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上的事情向来是刘湛的强项,很多时候宋凤林有直觉,但不敢下定论。
“那是因为西戎王特意留着高州拦住我。”刘湛凝视着他,那漆黑如深渊的双眸里早就看透了汉中局势。
这西戎王不是简单的人。
“明年西戎还会南下,梁天子割让汉中苟且偷生安逸不了多久。”刘湛笃定道。
西戎王为何特意留着高州拦住汉王?
惧怕汉王手中的强兵吗?
自然不是!
西戎王也是雄主,怎会惧怕一支从来没交过手的军队?唯一的可能是西戎王图谋更大,他不想汉王来插一脚坏他大事。
由此刘湛断定,西戎王必定会南下入中原。
经刘湛点拨,宋凤林也看明白了西戎王的意图,心中也是惊讶。
西戎王跟他们经历过的对手都不一样,此人有勇有谋,且手中有一支百万之数的强兵!
大梁若举全国之力,迫使世家配合御敌,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大不了玉石俱焚。
然而这最后一条路被沛公离断了。
宋凤林叹息。“沛公离此人,误国误民。”
“在瑞昌救下他时,我就瞧出此人野心极大,一个不折手段的庶子,在他眼里没有是非黑白。”刘湛不欲多说,伸手拨开宋凤林胸前的发丝,解了龙袍上的带子。
刘湛只字不提沛公离曾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也是他只利用沛公离,从来不放在身边重用的原因。
他怎能放一个蛇蝎进来搅得内外不宁。
这一点,刘湛一直很能管得住自己。
况且一个宋先生就已经占了他的全部,哪里还有地方给别人。
很快炕床上散乱着龙袍、腰带,窗外夜已深,风雪渐大。
次日天方蒙蒙亮,宫人便起早铲雪,奈何雪太大了,只能铲出一条路方便官员入宫早朝。
白雪覆盖的宫阙巍峨庄严。
“拜见大王,拜见王后,吾王万岁。”朝臣行三跪之礼而后分次跪坐在两侧席位。
承运殿里烧着地龙,殿中央的炉鼎又燃着木柴,暖和的殿内跟门外呼啸的风雪成了冰火两重天。
宋凤林清清冷冷的声音传遍大殿。“凛冬将至,这天气越发的恶劣了,有事便都在今日商议妥当,明日开始暂停早朝。”
殿外鹅毛的大雪纷纷扬扬,往年住在山上此时都已经大雪封山了,再过几日晋阳城也会被大雪封路。
算算日子距离春节也没几日,不知不觉又一年。
内阁首辅闻青山出列。“启禀大王、王后,滞留在我国的流民都已经分批安排住进城郊的庇护所,也每人配了干粮,饿是饿不死,就是来年开春如何生存也是个问题。”
随着各地新村满员,入秋之后汉国停了流民入户的政策,那些私自越过国境滞留的流民,入了冬之后日子越发的难熬。
虽然有了临时的栖身之地,也能勉强饿不死,但是到底不是长远的办法。
宋凤林拧紧了眉,北疆的荒地都已经完成开荒,后面再来的流民便也无处安置,不管不顾也不是办法。
“组织工厂,增加就业率。”刘湛慵懒的靠着龙椅。
“工厂?”宋凤林侧头看他。
“就是作坊”刘湛换了个说法。
“多鼓励民间开作坊,像那毛皮,直接卖原料给中原还不如在国内加工成成品再倒卖到中原,作坊多了便缺工人,这些流民都是廉价的劳动力。”
财政的事情刘湛一般不管,但每每开口都能有独到的见解,百官议论纷纷眼里都是赞同。
宋凤林下了定论。“就按大王的意思,内阁拟出方案,来年开春实行。”
下了朝刘湛缩在御书房暖阁的炕上摆弄棋盘,想起早朝时关于流民的事,他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想要改变流民过多的现状,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收回汉中!
但是汉军想要进入汉中还横着个高州。
如果庆王硬挺着不愿降汉他也只能来硬的了,刘湛眼里透出强烈的杀意。
他最多只会再给庆王一个冬天的时间考虑,这已经是刘湛最大的忍耐限度。
第126章
这个冬季,沛氏庶子手握朝堂权柄大兴冤狱,整个帝京城风声鹤唳。
最终沛氏庶子的屠刀落到了赵氏头上。
“赵国舅,快跟我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刘湛安插在帝京的暗卫首领再三劝说。
“老夫无罪,为何要走!”赵吉章身穿官袍端坐在正堂,他望着屋外,听着远处的打杀声。
赵吉章已经安排了亲眷离开,如今整个赵府空空荡荡的。
送走了亲眷,赵吉章却执意要留下。
“好一个梁天子!纵容佞臣捕杀朝廷重臣!”赵吉章气得直抖。“老夫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定我的罪!”
