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当口,外面传来了陈庭的声音,“陛下,林院判来了。”
云幼清欲言又止的话彻底咽了下去,还忙不迭的抽回了手。
纪宣灵:“…”
所以说,他先前为什么要宣太医!
纪宣灵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郁闷非常。
林院判火急火燎赶到后,深刻怀疑起陛下是不是在戏耍自己这把老骨头。
摄政王脉象平稳,不管大的还是小的,都康健非常,哪有一点不好的样子?
“王爷和腹中胎儿都很好,陛下不必过于紧张。”所以不要有事没事,一点点小问题就来折腾他了。
林院判面无表情收起药箱,看在这二位都是初为人父的份上,对他们表示了理解。
何况纪宣灵早早便将生产事宜交代下去准备好了,不说万无一失,但也很难出岔子。
“朕晓得……”云幼清从一开始就是装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朕现在要让其他人觉得有事,懂了吗?”
虽然不知道纪宣灵打的什么算盘,但这种时候,显然只需要说好就行了。
“臣明白了……”
林院判离开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纪宣灵这次特意交代了陈庭,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打扰,而后阖上门,站到云幼清面前,带着誓要得到答案的坚定。
云幼清后退几步,撞到了漆红的柱子上,面前是步步紧逼的纪宣灵,已是退无可退。
“皇叔还想逃到哪里去?”
又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纪宣灵替他将头发拨到身后去,手指在侧颈处流连了片刻,然后托起了云幼清那张出尘绝艳的脸。
百姓通常最津津乐道的,便是摄政王的长相,但朝堂之上却无一人敢拿他的长相说事。
“这世上,大约再找不出比皇叔更好看的人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纪宣灵调戏般的话语,激起了云幼清一些久远的回忆。
他记得纪宣灵第一次见他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夸他好看。
后来二人偷偷出宫,狼狈躲进秋水坊的那天,他也曾这样说过。当时他们还未遇上右相,路上听几个一看就是经常流连花街柳巷的年轻人为哪家姑娘最好看的问题争论不休。
那几个年轻人走远后,纪宣灵回头笑眯眯冲他说:“我觉得皇叔最好看。”
云幼清原不觉得有什么,谁知这小兔崽子又胆大包天接着说道:“前朝幽帝的那位男后若也是皇叔这般颜色,我若是幽帝,必舍不得弃妻而逃。”
“你……”云幼清听得额上青筋直跳,“你素日都在看些什么?”
纪宣灵怕被教训,一溜烟的跑远了。
他无可奈何,认命的跟上去,被迫在街上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紧接着,便是二人意外遇到乐正均,慌不择路躲进秋水坊的事情了。
再后来,再后来他狠心同小皇帝划清界限,愈走愈远,也不会有人敢在他说这样无礼的话了。
“阿宣,你抱抱我。”云幼清骤然松懈下来,好像不知不觉中放下了什么。
纪宣灵心神一震,而后依言将人纳入怀中。
“你是喜欢我的是吗?”他声音轻柔,唯恐惊扰了眼前人。
云幼清没有否认。
他顿了顿,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所以呢?”纪宣灵哭笑不得,“我们只差了八岁,更不是真的叔侄关系,你就是这样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一点的吗?”
