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轻响,门被从内掩上了。
叶檀微一犹豫,举步行至沈灵渊的门前,抬手想要敲门,却在将要落下之时顿住了。他保持这个姿势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手,垂头回到自己房内。
明日一早便要去秘境,临行前想和师兄说说话,不知为何又有些情怯。
这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似乎自从上次渡灵后,就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他想要靠近师兄,靠近时又觉得战栗;既欢喜,又恐慌。想逃离,却又舍不得。
叶檀满腹烦忧,默默盘膝打坐。
深夜寂静,窗外响起凄凄切切的秋虫之声。
窗上人影瘦,庭中月华浓。
晨钟响起,又是一夜过去。
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叶檀心中一动,几步抢至门前,心急之下踢倒了什么,砸在他脚背上。
门外之人听到声响,不等主人应答便推门而入,正看到叶檀站在门口,睫毛微颤,脸上表情倒是云淡风轻。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一动,悄无声息地遥遥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圆凳。
叶檀叫了声“师兄”,侧身把沈灵渊请进屋内。沈灵渊目光在室内扫过一圈,而后坐下。叶檀随之落座。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沈灵渊拿起桌上的流云剑,端详了几眼,柔声道:“剑穗已经有些旧了。”
叶檀茫然地坐着,拿不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贸然开口。
沈灵渊伸出手,露出手心一节青色的流苏,微笑道:“我给你做了新的剑穗。”
叶檀讶然睁大了双眼。
沈灵渊边给叶檀换新的剑穗边道:“待你结了丹,师父会让人为你打造新的灵剑,到时你再把剑穗换过去吧。”
叶檀并不想要什么新的灵剑,蹙眉道:“流云就很好。”
沈灵渊绑好了剑穗,拿着流云挽了个剑花,还算满意。笑道:“流云是很好,但它和你之间没有感应,算不得你的灵剑。”
跟自己的灵剑灵气同调,出招才能更快,这对剑修来说很重要。
也正是这个原因,有了昆吾之后他便弃了流云,将其束之高阁。
然而叶檀固执道:“这就是我的灵剑。”
沈灵渊把流云递给叶檀,道:“自然是你的灵剑。有了新的灵剑之后,流云也还是你的。”
叶檀接过剑,抿唇不语。
要什么新灵剑,流云就够了。
秘境入口在庐州城郊的一个湖心岛上,距离不远,剑宗一行人便走路前往。
叶檀手握流云,静默无声。
师兄亲手做了剑穗送给自己,那自己在师兄心中……想必也是有些特别的吧。
忽听旁边有人道:“你剑穗是白色的啊。”
“是啊,沈师兄说白色剑穗跟我的青龙剑比较配。”
“看来师兄送我们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呢。”
“沈师兄为什么要送我们剑穗?”
“听说是保平安的。”
“哇!师兄也太好了吧!”
叶檀握剑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一股无可名状的失落和无力感缠绕着他。他伸手摩挲着剑穗,却隐约感受到一丝灵力。
剑穗上有阵法。
叶檀缓缓蹙起了眉。
……
平日里在碧云湖畔练剑、玩闹的各门派弟子们都已去了秘境,偌大的别院只剩沈灵渊孤身一人。
万籁俱寂中,他纵身飞上了湖畔的枫树,在最高的一根横枝上坐下,随手拈了片枫叶,远眺湖光秋色。
碧云湖另一侧,五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现身。为首之人看向沈灵渊的方向,冷冷道:“便是那个人吗?”
身旁一人躬身道:“是,师兄。门主有令,务必活捉沈灵渊。”
为首那人一点头,五人便要冲过去。他忽地皱眉,抬手做了个“停”的动作,仰首看向前方的树梢。
那里站着个黑色锦衣之人。
此人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们竟一点未察觉到。锦衣人与沈灵渊长得一模一样,只眉心处有一点朱砂,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阮夜明看着这五人,血色竖瞳中浮现笑意:“你们要找谁?”
