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这几人就发现,这个看似斯文秀气的书生,竟并不好对付。
“别在这跟他缠了!”其中一个大声道。“开门要紧!”
顿时,围拢在君怀琅周身的匪众便一哄而散,重新又去门口,攻击守在那里的几个护院。
君怀琅快步上前,替那几人抵挡。
但没一会儿,他就发觉,自己也有些分身乏术。
他且战且退,逐渐被匪众逼到了门口。而跳进院中的人越来越多,渐有了十几个,都往门口这边打来。
君怀琅咬紧牙关。
院中尽是老弱和书生,在这种情况下排兵布阵,太过难为他了。
君怀琅后背一凉,已经被逼到了门口,后背正顶著书院的大门。
君怀琅抿紧了嘴唇。
他知道,仅凭他一人之力,想来阻挡不了这些人多久。
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的教室传来了一阵响动。
君怀琅将一人击退,抬眼就见冲在最前头的是沈流风,手里举着个长条的凳子,朝着君怀琅面前一个匪众的后脑便砸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的,有十来个穿着长袍直裰的书生,手里拿着的,尽是书院中的椅凳戒尺之物。
其中有一个,正是君怀琅方才劝回的学生。
“怀琅,我们来助你!”沈流风道。
但下一刻,方才那个被他砸得晕头转向的匪众便回过头,重重一棍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流风疼得龇牙。
这些个书生更不懂武功路数,连蛮力都无,同匪众们搅在一起,便尽在挨打。
但君怀琅周遭的压力陡轻,不过片刻,他便将面前几人击得后退,让护院们重新围拢在了门口。
“诸位当心,莫要被伤及性命!”君怀琅高声道。
也幸好这群匪众要伪装成流民的模样,所以并没有带刀剑武器。能爬上墙头进院中来的人渐渐少了,众人缠斗在一处,君怀琅守住院门的同时分神保护学生,一时也算胶着。
周遭有些人家,想来听见书院中的吵闹打斗声,一定会去报官。
却在这时,围墙根下发出一道惊呼。
君怀琅看去,竟是个大汉跳入书院之中,腰侧竟悬着一把剑。他跳下墙壁,便一把抽出了那把剑,直刺向其中一个护院。
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君怀琅眼看着那孩子被吓得愣在原地,顾不得其他,连忙纵身向前,在剑锋离那孩子半尺远处,堪堪将剑拦下。
力道之重,震得君怀琅手腕一颤,手中沉重的铁刀几乎脱手。
他抬眼,就见那大汉面相凶恶,竟是那日他在雨中问话的那个工头。
这人怎么在这里?
君怀琅和那匪徒均是一愣。
那日修路的工头,竟是今日的匪众?所以说,修路之事定然亦有蹊跷,否则领饷办事的工人,绝不会参与今日这样的事。
所以,修路、修堤、临江书院门口聚集的匪众,这之间皆有关联。
却不等他深思,那匪众眼中已然泛起了杀意。
下一刻,他提剑上前,直取君怀琅的心口。
君怀琅知他今日必要灭自己的口。
他举刀挡下一击,但立马,下一剑便直取而来。
这人和之前那些土匪并不一样,几招之间,君怀琅便知,这人分明是个习武之人,且武功颇为高强。
定然是贼首了。
君怀琅一边阻挡他的攻势,一边费劲地想,定然是院中胶着过久,这贼首耐不住性子,便自己纵身而入,露了马脚。
若是此时让他们得手,院中之人,定然会全被灭口,一个都活不了。
就在这时,有个眼尖的匪众看到他们二人相斗,似是起了立功的心思,竟上前相助。
君怀琅一心对付面前那贼首,一时不察,被那忽然冲来的匪众一棍击中了小臂。
当啷一声,他手中的刀骤然落地。
便就在同一时刻,那贼首的剑锋,朝着他直直刺来。
君怀琅手中无物可挡,只得凭着本能,闪身向旁侧躲去。
但那剑锋之快之狠,纵然君怀琅身法再灵巧,也难以完全躲开。
眼看着,那剑尖便要穿进他的肩胛。
却是忽然之间,一道黑影骤然越过高大的墙壁,离弦之箭一般,破开朦胧的雨幕,从天而降。