“赵国舅,那梁天子明显已经疯魔,您跟一个疯子如何讲理?”暗卫队长替刘湛收集情报,自然也知道许多阴私。“您可知道梁天子每日服用五石散?”
赵吉章整个一愣。
“他不仅用五石散,还用那下三滥的助兴之药,酒池肉林夜夜笙歌。”暗卫队长见赵吉章满脸难以置信,继续说出更多阴私。
“宫中凡十八岁以下的宫女几乎都被宠幸过,龙床之上每一日都是新面孔,若有重复便打骂太监。”
“那梁天子喜用处子,用过便弃,或赐给宗亲或赏给侍卫,更与侍卫一同……唉,声色犬马,不堪入目。”
赵吉章完全呆滞。
他还记得梁天子登基之初十分勤勉,御书房里的奏折堆成人高,他也一本一本的翻看。
正因为梁天子的勤勉,赵吉章才婉拒了刘湛选择留下当大梁的臣子。
是什么竟让梁天子自甘堕落。
是佞臣的谗言?还是无上的权利诱使他放纵?赵吉章忽然明白了,也许是内忧外患之下的自暴自弃。
梁天子已经放逐了自我。
大梁盛平四年冬,梁天子纵容沛氏庶子大兴冤狱,被迫害的前朝重臣纷纷举族出逃。
此时的皇宫,梁天子正因为官员出逃而大发雷霆,也因而迁怒更多的人。
“刑部在做什么!连抓个叛臣都抓不住!一群酒囊饭袋!”梁天子人瘦了一圈,但是精神却异常的高亢。
“大丞相,你现在就带禁卫军去捉拿所有前朝乱臣,朕不需要这些阳奉阴违的废物!”
梁天子下令抓人根本不问罪名,只要是前朝大臣,只要是在朝堂上对梁天子指手画脚,只要是私下曾骂过梁天子的人,这些人全部被捉拿下狱。
世家大臣陷入了恐慌。
沛公离借此良机清扫障碍,提拔了一批又一批沛氏子弟担任朝中重臣,他手中的权利也达到了巅峰。
整个帝京整个朝堂再没有人敢与他抗衡。
然而沛公离万万没有想到,割地赔款的屈辱只为他换来了一个冬季的短暂巅峰。
盛平五年开春,西戎向汉中源源不断的增兵,斥候来报,兵力近百万!
三月,西戎前锋三十万大军直逼沛州。
“大丞相!你是如何跟朕保证的?这就是你说的保证?!”梁天子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沿。
不说梁天子,此时沛公离也懵了。
大梁经历盛平四年那一场大战已然元气大伤,朝廷再强征也不可能征来四十万大军。
可以这么说,大梁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是沛公离别无选择,别人还能逃回祖地,他能逃去哪里?瑞昌城没了沛氏祖地没了,他除了帝京无处可去。
为了执掌朝堂,天下世家他几乎得罪个透,若不能抗击西戎,离了帝京他就是死路一条。
“陛下!臣愿意亲自率兵抗击西戎!”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句谚语此时用来形容沛公离再适合不过,当他亲自主持筹备,方知道大梁已经把这天下折腾成什么样。
江南的几座大城对兵部的调令视若无睹,尤其以泗阳林氏态度最为强硬,直接一句话要兵没有要粮也没有。
哪怕沛功离派出去的人手握圣旨,林氏依然是这么一句话。
再看江南百姓,无不痛骂梁天子痛骂沛丞相,言语间也不把大梁放在眼里。
直到西戎大军逼近沛州城,沛公离也没能筹集出十万兵马和供给的粮草。
得知西戎再次南下,沛州、冀州出现了空前的逃难潮,有百姓往南边跑,也有百姓北上进入汉国。
沛州守将多次催促朝廷征兵,然而奏折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音讯。
夜已深,汉国王宫一片宁静,只有偶尔禁军巡夜的脚步声传来。
“小连回信,庆王想与我面谈,明日我便出发去洮河关。”刘湛轻声道。
宋凤林睁开眼。“庆王想谈什么?”
