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仁被刺杀一事,昨晚上就已闹开,仁宗再恼文贵仁,也为此震怒,毕竟天子脚下,金陵城内,堂堂宰相府邸,人说杀就杀,还有什么安危可言?是不是,改天这样的刺客就要杀到宫里去了?
昨晚宫里的中秋宴会到底匆匆结束,据殷鸣打听到的消息是,中秋之夜,街上百姓众多,为了安全着想,本就有很多禁军在巡逻。刺客刚杀完文贵仁便被文府人给发现,刺客逃走之时,禁军也已察觉,立即就帮着去追,宫里知道后,直接叫关了城门,更是派了更多禁军满城里搜寻刺客。
只可惜直到今天早上,那名刺客也没找到。
昨夜事发之后,百姓们虽没彻底弄明白是什么事,只看满城里的禁军到处走来走去,也知道不是小事,没人再敢在外面闲逛,街道上才会那般安静,现下人人都知道是文贵仁死了。
文贵仁也算是京中名人,先前他眼睛瞎了,众人拍手叫好。
此时他死了,人们反倒开始同情他,倒也是人之常情,就连姬昭也有几分唏嘘,毕竟在这样团圆的日子里,死在守卫森严的家里,实在是有点意想不到。
尘星问他:“郎君,您说,是谁杀他啊?”
“我怎会知道,他仇人多的是。”
“会不会是上次那位义士?”
姬昭摇头:“不可能,那人若要杀他,上次就杀了。”
“这么多禁军满城里找,都没找着他,想必功夫极好吧?他还会飞檐走壁呢!这些日子,咱们还是少出门,城里不安全。”
姬昭听了这话,不由皱眉,说起来,他从不瞎跑,倒也不怕,爱瞎跑的是宫里的那个神经病。按外祖父的话,太子的仇敌更多,太子成天在外面瞎跑,还尤其喜欢大半夜地出宫,也不怕被人抓住给暗杀。
姬昭暗自撇嘴,对尘星道:“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去公主府住上几天。”
尘星眼睛一亮:“也是!这样,想必那谁就不会来了!”
“但愿吧……”
尘星去收拾东西,姬昭皱眉看着窗外发呆,但愿这几晚,那个神经病别再大晚上地出来,城里实在不安全,刺客还没抓着呢。
宗祯一夜未睡,从姬昭家中回去后,便被父皇叫去议事。
等了一夜的消息,也没抓到那人,宗祯心中倒有几分佩服,不知那人到底是怎么逃的,按理来说,总要有迹可循,那人却是跟着跟着突然就不见了。上回,陈克业亲自去跟踪那人,终于发现那人的落脚点,就在大报恩寺山脚下,一个普通农户家。
只是那人实在太过机敏,哪怕是陈克业,也根本不敢轻敌,也只敢远远跟着,始终没看到那人的脸。
昨夜城门早早就关闭,想必那人没能逃出城,此时躲在哪里,宗祯并不知道,他不是什么神,这样的人又从来是狡兔三窟。宗祯倒也不急,有他这个诱饵在这,那些人总会一次次地出现,他有什么好急的,急的是那些人。
从延福殿回来,他小睡片刻,起身时,天色已黑,他打算换身衣服去找姬昭。
昨晚他要走时,睡着的姬昭拉着他的手不让走,应该是被刺客吓到,他有点不放心,得去看看。
保庆小声道:“殿下,驸马去公主府上了,据说带了不少东西,怕是要小住几日的。”
宗祯怔愣片刻,“哦”了声。
保庆正准备退下,宗祯叫住他:“我们去公主府上。”
“…”保庆心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们殿下至于吗,何苦要去找刺激,驸马跟公主感情这么好……不过殿下发话,他也不好多说,只好跟程深悄悄地抱着同情的心陪着殿下出宫。
福宸公主情绪很低落,姬昭到她府上,看到她,也有些吓到,却也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福宸公主勉强跟他笑了笑,一句话也不说,躺在床上继续发呆,姬昭站在廊下,低声问青金:“公主怎么了?”