为首之人警惕地看着他,眼中红雾隐现。
这一举动似乎惹怒了阮夜明,他耷下嘴角,沉郁道:“不自量力!”随着这句话,阮夜明瞳色变赤,脚下腾起黑雾。他双手抬起,四周顿时卷起一股无形而强大的气流,树枝在他的脚下疯狂摇摆,阴寒的魔气自他身上喷涌而出。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和忌惮。他们忽地同时高高跃起,扑向阮夜明。
与此同时,阮夜明右手掌心竖起在虚空中轻轻一送,手中便燃起黑焰,裹挟着滚滚魔气分向扑来的五人。魔气钻入他们体内,疯狂地侵蚀着他们的灵脉内腑。黑衣人惨叫一声,齐齐从半空跌落,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挣扎。
黑焰在他们身上熊熊燃烧,不多时五个人便化作了五具焦黑的尸体。
阮夜明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突然,其中一具尸体的手指动了动,竟撑着露着焦骨的手臂从地上站了起来。
阮夜明从树上飞身而下,冷漠地看着它,淡淡道:“啧,居然没有把血给烧干净吗。”
尸体僵硬地转动眼珠,可怖的脸上露出渴求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滑稽。它卡巴卡巴地动着焦骨,缓缓走向阮夜明:“居然……有两个,真是太……意外了。”
阮夜明眼中满是厌恶,随手一挥,尸体便四分五裂,头颅仍艰难地想要转向阮夜明。
阮夜明活动着手腕,垂眸道:“我啊,想看哥哥自己破茧而出,非常不喜欢别人插手。”他一脚踩上那颗头颅,俯身道:“阴沟里的老鼠,就要有老鼠的自觉。你老实呆着不要动,我还可以让你多活两年,明白了吗?”
那头颅发出沉闷而猖狂的笑,也不知是用什么在发声:“就凭你?”
阮夜明双眼危险地眯起,脚下用力,头颅便碦蹦蹦碎了,再也动弹不得。
他嫌弃地碾了碾,又看也不看地放出一把黑火,然后飞向沈灵渊的方向。
黑火“哔剥”地燃烧着,把剩下的尸骨彻底烧了个干净。
坐在树上的沈灵渊听到动静,一抬头看到阮夜明,颇有些诧异:“怎么是你?”
阮夜明坐在他身边:“哥哥在等谁?”
沈灵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血兰邪术的暴露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忆起常成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沈灵渊就觉得此事不会善罢甘休。之前师兄弟们都在,魔修有所忌惮,现在只剩自己一人,按理说他们也该现身了。
然而在此等了两天,都未见魔修踪影。
难道说自己想错了?
沈灵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转向阮夜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夜明手臂支在腿上,托着下巴看他:“我来看看哥哥。”
“说了不要跟着我了。”沈灵渊无奈道:“现在出了一些事,人族修士对邪魔很有敌意。”
阮夜明摊手道:“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不是你,你……”沈灵渊拂开落在身上的枫叶,忽地顿了顿,皱眉看向阮夜明,“你到底想做什么?”
阮夜明仰躺在树枝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悠闲道:“我说了啊,看看哥哥,看看凌虚大陆。”
沈灵渊惊诧道:“你自魔域而来?你如何穿过界墙的?”
阮夜明拿一只手遮挡落在脸上的斑驳日光,声音中满含笑意:“哥哥不是说不感兴趣吗?”
沈灵渊眉间折痕更深。
阮夜明笑得意味深长:“哥哥以后会知道的。”竟是又不愿意说了。
沈灵渊还想再说什么,脸色却陡然一白。
阮夜明察觉沈灵渊的不对劲,立时坐了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沈灵渊道:“我师弟……有危险……”
话未说完,沈灵渊已经消失在原地。
阮夜明盯着沈灵渊消失的地方,阴沉道:“傀儡符……叶檀,又是你!”
第28章 鸩鸟
感觉到傀儡符的异动,沈灵渊立时便催动了附在剑穗上的传送法阵,霎时间一道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只见面前一片幽蓝的竹海宛若水墨画就,烟波浩渺。
漆黑的天幕下,一道阴影在月亮边缘飞掠而过——
两只大鸟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在头顶盘旋翱翔,羽毛紫中带绿,在月下泛着寒光。展开的翅膀遮天蔽月,若垂天之云。
沈灵渊心下一凛:是鸩鸟。
鸩鸟一雌一雄,双宿双飞。雄曰运日,雌曰阴谐。鸩鸟喜食毒虫,身上带毒,尤其是爪子和羽毛。毒虫入体,鸩鸟的肾脏就会分泌一种粘液,将毒素萃取出来,再通过羽毛排出体内,因此羽毛最毒,触之必死。而鸟爪上的毒可致人麻痹,五感丧失,形如死人。
更棘手的是,鸩鸟血红色的双目夜视能力极强,而飞起来却没有丝毫声响。
简直天然是叶檀的克星。
怪不得剑穗会示警,上一刻叶檀必定极为凶险。
沈灵渊在给师弟们的剑穗上都设了傀儡符和传送阵。傀儡符可在剑穗主人遇到危险时向沈灵渊示警,而传送阵则可把沈灵渊传送到剑穗主人附近。原本进入秘境的每个人手中都有传送符,遇到危险直接用传送符传出秘境便可。但现在出现魔修出现,尚不知他们有多少手段,沈灵渊以防万一,另加了一道保险,没想到傀儡符真的示警了。
不知叶檀有没有受伤。
沈灵渊很快就看到了叶檀。满月的清辉下,一个玉石般清冷的白衣少年手握灵剑,正站在不远处的竹从中怔怔地面向这边。
“师兄?”叶檀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像是难以置信。
沈灵渊飞掠到叶檀身边,目光飞快地在他全身扫过一遍:“有没有受伤?”
