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不得不快速拆招,好在这些剑招都练过很多遍,不用思考就能使出来。
何安也是筑基初期。筑基初期的弟子学过的剑法本就不多,平日师兄弟们切磋喂招,来来去去就这三套,你“负阴抱阳”,我便接“倒转阴阳”,你再出“阴阳交错”,我用“剑冲阴阳”破解。
何安见他一剑横来,是太极剑法中的一式“太极无极”,想也不想的转身斜刺,乃是“天地乾坤”,同时想到,下一招叶檀该出“无相无形”,那么自己便该“真元归一”。
何安转身斜刺,叶檀却没有像他想象中后退躲避,而是向左拧腰旋身,避开了他斜刺来的那一剑,左手捏了剑诀,右手抬腕,一剑向他咽喉刺来!
这根本就不是无相无形!
这甚至不是太极剑和两仪剑中任何一式,而是最基础的一式刺剑!
而这时何安已经用出“真元归一”,剑势已起,根本来不及回撤自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檀这一剑刺来,在距自己咽喉两寸处停住。
从一开始,这场比试的节奏就掌握在叶檀手中,何安入了彀中而不自知。
有风来,吹动演武场旁边松树和竹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竹叶也沙沙作响,风吹动叶檀的袖摆,但他执剑的手却很稳,没有一丝动摇。
看台上静了一瞬,下一刻发出一阵惊呼。
连丹霄长老都轻轻咦了一声。
何安满脑袋都是“他怎么不按套路出剑!”,直到执事堂的管事高喊“二号擂第二场,叶檀胜”,何安才回过神来,自己输了。
叶檀收剑垂手,向何安的方向行了一礼,道:“师兄,承让。”
何安沮丧不已,看也不看地朝叶檀的方向拱了拱手,就垂头丧气地下了擂台。
沈灵渊在擂台下,看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安慰道:“你剑招练得很纯熟,不过还需多加变通,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何安猛点头。
沈灵渊于是便不再说什么,向何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何安站在原地傻笑。
沈灵渊本就是在等叶檀的,见他也下了擂台,便走上前去道:“恭喜师弟。”
叶檀抿唇不语。
明明是我胜了,师兄为何要夸何安呢。
沈灵渊见他胜了比试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有些好笑,抓了他手腕道:“走吧”,便牵了他回看台上。
叶檀虽然冷酷,但还是乖乖让他牵了手腕。
沈灵渊不知叶檀在演武场从不与人切磋,哪里想得到他是用灵识“观”战两日发现的出招规律,于是也就不知道,叶檀学剑原本用不着自己手把手地去教。
看台上的弟子看着沈灵渊拉着叶檀从自己身边经过,目光一直跟着他们到最后一排,说不出话来。
这小瞎……叶师弟还蛮可以嘛,无怪乎能得青霄长老和沈师兄青眼。
剑修以强者为尊,之前他们对叶檀不屑,很大原因是觉得这家伙来历不明,看起来又很弱,偏偏还很受看重。
现在,叶檀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弟子们内心五味杂陈。
回到看台,青霄长老还没说什么,丹霄长老便开口道:“不错。”
丹霄长老对太极殿那群弟子的评价,不是“蠢材”就是“废物”,被她说一句“不错”,那真的是无上的赞誉了。
叶檀听罢,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向丹霄行礼道:“师叔谬赞,不敢当。”
作者有话要说: 无聊的一章
第11章 花灯
今日大比结束,两人回到松雪居,沈灵渊坐下石亭下喝茶。
叶檀则在前院中随手撒下一粒种子,以灵气灌溉。
在松雪居的这三个月,叶檀从太极殿回来就和沈灵渊一起练剑,晚间两人在寒潭中打坐沐浴,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叶檀得空就种些灵花灵草出来。此刻小院内花木扶疏,灵气缭绕,风似乎都比昆仑山别处温柔了些。
沈灵渊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今日大比时,场下一些弟子言语间似乎对叶檀的剑法颇感诧异。他私下问了丹霄长老,才知道叶檀在剑法课上从不与人切磋。
演武场上,关系好的弟子们都是三五人聚在一起论剑切磋。唯独叶檀身边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他站在喧闹的演武场中,却好像游离于世界之外,孤独得连声音都吞没了。
世界于他而言,是黑暗的,也是寂静无声的。
沈灵渊想象叶檀处在黑暗中孤身一人的情形,就觉得心疼。虽说大道孤独,但他才是个十岁的孩子,自己十岁的时候不仅呼朋引伴,还时常赖在师父身边撒娇呢。
得让他和别人多多交流。
沈灵渊打定主意,来到叶檀身旁正要开口,就见叶檀双手捧了一盆青翠欲滴的灵草转过身来,托起来给沈灵渊:
“师兄,聚灵草。”
看了看灵草上那朵颤颤巍巍的小白花,又看了看叶檀仰起的小脸。
沈灵渊:……
谁说我家小叶子孤僻?!我不信!