不等那贼首的剑刺出,便有一人重重踹在他面门上,让他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直飞出数尺之外,重重摔在地上。
下一刻,那人落在君怀琅的身前。
仅仅是一个背影,君怀琅便一眼认出了这人是谁。
薛晏。
就在这时,薛晏回过头来看向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时冷得可怕,让君怀琅都不由自护地一颤。
接着,薛晏抬手,一手拔剑,一手握住了君怀琅的下颌,往旁边一转,强行扭开了他的目光。
下一刻,是剑刺破皮肉,将人捅穿的声音。
温热的鲜血顿时溅到了君怀琅的衣襟上,猩红弥漫,染红了地上大片的雨水。
死的是刚才那个打落了君怀琅武器的匪众。
君怀琅的下颌被松开了。
他回过头,就见薛晏抽出了剑,一脚将那人的尸体踢远了。大雨滂沱,立刻就将他染血的剑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头也没回,稳步往那个贼首的方向走去。
方才那当面的一脚,竟是直接将他的鼻梁踢断了。他费力挣扎着起身,就见刚才那个从天而降的男子,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大雨之中,他垂眼看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冰凉冷戾,满是杀意和血光。
像是要将人踏入地狱之中的修罗恶鬼。
那人走上前来,却不急着动手,反倒又当胸一脚,将他踹得仰面躺倒在地。
只一脚,就让他连气都喘不上来,只像是胸腔中的五脏都移了位,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他看到,那修罗走上前来,单手握剑,静静俯视着他。
这匪头瞪圆了眼睛,满脸是血,喉中发出呵呵的声音,挣扎着要起来。
他知道,这人不直接杀了自己,不是下不去手,而是猎鹰反复将猎物摔打在地,要一下一下地将他折磨死。
他刚坐起一点,那修罗便补了一脚,将他重新踹倒在地。
就在这时,门口发出了响动。
书院的门大开,进来的不是他手下的土匪们,而是大队身着黑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
院中零星的土匪,顿时被扣押在了原地。
一个穿着飞鱼服的少年走上前来,抱拳一揖,嗓音是变声期的沙哑:“主上,俱已扣押,杀不杀?”
修罗低下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贼首。
“押回去。”他说。“该杀的,我自己动手。”
少年行礼退下。
直到这时,那人的剑才慢慢举起,悬在了他的胸口。
冷冽的剑锋在雨中溅开雨水,闪着凛冽的寒光。
“下辈子看清楚,什么人你不该碰。”那修罗说。
紧跟着,那把剑便骤然落下。
就在这时,一只冷白的手握住了那修罗的手腕。
“薛晏,别杀他。”
明明那手并不多有力,这会儿还带着苦战之后脱力的轻颤,可那修罗却像被下了降头,竟被拦住,握剑的手停在了原地。
贼首朦胧看见,修罗回过了头,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那日给他递伞、今日阻拦他的公子。
修罗没说话,就听那公子缓声说道:“这些人都有问题,这人是为首的那个,需押回去审问。”
修罗没动,神情依旧冷冽得可怕。
就见那公子并没松手,低声道:“薛晏,别冲动。”
修罗依旧没说话。
下一刻,他回过身,剑没有收,却是重重一脚踢在了贼首的头上。
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大雨滂沱,房中的学生都被锦衣卫拦住,院里受伤的书生护院们都被转移了出去,院中除了眼观鼻鼻观心,假人一般的零星几个锦衣卫,就只剩他们二人了。
贼首没看到,那修罗踹了他一脚,确定他昏死过去以后,收剑回身,不等那位公子说话,便冷声先开了口。
“不是跟你说了,在府上待着,不要乱跑么?”
