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夕阳落满山,宗祯轻手捏了捏他的脸。
“嗯?”姬昭迷糊醒来。
“你看……”
姬昭睁开眼睛,顺着宗祯的视线看去,只见满目璀璨的金红色,“哇……”这个场景非常震撼。整面山直对天空,金红色的夕阳一览无遗,光芒完整地落在他们身上。
姬昭看得连眼睛也舍不得眨,宗祯也不说话,搂着他,两人静静地看着太阳西去。
最后一抹夕阳渐渐隐入山中,姬昭意犹未尽,他这才看向宗祯:“真好看……”
“往后只要有空,我就陪你来看。”
姬昭直接环住他的脖颈,拉下来,在他的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宗祯不觉笑出声。
两人靠着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月牙也挂在了树梢上,姬昭饿得肚子都开始叫,宗祯起身,要带他回去,姬昭不想回去,山上的夜太漂亮了,这里与他的庄子还不同。庄子的那座山都是得人精心打理过,这片山是真正的纯天然。
宗祯坚决把他拉了起来,姬昭跑了一个下午,脚疼,宗祯背着他回去。
姬昭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高兴地哼着曲。
是那首姬昭常哼,曲调很奇怪的小曲,宗祯问:“这到底叫个什么名字?”
“叫作哆啦A梦之歌!是我献给你的歌!”
宗祯好笑地摇头,还是听不懂,也懒得再问,姬昭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与句子。
姬昭是真的累到了,山的这一面,离院子还有些距离,宗祯的后背那样宽阔与温暖,哼着哼着,姬昭不说话了,宗祯知道,这是又睡着了。
姬昭的重量清晰地落在他的后背上,宗祯回头看了眼,只能依稀看到姬昭的衣袖,还有夜色中的山脉,他淡淡地笑了笑,踩着地面上他与姬昭的影子,一步步稳稳地往山下去。
他想,他会做姬昭的那座山,永远给他庇护与依靠。
山道上守着的侍卫,见他们俩出来,显然是有事要禀报,宗祯摇了摇头,有事后头再说。
回到灯火通明的院中,晚膳皆已摆好,只是妹妹不在了,宗祯没有多问,先叫人去准备热水,拿个小木桶来。他将睡着的姬昭放到榻上,待热水拿来,帮姬昭脱了鞋袜,他仔细一看,姬昭脚底板上多出好几个水泡。
他不禁皱眉,保庆已经赶紧去拿来药膏,尘星也去拿了针来。
宗祯看看睡得正香的姬昭,想着就趁他睡着的时候挑吧,好歹能少受点罪。
用火将针烤过,他对着灯,开始挑姬昭脚底板上的泡,挑第一个时,姬昭就痛得醒了过来,眼看他要跳起来,尘星立马上来轻轻按住他,姬昭慌忙往脚看去:“干,干什么呀……”
说话间,趁他还在迷糊,宗祯手快地又挑了一个。
其实这样的痛感,是姬昭完全能够接受的程度,但是宗祯在,姬昭不免也要娇气几分。
他哭着,任由宗祯将他脚上的水泡一个又一个挑去,再给他洗干净,抹上清凉的药膏。姬昭继续哭,宗祯放下手中的针与药膏,来不及洗手,抱住他哄:“好了好了,这都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啊。”
“疼!”姬昭哭着一味喊疼,宗祯抱着哄了许久,才抽抽噎噎地没有继续哭,眼角却还挂着眼泪,别提多可怜了。
宗祯原本还想吓唬他几句,例如下回再乱跑,就再也不让出来玩,见状也什么都不敢说了,姬昭自己揉揉肚子,可怜道:“我饿了……”
宗祯笑出声来,叫他坐坐好,拿着碗一口饭一口菜地给他喂。
他们下午在山上玩时采了不少的蘑菇回来,请教过庙里师父后,将没毒的那类挑出来,用庙里春天新炸的菜籽油清炒,别提多香了,格外下饭。
光吃这一个菜,姬昭就够了,姬昭吃得小嘴油亮油亮的,吃了半饱之后,姬昭不困了,也不惦记着疼了,甜甜笑着说:“自己采的蘑菇就是好吃!你也吃呀……”
宗祯将调羹送他嘴边,挑眉:“看着你,我就饱了。”
姬昭愣了愣,问道:“是我太好看,你光看就饱了,还是恶心得不想吃了哦?”
宗祯再笑,说道:“自然是秀色可餐。”
“嘿嘿,我就说嘛!”