叶檀摇了摇头,继而柔和了面部表情,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如同沉寂了千万年的玉石,缓慢地开出了一朵莹润的花。
沈灵渊责备道:“为何不用传送符?”
叶檀拿出传送符,竟是已是无法催动:“不知为何,进入秘境后传送符就失效了。”
而且,他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里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他便跟着感觉一路向前,直到在这里遇到了颇为棘手的鸩鸟。
这时,运日俯冲而下,翅膀用力一扇,劲力极大,扫向叶檀。
沈灵渊道:“小心!不要与它碰触!”
叶檀飞身避开,转而向风声处挥出一剑,剑气激荡,一排竹子齐刷刷被斩断,剑气又呼啸着冲向运日的翅膀。
运日猛然振翼高飞,在阴谐身侧悬停片刻,又和阴谐一起俯冲,左右分击,攻向叶檀两侧。
倒是会挑人。
沈灵渊连挥两剑,逼退鸩鸟。运日和阴谐挥着翅膀飞向上空,却有几根紫羽无声无息落下。
下方的叶檀一无所觉。
沈灵渊心跳漏了一拍,他上前一把拉开叶檀,躲过羽毛:“来这边,竹子密集些,鸩鸟施展不开。”
说着扣着叶檀手腕,把他拉到了一处竹丛。
眼见沈灵渊和叶檀两人躲进竹丛中,运日昂首高鸣,双翅用力,掀起一阵骤风,刮了过去。
霎时竹影乱摇,竹叶纷纷而落。然竹韧非常,弯而不折,待风渐止,又好端端立在原地。
两只鸩鸟在竹丛上空盘旋了几个圈子,运日敛翅下降。落地后仰天鸣叫了一声,左翅一伸,翅尖长羽像钢刀一样横扫而出,切断了一大片竹子,顿时露出空地。
阴谐趁机疾扑过来,伸出两只铁爪,抓向沈灵渊和叶檀二人。
沈灵渊拉着叶檀继续疾退,叶檀左手掐诀,地上竹叶急速射出,却被阴谐挥翅挡住,竹叶竟无法穿透分毫。两只鸩鸟一只在下方清除竹子,一只在上空攻击,配合十分默契。而沈灵渊两人无法近身攻击,只能躲避,一时竟奈何不了它们。
不一会儿,竹林竟被运日扫出一大片空地来。
沈灵渊目光一凝,他让叶檀隐在竹林中不要动,自己则飞向空地中央。不待他站定,两鸟就扑动翅膀,啄了过来。
沈灵渊明白必须尽快解决其中一只,否则很难取胜。他咬了咬牙,催发体内灵力,细微的喀兹声响起,昆吾剑上蔓延出一层霜花,剑光一闪,带着森森寒意袭向运日。
剑意所过之处,草木皆冰。
运日竟也像是被这冰雪之气冻住了,躲闪不及,左翅中剑,哀鸣一声跌落在地。
而与此同时,沈灵渊的左肩也被阴谐啄中,鲜血直流。
藏身在竹林中的叶檀本就忧心,此时闻到血腥气,心中惊惧,脱口喊道:“师兄——”就要奔过去。
沈灵渊急道:“我无事!”右手食指连点,很快止住血。
幸而鸩鸟的喙上无毒,沈灵渊拼着被啄一口,也要废掉一只鸟。
阴谐厉声长鸣,落在运日身旁,用脑袋轻轻去顶运日。运日中了冰寒的剑意,左翅毛羽凌乱,鲜血淋漓不止,委顿在地。
阴谐转头看向沈灵渊,血红的双眼中满是怨毒之意。
然而忌惮沈灵渊剑法凌厉,不敢与其正面对敌,它又振翅上飞,张嘴咬住颈上大片毛羽,狠狠一拔——
漫天紫羽纷纷扬扬而下。
沈灵渊呆了一呆,不知道是不是阴谐看到雄鸟受伤气疯了,否则怎么会使出这种伤敌三百自损一千的打法。他撑起护体灵力,闪身退出毒羽的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