞忽然笑了一声,“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保一个谢衍?”
林敬辞面色不改,神色淡然,轻飘飘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谢戎眼尖的瞅见他胸前挂着的那枚玉珏,目光不免柔和下来,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我自然是信的。待我登基,便照你说的办。”
林敬辞放下手中的琉璃杯,看向谢戎,“不,我说的是你这几日就送过去。”
“我爹以前被谢渊重用,还是谢渊的老师,”林敬辞刻意顿了一下,道,“而你白天刚说了一番‘无意王位’,还要以后给王嗣让位的话,这个节骨眼你将谢衍大张旗鼓的送去拜我爹为老师,那些老臣只会称颂你,再无人敢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