倒也没有时刻,可总归难以跨过这道坎。
毕竟一直以来,云幼清都是将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上的。
纪宣灵没想到他会因此为难自己这么久,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云幼清:“…”
算了,他不跟孩子计较。
“皇叔主动送上门的那次,莫非也把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上不成?”纪宣灵恶劣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的事。
云幼清羞愤欲死。
他再接再厉,刻意贴着云幼清的耳朵说话,暧昧的气息从耳根处传遍全身,“若这是皇叔哄孩子的方式,那不妨……再多哄哄我。”
这人……
云幼清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趁他吃痛挣脱了怀抱,过河拆桥道:“诸位大人还在外面等着陛下解释呢。”
虽然又把人惹恼了,但纪宣灵毫无悔改之意,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分明是皇叔做的事,怎么倒叫我去收拾残局?”他啧啧道。
云幼清自认替他收拾过的残局也不少,指了指腹中的那个小崽子,冷漠道:“不然,陛下去娶十一公主也可以。如吕大人说的那样,两国结秦晋之好,互惠互利,对大家都好。”
“我去我去,这点小事如何能劳烦皇叔。”纪宣灵顿时一个激灵。
遑论云幼清现在可是“动了胎气”的人。
走之前,纪宣灵同他讨了些好处,保证道:“皇叔放心,朕绝无和亲之意。即便要娶,也只会娶你一人。”
云幼清这次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反驳他的话,只催促道:“诸位大人该等急了。”
“等我回来……”纪宣灵冲他笑了笑。
他原本是打算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明此事,没想到最后却是云幼清率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或许不仅仅是梁雁还有吕源的缘故,他的患得患失,他夜半惊醒时的惴惴不安,云幼清大约也是清楚的罢。
等在外面的群臣心情更为复杂。
一群人静默许久,宁愿在心里自我挣扎,也没有一个人开口提及方才见到的事。
“乐正大人,方才应当是我看错了吧,陛下和王爷他们……”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吕源,他觉得或许自己是老眼昏花了。
乐正均作为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没有丝毫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反而因为是知情者,狠狠提心吊胆了一把。
“你没有看错……”他自暴自弃,放弃了挣扎,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不好过,“摄政王怀孕了。”
殿内鸦雀无声。
少顷,吕源替所有心情忐忑的的人问出了关键的问题,“那孩子是谁的?”
乐正均第一次对自己的老对手充满了同情,慈爱的目光看得吕源头皮发麻。
“自然是朕的……”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时候,纪宣灵已经回来坐到了龙椅上。
“…”
为什么陛下您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啊!
众人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们之中有保皇派,也有所谓摄政王一党,还有少数艰难保持中立,不曾被裹挟其中的人。两方人明里暗里较劲数年,结果现在……
和解也不是这样和解的啊!
而且看月份,至少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年长些或者家里有夫人的大臣已经想到了这件事,开始恍惚起来。
纪宣灵心情颇好,“朕有子嗣,诸位大人难道不替朕觉得高兴吗?”
这种时候谁敢说不。
众人强颜欢笑,“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虽然语气毫无灵魂,但纪宣灵觉得十分满意,差点就想趁热打铁,把中宫之位交给云幼清了。
乐正均似有所感,未免陛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竟成了在场唯一一个关心云幼清状况的人。
“敢问陛下……王爷现下如何了?”
这诡异又微妙的感觉,真是……
难以言喻。
纪宣灵忍着笑意,“已无大碍,难为诸位大人陪着折腾了这许久,若无事便散了吧。”
他还得回去找皇叔呢。
想法颇有些昏君的架势。
可惜,今日注定不安生。
“报——”
来通传的人竟然是御林军统领宋全,他身上不知沾了谁的血,几步走进殿中。
“陛下,西南监察史曹俭曹将军求见!”
纪宣灵笑意顷刻收敛,“蹭”的站了起来,“他人呢?”
“回禀陛下,曹将军身受重伤,策马赶到宫门口时,将此信交给末将后就昏死过去了。”宋全一脸沉痛,说着,将一封信件呈了上来,“曹将军昏死前说,陈锳反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脸色一变,就连纪宣灵也不例外。
“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云幼清不知何时过来的,眼底压着汹涌暗潮,冷意太甚,以致宋全完全没注意到他大腹便便的模样。
于是宋全又重复了一遍,“陈锳,反了。”
揭开窗户纸后,纪宣灵再无顾忌,看到云幼清出来,直接从上面下来,虚扶着他走到了前面。
二人相携走出来,彼此间的气势谁也不输谁,不再是针锋相对,而是相得益彰。
颇具帝后之相。
纪宣灵将信件递给他,里面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陈锳暗中和梁国的三皇子梁奕搭上了线,已在西南自立为王。”
话音落下,底下一片哗然。
他连给自己安个过得去的名头的功夫都没有,明明白白认下了反贼的身份,真以为自己有改朝换代的能耐不成?