青金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都知道,驸马与公主根本就没圆过房,公主来月事这样私密的事,自不好同驸马说,青金也只能推脱不知道。
姬昭问不出话来,也没办法,谁都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估计福宸公主也是心情不好吧。他拿了本书,坐在窗下的榻上靠着静静看书,就当陪福宸公主。
福宸公主看着床顶,脑中只有昨夜的那个黑色身影,想着想着,眼泪又静静横流。
昨夜之时,她震惊,她惊喜,她伤心而又绝望。
两辈子加起来,她其实已经多年不曾见过裴容,上辈子的她哪怕使尽法子欺负姬昭,赏遍天下美男子,她也没有一天是真正快活的,是脑海中,少女时候,山上那个总是站在小鹿身侧,浅浅对着她笑的少年一次次地拯救她、慰藉她。
他和身边所有一味宠着她的人都不一样,她也以为,于他而言,她也是不一样的。
直到昨夜,她才突然发现,原来那个人,不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养鹿少年。
人走后,福宸公主渐渐清醒,这辈子,裴容被哥哥赶走,不过是一年多年前的事,普通的养鹿少年,如何能够在一年里就变成这样一个人,出现于金陵城中,还引得全城禁军出动?
他还杀了文贵仁,甚至前些时候弄瞎文贵仁的人,说不定也是他。
她心中,最为纯白的少年,却能轻轻松松就要了人命。
想到这里,福宸公主哭得更难过,哥哥原来没有说错啊,裴容的确不是平凡人,那么裴容接近她这个公主,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裴容又为何要杀文贵仁?裴容又还会杀谁呢?
裴容到底是谁?
她甚至不知道,他真的叫作裴容吗?
如若不是无路可逃,裴容还会来她公主府中吗?裴容一直在金陵城中,上元节那夜她没有看错!裴容为了逃走,才来公主府见她一面,他明知道她到底有多想念他。
裴容,是在利用她吗?
想到这里,福宸公主再也克制不住,哭出声音来。
姬昭放下书,下榻,走到床边,担忧地弯腰看她:“公主,你怎么了?”
福宸公主抬眼,看到姬昭满含担忧的双眼,哭声更大,她曾以为上辈子的自己再混账,最起码喜欢上裴容这件事没有错,这是她心中最珍惜的存在。此时她却不明白,她是不是真的全都做错了?
“公主?”
福宸公主忽然起身,扑到姬昭怀中,大哭出声,姬昭听得很难过,他很少听到这么伤心的哭声,跟公主认识一年多,虽是形婚夫妻,却也相处得挺好,公主比他大两岁,可在他心里,公主就像妹妹一样,女孩子都是需要好好珍惜的。
他伸手环抱住福宸公主的腰,安慰地拍着她的后背:“别哭了,别哭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做错了,对不起,我都错了,呜呜呜……”
福宸公主呜咽地说着零散的话,姬昭也听不懂,只是安慰地一直拍着她的后背,福宸公主伸出手臂也将姬昭的脖颈搂得紧紧的,仿佛抓着浮木,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宗祯站在内室门边,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二人,看得渐渐出了神。
姬昭不时侧脸,轻声跟福宸说话,嘴唇就贴在她的耳边,福宸哭着点头或摇头,将姬昭搂得更紧,姬昭背对他,温柔地拍着福宸的后背。
两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悲也好,喜也好,都不会知道他们身后有个人在看他们。
他们拥有彼此就好。
与旁人无关。
宗祯又扯了扯嘴角,往后退一步,回身静静离开。
青金等人站在门边,低着头,弯着腰,都很恭敬。
宗祯轻声道:“她自小就不爱在我面前哭,别说我来过。”
“是,婢子们知道。”
宗祯走下台阶,没再回头。
哭过一场,福宸公主好了很多,她不好意思地收回双臂:“让你看笑话了,还把你的衣裳给哭湿了……”
“哪里啊,你往后若是心情不好,不好同他人说,尽管来找我!”
福宸公主看他,朝他笑了笑。
姬昭并没有问她到底为什么哭,若是好说的事,福宸公主早就说了。
福宸公主的手揪紧被子,看他,又道:“不是我不信任驸马,不愿与驸马说,而是,我竟也不知该如何说的好。”
姬昭帮她理了理被子,笑道:“我岂会在意这些?我也会有心情不好,想要落泪,恨不得全天下只有我自己的时候,这又怎么啦?”
福宸公主被逗得破涕而笑,姬昭又帮她擦擦眼泪:“哭饿了没?”
“好像还真有些饿了……”
“我叫她们准备些吃食来,我也刚好还没吃,我去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吃?”
“好……”
姬昭笑着起身,去隔壁换衣服,福宸公主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心中郁气散了不少。
晚上,福宸公主倒是早早睡着,姬昭反而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了半夜还没睡着,他爬起来,悄悄走出寝殿,廊下守夜的太监立即起身朝他行礼。他摆摆手,到前头去找尘星他们,他们进不了公主府的后院。
尘星见到他很惊讶:“您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那人来了没?有没有去侯府?”