姬昭吃饱后,宗祯就着剩下的菜随便吃了两碗米饭,姬昭在一边看他吃,看着看着,凑过去,油油的一张小嘴“啪嗒”又在宗祯脸上亲了口,留下个锃亮的印子,姬昭倒在他身上得意地坏笑。
宗祯一手摸到他的耳朵,作势轻轻撕了撕,另一只手继续吃饭。
姬昭黏在他身上,宗祯的那只手也始终摸摸、捏捏他的耳朵,舒服得姬昭又快要睡着。姬昭也果然睡着了,宗祯将饭吃完,抱起他,把他送到床上去睡。
宗祯拿了块帕子将脸擦了擦,放下帐子,出去问侍卫的话。
得知福宸下午也来过,后来更是下山回家了,宗祯猜测,福宸兴许看到了什么。
宗祯觉得这是好事,姬昭总想着往后拖,殊不知这样的事一味往后拖并无意义,他相信,他的妹妹也没有那么脆弱,他已经暗自想好,找个时间与福宸好好说一说这件事,包括裴容的事。
第145章 将起
裴容后来探到,那日那名男子是姬重锦,是姬昭的大哥。
家中败落时,他四岁,或许应该感谢他素未谋面的父亲是个宠妾灭妻的主,他的母亲明明是正妻,却遭父亲厌恶,为了保护肚子中悄悄出现的他,避开府中宠妾,主动避到庄子里。
母亲害怕他被那些宠妾害,一直带着他住在庄子上,父亲从不过问她,母亲只打算待他再长大一些,身子再健壮一些,直到再也没有人能害死他,就带他回城认祖归宗。
何七娘的娘,是母亲的陪嫁侍女,被他父亲看上,后来厌弃,也扔到庄子上,他就这般与何七娘在庄子上长大,日子肯定不如城中热闹,却也自在。
陆家出事后,诛九族,母亲与何姨娘都被捆回去,他们两个被藏起来长大的孩子有幸逃过一劫,忠仆带着他们往北逃,他们也只能往凉国逃。
他们被凉国德妃所救,当然,开始,他们不知道那些人是德妃的人,他也是慢慢知晓,德妃资助他们兄妹长大,找人教他们读书、练武,日复一日地向他们灌输仇恨。
他天性比较淡泊,即便每日被灌输,他其实从未被煽动过,他甚至认为,按照他祖父与父亲那个凉薄自私的性子,他们应当的确犯了大罪,根本不是这些人说的被殷家陷害。
世上的爱与恨本就如此,比起活在仇恨中,他更想当闲云野鹤。
可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对方是德妃的人后,他明白德妃救他们的原因。吃人饭,还人情,天经地义,他们兄妹总要还这个人情。他不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也愿意暂为德妃所用。
可他一直记得他的理想,他还是想要回到山林,自在过一生。
是以他只打算做好刘蕤安排的事,多余的事,他一概不想管。
倒是妹妹何七娘,被灌输得很彻底,她认为殷家该死,姬家该死,整个皇家更该死。冤冤相报何时了?在眉州时,裴容已经尝过迷茫的滋味。
原打算干完这一次,就能与福宸公主重续前缘,他能彻底抛开这些与生俱来的仇恨。
见到姬重锦与福宸公主相处的那幕,他才知道,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福宸公主的双眼,再也不会仅仅为他而亮,甚至,福宸公主的眼中再也没了他。
他也是此时才发现,除了当闲云野鹤之外,他还有其他理想。
他的理想是曾经那样真挚地喜欢过他的福宸公主。
姬重锦必须死,他厌恶姬家,厌恶姬家的每一个人。
姬重锦不仅得死,还得身败名裂。
他要福宸公主知道,姬重锦根本就是个伪君子!
裴容密谋着该如何陷害姬重锦,宗祯还没有找到空子与福宸说裴容的事,周良娣先找上门来。
此时据上次他提过那个建议后,刚好过去半个月十五天。
宗祯叫她坐下说话,周良娣行过礼后,坐在椅子上,双手摆在膝盖上,看向宗祯的眼睛,说道:“殿下,我想好了,我愿意“病死”。”
听到她不再自称“妾”,宗祯便知她的意思,听完之后,果然如此。
他点头,便也开口道:“周姑娘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做到。”
“多谢殿下,我,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若是往后我伯父有做得不对的,可否饶我家人一命?”周良娣说得很忐忑。
宗祯道:“可以,你的家人本就都是老实人,我答应你。”
周良娣脸上露出笑容:“太谢谢殿下您了!”
