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扭头去看这位圣子时,对方却潜到水底摸了一个琉璃碎片,划破了手掌心。
血染红了周围的水,这家伙毫无道理地又变回了小废物一个,四肢光会瞎扑腾,一点游泳的窍门都不懂。
露蓝依推着他往水面上游,觉得这小废物八成是脑子进了水。
到得岸上,二宝拼命咳嗽,咳出肺腔里的水后躺在地上大喘气。
露蓝依也上来了,拧着衣裳说:“喂,你屁股还挺有弹性的。”
二宝:“……”简直窒息。
劫后余生,二宝赖着不想起来,回忆刚才在水里的感受,濒死至极那股狂躁劲儿又冒出来了,还好他反应得快,不然就是在场众位都得死。
一张陌生的脸孔遮住了蓝天白云,二宝将其往旁边推,“你挡着我看天了。”
“想看天,百肢族的天比这儿的好看。”四条胳膊的士兵这般说道。
“啊啊啊啊啊!”二宝猛地翻身爬起,慌不择路就开始跑。
他跑,那士兵就在后面追,露蓝依肩负使命不能落下,摸了地上一把剑也开始追。
三个人绕着这宫那殿跑了好几圈,都是上气不接下气,快跑不动了。二宝最先停住,“不跑、不跑了!”
士兵说:“跟我走,去、去见我王!”
露蓝依说:“你想、想、想得美!”
这时一群人打着杀着从旁边宫殿内涌出来,身穿御林军服的人看见了他们,扬着刀先朝百肢族的逆行军砍去。
他们打斗不休,二宝才发现这宫殿的匾额上写着“圣乐宫”仨大字,合着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那名逆行军被斩杀,御林军又来盯二宝,露蓝依怕他们动手,便先声夺人:“他是异妖圣子,至关重要,你们都别动他!”
好家伙,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来御林军看二宝像是慧人,衣裳虽然湿透但仍然富贵,应该是前来贺喜的宾客,没打算动他,经露蓝依这么一嚷,都不淡定了。
“什么异妖圣子,异妖族遗民?”
“怎么办,动不动手?”
“不知道,问问里面!”
“谁有功夫管这边,都杀成什么样了,先把这小子拿下再说吧!”
“喂!!”二宝气急败坏,“你们有没有良心,刚才在星耀宫是我救了你们!刚断奶就不认娘了啊!”
“啊,是他救了我们?”
“不知道啊,那会儿都快死了,谁看得见。”
“可能真是他,那丫头给我们派的水,她说的应该没错。”
露蓝依说:“当然了,真是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异妖族的小圣子呢,看见没有,幕后英雄不好当,以后你干了啥好事都得拿笔记下来,贴他们脸上叫他们一天念八遍!”
御林军们羞愧,都不动手了。但无需他们动手,另有几百名突破重围的逆行军杀了过来,争着抢着要去拿二宝。
“将军救我!”二宝便是在这种窘况下发自肺腑地叫喊出声。而在刀光剑影里,盖世英雄踏风而至,抱着他跃上宫墙,进入了圣乐宫内。
二宝的心在疯狂撞击着胸膛。
每一次遇险,藏弓都是这样救他的。
他在藏弓的怀里,看到的永远是那刚毅的下颌轮廓。仿佛一个记号,是“有我在,你安全”的记号。
藏弓笑,捂他的脸,说回家再看。
圣乐宫内血腥气极其浓烈,跟二宝离开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样子了。二宝大为骇然,又见一只黑手掌劈来,藏弓抱着他避开,他便像陀螺一样被放线,原地转出七周半,定下来时分不清东西南北,听见藏弓在身后说:“找地方躲好!”
二宝晕晕乎乎答应一句,扶着七荤八素的脑袋就往墙上撞。还好跟人打斗路过的郎驭伸手替他遮了一下,那白嫩嫩的额头才没现场发红包。
“容昔!”是百肢王在喊他,“容昔,躲到我这儿来!”
藏弓喝道:“你算什么东西!”
二宝:“别吵,我在这儿挺好的!”
两人一齐回头,发现他抱着玄武石雕,正在好奇地往外抠那个嵌在石里的瓷杯。
藏弓拿他没招,喊道:“去王座底下!”
二宝不得不放弃瓷杯,撅着屁股往王座底下钻,然后听见吱哇一声。
乔林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郎驭敲昏了一次,被二宝踩着手背疼醒了,迷迷瞪瞪地问:“什么时辰了?”
二宝说:“到下午茶时间了。”
乔林问:“打完了吗?”
轰隆隆的爆炸声适时响起,惊天动地,并非庆祝节日和两族联姻的鞭炮,而是热武器。
二宝指指天上,“你听这动静像是打完了?”