……
宗门大比第四天,日薄西山,弟子们的热情却空前高涨。
三号擂第五场,沈灵渊对程立雪。
沈灵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程师兄,请赐教。”
程立雪赶忙还了一礼,而后拔剑出鞘。
他的剑也是一把灵剑,名唤翻波,剑身如白玉般通透,光华流转。
程立雪知道沈灵渊剑法高超,在筑基期的时候就常越境挑战,少有败绩。这是沈灵渊金丹后第一次参与宗门大比,谁也不知道他的剑法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程立雪凝神蓄气,直直斩出一剑。
一剑既出,剑光一分为八,带着澎湃的灵力破开空气,飞速冲向沈灵渊,封锁了沈灵渊周身八个方位。
他暗中思忖,比剑未必比得过沈灵渊,但自己进入金丹期的时间更久,根基深厚,可以用灵力压制。
因此一出手就是灵力强悍的“怒海孤舟”。
看台上离得稍近的弟子都感受到气浪翻腾,被这一剑所震撼,一时寂静无声。
沈灵渊全身都被笼罩在翻波的剑光之下,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浩瀚如怒海,自己当真便如怒海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覆没的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昆吾出鞘。
当沈灵渊手握昆吾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
之前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是成熟稳重的沈师兄,是众人交口称赞的苍霄峰大弟子。
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见,眼里只有手中那把剑。
众弟子屏息去看沈灵渊如何躲过这一剑,无论往哪边躲,都是灵力强盛的剑气,硬抗并不明智。
忽然感觉衣袖和发丝扬起,擂台旁的竹叶沙沙作响。
起风了?
沈灵渊没有躲,他心无杂念,一剑挥出。
风起昆吾,搅动擂台上原本就如海涛一样翻涌鼓荡的灵力,摧枯拉朽般击溃了翻波的剑气。
剑势未绝,带着裹挟一切的力量,继续向程立雪击去。
程立雪面色一变,足下轻点,高高跃起,双手握住翻波,一个旋身狠狠劈向袭来的剑锋。
充沛的灵力汹涌而来!
程立雪没想到沈灵渊不仅剑法厉害,修为同样不弱,这样逼人的剑气,自己未必能够破开,于是转而护住周身要害,向后急退数丈,方才避开这强横的一剑。
却也跌落了擂台。
一剑破万法。
众弟子哗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沈灵渊一剑就击败了同是金丹修为的程立雪。
丹霄也颇感意外,转头去看自己的大弟子清羽,只见清羽右手压在剑上,指节微微泛白,浑身都是炽烈燃烧的战意,整个人如一朵烈火红莲。
丹霄知道,清羽的战意已被这一剑激出。
她甚至听得到清羽的佩剑永昼在兴奋地翁鸣。
苍霄看着擂台,表情淡漠,无喜无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灵渊收起昆吾剑,顿时又变成了那个嘴角含笑,让人如沐春风的沈师兄。
执事堂管事高声宣布沈灵渊胜,如一块巨石落入水面,溅起无数水花。看台上的弟子们站起来高声欢呼,激动地握住同伴的手。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只觉得激动难抑。
水花落下很久,涟漪还在继续。弟子们热血澎湃,比试已经结束了还留在演武场上,和同伴们练剑切磋,每个人心中都激荡着四个大字:“我要变强!”——好像今晚练一宿,明天就能成为剑圣一样。
至此,大比第一轮结束。六十四名筑基弟子、十六名金丹弟子成功晋升下一轮比试。
在第二轮抽签之前,弟子们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淘汰出局的人被好友拖到山下逛市坊散心,晋级的也抓紧时间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下山游玩短暂放松一下。
沈灵渊决定也带叶檀下山逛逛。
山下这片凡人居所名唤长乐城,和终年冰天雪地的昆仑山不同,是有四季的。只不过现在时节乃是冬季,他们下到山脚下来,目之所及仍是一片银装素裹。