尘星笑道:“您放心吧!没来!也没去侯府!殷鸣哥哥回去好几趟呢!”
“哦……”
“您就快些回去睡吧!”尘星推着他,送他回后院,姬昭独自往福宸公主的寝室走,抬头看看天空依然还很圆的月亮,心中竟然有些许莫名而又难言的失落。
真的好奇怪啊,他想。
刺客始终没有找到,金陵城的城门不可能一直为了文贵仁而关,第三日,城门开启,刺客愈发没有找到的可能。
世人从来是健忘的,没几天,无论是幸灾乐祸,还是伤心唏嘘,城里就几乎没人再讨论文贵仁这件事。
姬昭在公主府住了五天,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姬昭便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其实是他想多了吧,估计那人也就是刚被揭穿那几天,面子上过不去,从前被他“哥哥”长“哥哥”短地叫惯了,猛地突然被他那么对待,心里不痛快,才会连着找了他几天。
中秋那天,他的态度稍好了些,那个人估计觉得就差不多了,也就不会再来找他。
姬昭越想越生气,福宸公主心情也已恢复正常,他收拾收拾东西就回家。
这天也刚好是文贵仁下葬的日子,办得甚是浩大而又热闹,甚至有些违制,就连仁宗可怜文相丧子之痛,也睁一眼闭一只眼,据说很多人都去街上看。
这种热闹,姬昭当然不可能会去凑,他也不许家里任何人去看,都在家里好好地待着。他到家后,就叫尘星拿了小杌子,自己扛着鱼竿,去花园里钓鱼去。
鱼还没有钓上一条,魏妈妈匆匆走来,急道:“郎君!何七娘来了!要见您!有急事!真的是急事!”
“那叫她来吧……”
何七娘带来的消息也果然是个挺大的消息,今天文家送葬队伍出城,她因为心中讨厌文贵仁,也去看了,到朱雀大街附近,忽然漫天洒下许多纸片,都是血书,是文贵仁的口气,说他是冤枉的,说他是被奸人所害,今日去围看的百姓与名门贵族都很多,这么多纸片洒下来,当场就乱了,人人哄抢纸片,后来有人将几张碎纸片拼起来,上头说,杀文贵仁的是驸马姬昭。
姬昭听何七娘说完,回身看向水面,却在发呆,忽然鱼竿一重。
尘星慌忙叫:“上钩了上钩了!”
姬昭回神,起身赶紧把鱼给拉了上来。
何七娘急道:“驸马!这可怎么办才好?”
姬昭将鱼拿下来,又蹲下身,把鱼给放了,他拍拍水:“继续游吧,自由自在地游。”
他起身,没回答何七娘的话,扛起鱼竿往回走。
“郎君,不钓了?”尘星着急问。
姬昭心道,还钓个鬼啊!
那个神经病就是不愿意放过他!一定又是太子!
这地方他是没法待了!
第87章 避风头
宗祯听说此事的时候,正在靶场上跟陈克业过招,他的衣摆全都束在腰里,两人在空地上打得有来有往,两人的身影都很快,保庆看得眼花缭乱,不时鼓掌叫好,程深气喘吁吁地跑来,喊道:“殿下!殿下!不好了!”
宗祯收手,回身看去,程深赶紧跑进来。
“出了什么事?”
程深将朱雀大街上的事告诉他,并将手里的纸递给他:“您瞧!”
宗祯皱眉,接到手中看。
陈克业也奇道:“属下这些天派人盯住所有买卖消息的镖局、酒楼、茶馆,包括马老丐,确保没有可疑之人接触过他们,何七娘处没有动静,那名男子那夜消失后,再没出现过,城外那个小屋里也没有他的踪迹,老刘这些天更是就守在城门,每日进出,有多少外乡人与可疑之人,他们全都知道得透透的,稍有不对的,全都被他们盯紧,今天可是没有一点的异动。”
正说话,宗祯的侍卫队也全回来,他们非常肯定地说,今日之事不是那名蒙面男子干的。
陈克业再看宗祯手中的纸:“城中纸贵,若想知道是谁,或许可从这纸上下手。”
宗祯则是正反看了看那张纸,又拿到鼻边嗅了嗅,对陈克业道:“去查查,这几日,哪家曾大批量地买过鸡鸭鱼鹅等家禽。”
陈克业眼睛一亮,拱手:“属下这就去!”
哪里来那么多的人血写这些?用的自然是畜生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