乔林往天上看,飞艇像鸟一样盘旋。
郎驭还在跟人打,乔林要出去帮忙,刚探出头,一个将军忽然看见了他,激动地喊:“大祭司,您怎么在这里,下官可算找到您了!”
乔林说:“赵将军,战况如何了?”
赵将军说:“百肢族的大军从东阳门攻过来了。”
二宝闻言觉得这是个坏消息,当即化身小传话筒,对着藏弓喊。藏弓回应:“知道了,躲好!”
穆恒文说:“百肢王,你果然和鳞甲王沆瀣一气。”
百肢王冷笑,“凭你的资质都能坐得圣主之位,孤又为何不能?”
穆恒文讽他野心勃勃,却要当心过度膨胀把自己撑坏,百肢王不同他打嘴仗,转向王座,说:“容昔,穆昭渊护不住你,到我这儿来!”
藏弓道:“你未免太过自信了。”
百肢王道:“孤只是凭实力说话。”
谁知他话音刚落,石崇灿接住了一只落在肩上的灰鸽。
鸽脚绑了纸卷,石崇灿解下一看,登时大惊失色,“陛下,东阳门的五千逆行军被俘了!”
百肢王眉头一凛,“哪支队伍俘的,也有金刚不坏之身?”
石崇灿答:“没有,是水栖族的士兵。他们埋伏在水底,逆行军一到就被拖进了水里。另外五千刚才也在王宫的琼湾水畔被水栖族士兵截了,突围过来的只有外面那几百个。”
百肢王火冒三丈,刀法更凌厉,问道:“东阳门的陆行军呢?”
石崇灿有些不敢说,被呵斥之后才答:“陆行军在东阳门外遭遇了霹雳战舰的远程攻击,又被第五军包抄围堵,目前为止局势不理想。还有,咱们的飞艇也被拦截了……”
百肢王仰头看天,发现飞艇渐飞渐无,“怎么可能?慧人族的霹雳战舰都在南海,离这里尚有几千里路,远程瞄不了那么远。”
石崇灿说:“不是南海,是东海。慧人族的霹雳战舰没动,迷惑了咱们,水栖族的战舰趁机从东海水域进入沧江,已经瞄了咱们队伍许久。”
“探报为什么没说?”
“探报都被拿下了,狡猾的慧人擅于乔装易容,把咱们的人都换成了他们的人!”
他们对话声音不大,但二宝光从表情也猜得出外头的战况,便对百肢王喊:“邱冷遇,你投降吧,别叫更多人牺牲了!”
“邱冷遇?你喊他邱冷遇?”六翼王被身边人护着想突围,结果被宫门口的逆行军逼退回来,方才听到的就是二宝喊百肢王的大名。
“邱冷遇是谁?”这句是水栖王问的。
“是异妖,是前任异妖王的爱人!”六翼王答。但他自己也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当初百肢王砍下异妖族第一炼药师的脑袋,是鳞甲王在旁边亲眼看见的,还对他叹过那炼药师生了一张好面孔。
邱冷遇大方承认:“是我,意外吗?”
六翼王道:“你怎么会变成百肢王,真正的百肢王被你怎么样了?”
邱冷遇道:“孤正在此啊,这具躯壳,这四条手臂,有什么问题吗?”
六翼王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异妖不该有四条手臂,但百肢王又的确不长这个样子。
上一回看见百肢王露出真容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十几年前了。这些年他一直穿着罩袍,都以为是风俗使然,却没想到是在掩盖真相。
二宝喊道:“因为百肢王霸占了邱冷遇的心脏,还服用他炼制的驻颜丹,那东西……”
没说完,二宝被邱冷遇打断:“容昔,你该站在我这边,为何要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人答疑?”
二宝剩下的句子被噎在嘴里,莫名又生出一点愧疚之心,要不是咬着腮,一口“遇郎”就要唤出声了。
六翼王大骂邱冷遇,又被他话里的“容昔”两个字抓住注意力,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扭头问二宝:“他为什么唤你容昔?容昔不是前任异妖王的名讳?!”