纪宣灵冷笑一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也得是胜了才算。
比起知道摄政王怀了小皇子时的寂静无声不同,陈锳谋反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他们议论纷纷之时,纪宣灵担心地看向了云幼清。
云家的惨案,几乎是陈锳一手造成的,他怕皇叔情绪不稳,到时真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还好,云幼清比他想象的要冷静地多。
“够了……”他蹙眉冷声喝止了这一片嘈杂之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反贼而已,何惧之有?”
纪宣灵同他对视一眼,微不可查的笑了笑,松开了手。
云幼清转过身,面对着纪宣灵,因怀着身子不便下跪,只拱手微微俯首,“如何处置反贼陈锳,还请陛下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0 02:14:26-2020-11-11 23: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648033、第七旋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 66瓶;没人要的墨柒柒 28瓶;祁可爱 10瓶;章鱼小丸子殿下、江停的老同兴茶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依曹将军信中所言, 陈锳谋逆之名已确凿无疑。出兵西南,诛杀叛贼,刻不容缓!”
不知从何时起, 许多事情开始走向了和纪宣灵记忆里完全不同的方向。
原本这个时候,谷家不曾倒台, 也没有陈锳谋反这一出,更不用说他还在暗中联系上了梁奕。
出兵西南一事势在必行,没什么好说的,但乐正均还有别的担忧, “陛下……”
纪宣灵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朕心中有数, 不必多言。”
乐正均想说的,无非就是他们有兵无将的尴尬事实。
今日云幼清交还虎符,本该是件值得欣喜的事, 可到了真正要用人的时候,他才发现除了云幼清,朝中竟寻不出可堪大任的将帅之才。
“先派人去驿馆请梁国七皇子进宫一趟, 刚签下议和国书就出尔反尔, 朕怎么也该问个明白,他们梁国如今到底是谁说了算。”
陈锳勾结梁奕, 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站出来说一声自己已经反了。
二人一个西北,一个西南,只怕打的,是两面夹击的主意。
乐正均的担忧同时也是底下许多人的想法, 纪宣灵不乐得见到这群人在自己面前杞人忧天,大袖一挥散了朝。
梁沅很快就到了。
从纪宣灵这里得知梁奕不顾他兄妹二人还身处晋国境内,擅自兵犯边境的事后,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连年征战,不仅晋国劳民伤财,他们也同样伤了元气。求和是梁沅的建议,但他父皇同时也对此表示了赞成。
梁奕打着整个梁国的旗号在此时出尔反尔,但凡纪宣灵疑心重一些,他这个深入虎穴的梁国使臣可能就一去不回了。
当真是好算计。
“陛下,此事绝非我本意。”梁沅一来便第一时间表明了立场。
“哦?是吗?”
纪宣灵当然知道此事与他无关,甚至可以说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但他不可能当着梁沅的面这样说,不仅如此,他还要恐吓对方。
“朕如何知晓,这不是你们里应外合的诡计?”
梁奕信誓旦旦,“我与三皇兄势如水火,不死不休,绝无里应外合的可能!何况,我和雁儿如今尚在贵国境内,生杀予夺皆看陛下的意思。我们没必要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纪宣灵不无讽刺道:“议和的国书朕已经盖上了大印,梁军此时却说不定已经兵至边境了,这是将我晋国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明明什么也没做,梁沅却有种被打了脸无地自容的感觉,谁让背信弃义之人,与他有着怎么也脱不开的血缘关系。
一阵静默后,他蓦地抬起了头,“陛下可记得答应借兵与我的事?”
纪宣灵挑眉,饶有兴致道:“怎么?事到如今,你觉得这个约定还能作数吗?”
梁沅目光坚定,“这就要看陛下敢不敢赌一把了。”
他在赌,赌纪宣灵会不会答应和他共赴赌局。
这是场毫无疑问的豪赌,压错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反咬一口。可如果赌赢了,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个赌局,朕应下了。”纪宣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