“庆王想保留王爵,不世袭,儿孙要不要爵位则没提。”刘湛坐起来取过烟杆塞进烟丝。“我原想他会争取保留兵权,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好听不中用的空衔。”
为了这个王爵,庆王赔了十万精锐,如今走投无路了,又为了这个王爵连最后的兵权都不要了。
宋凤林忽然没了睡意。“庆王想用兵权换王爵,然而庆军经历这么些年征战,估计伤残能有半数以上,能不能用还另说。”
“还是我王后看得明白。”刘湛靠坐着吞云吐雾,捏了一把宋凤林的耳朵。“若他不识趣,我也省得接收他一族人回来养着,左右高州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刘湛断他的粮,高州连一个月也撑不下去。
次日一早刘湛出发前往洮河关,李小连率领五千骑兵随同护卫。
路上过湟川途经岱州,如今湟川以南比之从前更加繁华,沿途驿道两旁不管是山林还是平地都开了新村和梯田,人口暴增自然繁荣鼎盛。
刘湛一身玄黑龙袍的身影骑马穿过横塘县城,县令闻讯赶来拜见,他直接拒了不作停留。
两日后刘湛到达洮河关。
驻守在此的黄午时率领部将出关迎接汉王。
刘湛抬手示意他们免礼。“让庆王进关见本王。”
约午时一刻,庆王一行人到达洮水河,城门楼上的黄午时却不给他开门。“汉王有令,庆王入关随从不能超过三人。”
只见眼前仪仗前呼后拥足有百人,还有压阵的士兵也有千人。
庆王一身黄金衣冠端坐在华贵的车驾内,花白的胡子修得整整齐齐,就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子驾临。
反观刘湛从不带仪仗,那些花里胡哨的华盖笙旗一直放在库房没动过,他的仪仗便是手下的兵,汉王的荣耀便是手下这些强大的兵。
庆王与汉王反差巨大,黄午时瞧不上这投降还要摆谱的人。
“士兵可以不入内,仪仗不可不带。”侍卫头领上前回话。
黄午时在城门楼上扶刀而立,目不斜视的复述。“汉王有令,庆王入关随从不能超过三人。”
一时双方僵持在了关外。
然而高州城兵营已经断粮了,若今日谈不拢,庆王回去如何面对那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士兵。
庆王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最后只有侍卫头领陪同庆王,还有驾车的车夫进入洮河关。
“车驾只能到这里,请庆王步行。”非是黄午时为难他,除了汉王车驾,其余马车不能进入军营核心区域,这是记录在案的军规。
庆王羞愤,胡子直打颤。
“庆王,属下扶您。”侍卫头领是个明白人主动给庆王台阶下,入了关他们只能顺从别无选择。
刘湛在关中的中军大帐等着他,远远的就瞧见一个金灿灿的身影,金冠金龙袍金腰带金靴子,好家伙,这是跟金子杠上了。
看来庆王没银子是假,舍不得花银子才是真。
刘湛面无表情,只是眼中嘲弄。
当庆王踏入中账,看到那名端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时不由得一愣,汉王姿态随意慵懒,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却带着杀罚果决的气势。
“给庆王看座上茶。”
李小连立即端来热茶,又屏退左右,中账里只留他自己和黄午时随扈。
刘湛淡淡开口。“本王屏退了护卫,庆王可以放心了吧。”
“谢汉王体恤。”侍卫头领替庆王回话。
刘湛扫了一眼那侍卫。“庆王怎么没有带麾下将军来?张将军与本王还算有点交情。”
“本王留了张将军守城。”庆王撇开视线。
他不是没想过带上张泰宁,只是他不想在部将面前丢脸,这才只带了侍卫。
刘湛也没揭穿他,捧起茶盏喝了一口。“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谈吧。”
庆王却由始至终没动手边那盏茶,他拿不准汉王会不会在此将自己毒杀。
“本王希望能保留王爵设立王府,至于兵权可以毫无保留的让出。”庆王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刘湛放下茶盏,看似漫不经心语气却不容拒绝。“一国不容二王,你若降汉,王爵与兵权都得交出来,作为补偿,本王会给你一个侯爵在晋阳城安度晚年。”
“本王这王爵只是一个头衔!”庆王急了。
“头衔也不可,本王不会让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性存在。”刘湛换了一个坐姿,一时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本王来见你,并非为了跟你谈条件而来,本王若狠下心来真正断你的粮,禁止民间商队往高州卖粮,你觉得结局会如何?”
庆王浑身发抖。
如果说庆王之前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此时此刻面对这名透视一切的年轻的王,庆王已然无地自容。