两人下山这天,空中还飘着片片雪花,大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沈灵渊一问才知,原来今天是上元节,晚上家家户户都要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天色渐暗,越来越多的人出门赏月赏灯。
修真界奉行苦修,并不过民间的这些节日。沈灵渊兴致勃勃,牵着叶檀缓步走在人声鼎沸的街市,向他讲述着自己的所见:悬在半空一盏接一盏的明灯、路旁枯树上挂着的细小冰柱,以及无星无月,却有着点点焰火的夜空。
叶檀耳听着师兄温润的声音,仰头感受落在脸上的几朵寒酥,想象着师兄描述的火树银花,只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几个小孩追逐打闹而来,沈灵渊看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盏灯笼,甚是别致有趣。于是叫住了他们,问灯笼是怎么得到的。
小孩们回头指了指不远处,又蹦跳着远去了。
到了小孩所指之处,果然见到有小巧玲珑的花灯一排排挂着,围了不少人在看。
叶檀不喜人多,无奈被沈灵渊拉着 ,只得跟着一块挤了进去。
原来是要猜灯谜,猜对了才能拿到灯笼。
沈灵渊细细浏览过去,看中一盏鱼戏莲花灯。小小的一根竹棒,一头是打磨光滑的手柄,一头刻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鲤鱼,鲤鱼漆成红色,下边挑了一盏莲花造型的灯笼,重重莲瓣笼着一截蜡烛,很是精致。
他摘下花灯,看到莲花下坠了一张字条,上边只写了一个字:“萤”。
沈灵渊正要作答,忽地一顿,又低头问叶檀:“你会猜灯谜吗?是个字谜。”
叶檀没有到过城镇几次,也不知什么是灯谜,但字谜他是知道的,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灵渊道:“萤,萤火虫的萤。猜一个字。”
叶檀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道:“是花吗?”
他声音既轻,身高又矮,淹没在人群中,并没有人注意到。
沈灵渊蹲下身,一把将叶檀抱了起来,笑道:“你再大声说一次好不好?”
叶檀猝不及防被人抱起,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搂住了沈灵渊脖颈,听到他说话声音就在耳边,顿时满脸通红,挣扎着就要下来,哪里肯再说一次。
他虽才十岁,但乃筑基期修士,像普通小孩一样被抱着像什么话。
沈灵渊拍了拍在怀里乱扭的小孩,让他安静下来,却也不再勉强他,开口向那卖花灯的店主道:“请问,这个谜底可是‘花’?”
那店主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抬头一看,就见两个天仙似的人物。立着的少年长身玉立,怀中一小公子粉雕玉琢,相貌衣着皆是不俗,只那小公子眼上蒙了一条白布,却也无损气质,顿时看得有些呆了。
沈灵渊也不恼,温声又问了一遍,那店主才回过神来,看也不看花灯,只点头道:“正是,正是,这花灯归您了。”
沈灵渊笑了笑,把花灯递到叶檀手中,说:“要不要向店主道谢?”
叶檀听他这哄小孩一般的语气,抿住唇,不说话了。
离开人群,沈灵渊才把叶檀放到地上,替他整理刚扭乱了的衣襟。
叶檀双颊依然通红,只觉得这花灯烫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沈灵渊见他这别扭的模样,倒是很像一般的十岁小孩了,多了很多生气。看他双颊晕红,十分可爱,便伸手捏了捏他脸颊。
叶檀似受到惊吓,慌忙躲开,但哪里快得过金丹修士,脸颊还是惨遭□□。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明亮的月光洒遍长乐城每一个角落。金吾不禁夜,长街上游人如织,远处一片火树琪花。沈灵渊拉着叶檀在一个小摊上坐下来,点了两碗元宵。
修士不宜多吃五谷杂粮,沈灵渊已经辟谷,叶檀才筑基,仍需餐饭,但也以灵食为主。
不过嘛,偶尔吃些五谷也无妨。
沈灵渊笑着打量坐在对面的叶檀,只见他颇为小心地摸索着把手里的花灯摆在桌子上,以防蜡烛倾倒烧掉莲花。
刚才还一副不想要的样子,现在就这么珍惜了。果然还是小孩啊。
暖融融的烛光打在叶檀脸上,给他雪白的小脸镀上了一层红晕,多了几丝烟火气。
少顷,两碗元宵上桌,雪白圆滚的元宵盛在白瓷小碗中,冒着腾腾热气。沈灵渊拿了勺子,正要去吃,忽然桌子一晃,碗里的热汤倾出些许,顺着木桌滴答而下,落在雪地上,灼出一个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