那公子愣了愣,开口道:“我……”
下一刻,方才还满脸暴戾之气的恶鬼,上前一步,将那位公子紧紧按进了怀里。
片刻之后,他才咬着牙,低哑的声音中满是隐忍的后怕。
“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第89章
君怀琅推了他几下都没有推开。
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抬起手,拍了拍薛晏的肩背。
两人离得这般近,他感觉得到, 抱着自己的那人, 抱得那样紧,让他能听得到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他的胳膊在发抖, 呼吸也有些颤,浑身都湿淋淋的。分明那么大的个子,将自己抱得密不透风,却像受委屈了的是他一般。
就仿佛刚才那凶神恶煞的不是他一般。
即便君怀琅打定了主意,要断了和他的念头, 但此时却还是忍不住心软,虽想要推开他, 手上却总使不出力气一般。
“……好了。”他说。“没事。”
薛晏没有言语,却也不松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赶来的时候,情况有多危险。
他一早同永宁公一行出了城,段十四也与他随行, 城中只留了一小队锦衣卫。
出城没多久, 车便陷在了城外的道上,一行的护卫下人又忙着推车。好不容易等重新上了路,却有锦衣卫急急赶来,说城北的堤坝塌了,将金陵北部的小半都淹了。
薛晏一想就知道,这件事肯定有蹊跷。
堤坝正巧赶在他们不在城里时垮塌,薛晏虽说不通工程水利,却也知道沈知府不会这么不靠谱。这其中, 一定有人背着他动了手脚。
但是薛晏顾不了那么多,他脑中只剩下君怀琅了。
君怀琅在书院里,正好是金陵城极北的地方。堤坝垮塌后,会有洪水,也会有流民,他们的人都不在城里,只有君怀琅自己在那。
都不等沈知府和永宁公做出决策,他便下了马车,领着锦衣卫们一路纵马一路狂奔,回了金陵城。
路极难走,他却分毫没有减速,骑术极佳的锦衣卫,都有一两个绊了马腿摔倒在路上。
他便这般一路赶回了书院。
远远地,他就看见有大帮人围拢在书院门口,各个都是生龙活虎的男人,一看就是趁机闹事的。
薛晏只顾得上将门口的状况交给段十四,自己还没等到书院前,就踏着马背,几步飞身越过门口众人,跃上墙头。
就看见有人拿着剑,直刺向君怀琅。
那道寒光,将薛晏的眼睛都闪得发痛,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理智和思维,全都不管用了。
他只想杀人,想一刀一刀地活剐了那人。
想到这,薛晏轻轻抽了抽鼻翼,又将君怀琅抱紧了些。
君怀琅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薛晏这才回过神来似的,低声道:“你回家去。”
君怀琅不解。
就听他接着说:“回家去待着,哪里也别去。我把人全都派到你的院子里,谁也动不了你。”
君怀琅自然不会听他的话。
待薛晏回过了神,他抬手推了推他,将两人分开了。
站在极远处躲着的进宝,见两人大半天终于抱完了,这才极有眼色地抱着一把伞,跑去递给他主子。
至于为何不抱两把?伞这东西,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但好好的两个人,干嘛要分开打伞啊?
进宝递了伞,道:“主子,马车在门口了。”
薛晏点了点头,进宝又飞快退了回去。
“一会先送你回家。”薛晏打开伞撑在君怀琅的头顶,说道。
君怀琅说:“我还有事要办。”
今日这贼首是他见过的,既然这人那日管过修路,今天又在此聚众害人,那么想必他与堤坝垮塌,也有关联。
即便不是他做的,能第一时间赶到,也一定知悉内情。
况且,这堤坝说塌就塌,就连和前世的时间都不一样。天气不能变,但是人能变,这堤坝塌陷,一定有人从中动手。
他要找出证据和痕迹。
薛晏问道:“还有什么事?”
君怀琅如实道:“堤坝塌陷事有蹊跷,我要去审一审为首的那个人。”
薛晏不假思索:“我来审。”
君怀琅声音不大,却极其坚定:“不行,有一些东西,我一定要亲自问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城北都淹了么?”
薛晏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君怀琅说:“审问之前,我要先去一趟河堤。”
薛晏顿时皱起了眉头。
“坝都塌了,你还要去?”
君怀琅道:“不会全部都塌。堤坝建得高,不会被水淹没,更何况此番垮塌十有八九是人为,其余地方都是坚固的。此时去,是要取证,若堤坝再被冲刷几天,怕会有所侵蚀,致使证据损坏。”
他需要第一时间确定证据,以此取得那贼首的供状。毕竟石制的证据在河水冲刷之下留存不了太久,但供状却能。
却听薛晏说:“既然觉得是人为,就不用去查了。有没有证据都不要紧,审就行了。”
君怀琅眉心凝起:“这怎么行?要将案件的记录呈送给陛下,定然要将实证写入,仅凭猜测,自然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