宗祯淡淡笑了笑,说道:“具体事宜,过些天我安排好,我会再叫你来一次。你的宫女,不能跟你走。”
“殿下,我省得,待我“病重”时,可否放她们归家?我会拜托我的家人照顾好他们。”
这些小事,宗祯自然都一一应下,两人又说了些话。
周良娣起身,深深福下,抬头道:“殿下,此生恐怕再不能见面,好听的话我也不太会说,只愿您万事顺心、顺意。”
“多谢你……”
周良娣站起身,朝他笑笑,转身欲走,想了想,她又回头,斟酌片刻,小声道:“也愿姬家三郎君永远这般快乐!”
宗祯挑眉,周良娣福了福,不敢久留,转身跑了。
宗祯看着她跑走的背影,笑了笑,其实这也是个挺有意思的姑娘。
裴容一直还藏在大报恩寺的山上,他与妹妹还未成年时,便被凉国人想办法给送回熙国,他进了寺庙,何七娘则是重新安排了一个身份。大报恩寺算是半个皇家寺庙,原先将裴容捡回来的和尚,也是一名凉国细作。
后来,裴容将他给杀了,因为那个和尚太听德妃、刘蕤他们的话,整日命令他。
那时他也还小,在凉国被人身心控制,回到熙国,怎能继续接受这样的控制?到底在熙国安插人也不容易,身边无人看管,他把那个和尚推到山下,摔死了他。
那名和尚在寺中地位颇高,即便死后,居住的禅房也一直留着。
这间禅房便是裴容与凉国人联络的一个重要据点,常有挂单的和尚来大报恩寺小住,偶尔有几位挂单和尚,便是来与裴容接头的人,因为掩藏得太好,至今无人发现。
裴容正策划着一把就将姬重锦的名声弄臭,这天大报恩寺来了名新的挂单和尚。
挂单和尚说他仰慕融明大师,融明大师便是那位被裴容弄死的和尚,挂单和尚就暂住在融明大师禅房隔壁的那间厢房。
夜里,裴容来见他,挂单和尚报个地名给裴容,低声道:“你速速赶去这个地方!”
“是谁要见我?”
“你去了便知!”
裴容打量他一眼,谅这个和尚也不敢害他,这里毕竟是熙国的地盘,德妃与刘蕤上头可还有个皇帝与二皇子呢,裴容应下,悄溜溜地离开禅房,趁夜他便下山去了那个地方。
那是个金陵城郊的民宅,藏在村落中,即便是裴容也不知道,刘蕤他们还有这么一个落脚点。他到附近,爬上树仔细观察许久,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跳下树翻墙爬进那座民宅,接着脖颈就横上了一把剑。
他仔细一看,是个女人,形容严肃。
“你就是裴容?”那人问他。
“是。你是谁?”
话音刚落,身边又走来另一个女人,直接上手搜他的身,将他身上所有兵器,包括银针之类全部搜走,这才带着他进去,剑也依旧横在他的脖颈上。
进到屋中,桌上只点了很小的一盏灯,难怪从外看去漆黑一片。
桌边坐了个人,裴容进去的时候,那人低着头,看那身形,竟然也是一名女子!裴容暗道,这到底是谁?难道是——
那名女子抬头,看向他,下巴略抬,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你就是裴容?”
“是,你是?”
那名女子笑了笑,即便坐在黑暗里,声音也是高高在上:“我是庆旸公主。”
从山上回去后,姬昭便一直在忙着那件“旅行社”的事。
想过会很难,实际操作起来也的确很难,不过好在姬昭本来也没急着要做出什么事业来,他就当打发时间,慢慢地来,很有意思,逍遥子给他回信,给他不少建议,他依旧时不时地去见秦文的同僚、同年们。
从前姬昭不喜欢接触陌生人,如今多接触下来发现,还是挺有趣的。
与秦文关系好的人,大多脾性也都很不错,知道他是驸马,不会刻意吹捧,也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畏畏缩缩,大家便当作是普通朋友交往,姬昭近来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他每天忙来忙去,反倒叫宗祯有几分吃味,不过宗祯知道这是姬昭喜欢做的事,又岂会去阻止他?宗祯最喜欢看到姬昭每天傻乐的样子,即便姬昭近来这样忙,多半干的也是无用功,只要姬昭高兴就好,过程本来也能令人快乐不是吗?
太子殿下也只好每天往姬昭家中跑。
姬昭忙碌的时候,也不忘记去慰问福宸公主。
只是姬昭有些奇怪,去大报恩寺之前,福宸公主心情不好,有很多烦恼的样子,现在福宸公主依旧心情不好,也依旧是有很多烦恼的样子,却又觉得本质完全不同?
可姬昭也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不同。
不过,福宸公主家里突然多了两只小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