“啊!”六翼王的护卫死了一个。
六翼王干瞪眼,却没辙,他打不过邱冷遇。
邱冷遇有石崇灿掩护,一步一步朝王座走过来,每近一步杀一个人,直杀得六翼王成了空巢孤寡,滑坐在二宝旁边不敢再呛声了。
“骂,再继续骂,怎么不骂了?”邱冷遇端的一副好相貌,玉树临风姿态翩翩,杀人时笑容不减,不断传来的噩讯也没有影响到他似的,只一味逼近,手里刀作笔,血水作朱砂,在玉色的衣料上绘出斑驳的海棠花。
六翼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这时候,满身是血的灰狼又出现了,站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因为伤重而发着抖,但那一双眼睛却毫无惧意。
二宝大呼一声邱冷峻,心疼得要死。邱冷峻开口:“殿下,我没事,还能撑得住。”
六翼王呜呼哀哉,看来是真要死了,都看见狼说人话了。
邱冷遇便笑,“你知道正在保护你的这头狼是什么身份么?他也是异妖,是我异妖族遗民。怎样,还稀罕他保护吗?”
六翼王的难以置信上升了一个高度,望向二宝,二宝点头,他错乱之下索性昏厥了。但二宝硬生生把他给掐醒过来,拉着胳膊说:“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们也有权利活着。”
六翼王很不情愿地睁开眼,“我给你们什么机会,现下是求你们几个异妖给我机会,让我晕过去好不好?”
二宝说:“别人没空听我说,只有你有空。你看见了,邱冷峻是异妖没错,还是邱冷遇的亲弟弟呢,但他愿意豁出性命保护你,这份善心不是假的。在这个世界上,哪儿哪儿都有好人和坏人之分,鳞甲王为了自己的野心牺牲那么多将士和百姓,岂非比恶鬼还可怕?反观变成了兽形的异妖,再不会发狂,不会伤人,还会保护人,难道就不配得到谅解吗?”
六翼王看着邱冷峻,又看着二宝,终是无奈地长长叹息。他从旁边拾起一把剑,喃喃道:“虽是朽木,烧成火炭也有一颗赤心。孤还不至于叫一头小狼来保护,且让开吧。”
二宝感动,眼眶红了。然后泪珠串儿滚下,就在五六招之后,六翼王被邱冷遇随手掀开之时。“……”
再之后,邱冷峻也被甩出去了。二宝心疼得无以复加,爬过去给邱冷峻喂血。他也很想骂骂邱冷遇,但有一股力量撕扯他,不叫他把那些会伤害到邱冷遇的话说出口。
邱冷遇看着他的血滴进狼嘴里,不由蹙眉,说道:“容昔,不要为了无所谓的人舍血,我看了会心疼。”
二宝说:“邱冷峻不是无所谓的人,他很重要,是我最好的朋友!”
邱冷遇说:“你喜欢狗,我再给你买就是,过来。”
二宝大怒:“他不是狗!”
邱冷遇的耐心被消磨殆尽,石崇灿在旁边劝他快离开此地,他便决定用强。但当他距离二宝只有几步之遥时,又有碍事的人影出现。
乔林也从王座底下爬了出来,拾起六翼王的剑,护在二宝面前,“别太嚣张了,当我是死的么?”
百肢王说:“如果没看错,你并不懂武功,剑都不会拿。”
乔林有些自嘲地说:“是啊,这是一双拿书执棋的手。但身为七尺男儿,在要保护的人面前,别说是拿剑,拿火炭也不在话下。”
远处的郎驭抽不开身,喝道:“乔林,你退下,我马上过去!”
乔林却笑:“阿驭,你喜欢习武之人,我天生就不是那块料,没办法。但我要让你知道,大祭司也有一把硬骨头,值得你托付终身!”
夕阳的余晖落满圣乐宫,琉璃瓦闪着明媚的光,彩绸与喜服交相辉映,大祭司终于在属于自己的典礼上当了一回主角。
二宝从背后看着他,银色发丝微微浮动,好一个铮铮傲骨的读书人,好一个满腔热血的极目族儿郎。
心音鸣响,仿佛又有一根弦被拨动。
曾经无数次,有个人都像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要用自己的胸膛为他挡住枪林箭雨,要用后背为他筑起遮风避雨的城墙。
二宝的眼角再次湿润,朦胧中瞧见这好儿郎大喝一声迎上了百肢王,然后踩到了六翼王的手指,在六翼王遭了鬼掐一般的痛喊声里摔倒,额头磕在玄武石雕上,昏了。
二宝:“……”
二宝憋回眼泪,“郎驭姐姐,你相公又昏了!”
郎驭怒喝:“邱冷遇,你杀我相公,我要你狗命!”
二宝:不是,其实,他是自己磕的。
郎驭:“邱冷遇,你杀我相公,我要你狗命!”
二宝:好吧,当我没说。
邱冷遇说:“你相公有些胆识,是我杀的没错,要报仇,随时恭候。”
郎驭不说话了,二宝不知怎的面皮一热,感觉替这小两口臊得慌。但不管怎么说,乔林是为了护他才昏的,他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